此刻，被众人谈论的两人正不急不缓地走在马路牙子上。

“是熟人作案，”衢玄说着，淡淡地叹了一口气，“我大致看了一下伤口，只捅了一刀，不深，凶手的力气，至少手部的力气不是很大。”

“嗯，门窗没有破坏的痕迹，死者身上没有抵抗伤，而且穿着的衣服……是宽松的睡衣，可见与死者最后见面的一定是一个她很熟悉的人。”兆悠淡淡地补充着。

他俩并不是真的闲逛，按照女孩的年龄和独居的室内情况来说，很有可能就是离这里很近的金大的学生。

显然两个人都想到了这点，所以不约而同的沿着金城大学的方向走去了。

“有一个问题。”衢玄一边思考一边问道。

“什么？”兆悠低头看着他的侧脸，只见两道剑眉已经簇在了一起，衢玄思考地极为认真，连人行道上的红绿灯都不再注意了，兆悠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一边轻挽住了他的胳膊。

“你注意到她的手指了吗？一般学艺术的女孩儿手指都比较纤细。死者的手指关节肿大，手心里还有厚茧，但是她年纪不大，说明家境很不好，从小就做重活和累活。”衢玄叹了一口气，抚上了兆悠宽厚的手掌。

这同样是一双曾遭受过重负的手，甚至略微有些变形的关节和宽厚的掌心都在揭示着这双手的主人曾经不同寻常的经历。

“但是她却有能力一次性付一年的房租……”兆悠没再说下去。

“嗯，应该是有人在背后给了她这些钱，也就是……”衢玄停了停，“所谓的包养。而且你看，金大附近有很多新的小区，周围的配置要更方便一些，但是死者和她的情人却选择了一个坐落在一条破旧小巷子里的老旧小区，应该是很怕被别人发现，这更多的可能是男方的考量。”

两人同时沉默了。

“还有一点，你有没有觉得死者的死状有些奇怪。”兆悠继续开口问道。

“嗯，我刚正想说。她的姿势很古怪，而且我没判断错的话，她其实有时间找到自己的手机拨打110或者120 求救的，但是她却没有这样做，反倒是在挣扎着做其他的事情，最后死于出血过多。”衢玄应和着。

“等姚薇的消息吧。”兆悠回道。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金大的校门口，看着人来人往的学生，他俩都有些出神。年轻的气息清透了遥远的回忆，眼前的一切拥有了名字和历史。

“老衢，你还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兆悠笑着问他，脸上带着些神采奕奕。

“提那过去的荒唐事做什么。”衢玄低低了勾嘴笑了一下。

“那时候你才到学校里来交换。一来就好大的名头，留美，又参与过一起当时轰动刑侦界的连环谋杀案的侦察，罪大恶极的连环杀手吴利森死在你的手上。你知道吗，庞宜之教授很少从学生里挑人带队去办案的。你来了，他立马挑中了你，自然惹得其他人眼红。”兆悠温情的双眼注视着他。

“我说呢，怪不得当时你们那帮刑侦的要找我打什么擂，一群搞格斗的大体格男生，我当时还真有些头疼。”衢玄笑着摇摇头。

他在国外学射击次次都是优秀，格斗也学一些，但是不多，本来他们做心理侧写的不需要跟着出警，自然没有这方面的需求。那时候，他凭借着灵活的抵御身法硬是扛了几招，眼看着就要挨不住了，幸好兆悠来了。

他是那帮人的大师兄，还没毕业就立过功，近战格斗和远程射击都是几年以来最好的学生，再加上他为人潇洒，不拘小节，性子又极乐观，受到很多学弟学妹的钦佩。

虽说这样，但是那帮人仍旧是不服的。

“你们狂什么？学了点鸡毛蒜皮的东西就觉得自己了不得了，要我正儿八经地说句公正话，你们若是一对一跟这位同学打，不见得能打得过他。”兆悠朗声喊道。一片嘘声传来，没人相信这话。

“别不相信，近战格斗绝不仅仅是考验格斗技能和体能，而是观察。观察你的对手，分析他的行为模式和动作路线，分析他的心性和脾气。利用动作扰乱他，利用时间让他露出马脚。”

“我说得对吗，这位同学？”他转头笑着看着衢玄，心念颤了一下。

方才只顾着跟师弟师妹们说话，只是仓促地瞧了一眼，此时仔细地对上对方的脸，才惊觉这人长得真好看。不仅是面容俊朗，而是一眼就能看见的正直自律，他像是一个对自己的行为要求极为严苛的古人一般，直挺的背和淡然的气质是那样的吸引着他。

他忽然想起了一位从未谋面的朋友。从这一眼开始，他就想要认识这个人，了解他。那时兆悠这样想着。

衢玄先是愣了下神。方才跟他过招的那位学弟出手前步伐凌乱，可见下肢并不稳固，说明脾气也很急躁，所以他故意绕着他，不接他的招，等他彻底按捺不住了，拳法乱了，这才正面迎战，两三拳得了先手。没想到被看出来了。

他倒是不恼怒，而是对上了眼前人的目光。

这人很清明，似乎从他的身上看不出一丝半点的邪念，一眼就能看到胸膛里跳动着的一颗纯粹心。他看得出来，没有什么能够打到眼前的这个人，无论他接触过多少的黑暗，一定永远怀抱着对世界的美好认知。

后来，在围观学弟学妹们的起哄下，他俩还是过了两招，最后以兆悠胜出半招结束。

两个人将思绪从回忆里抽离了出来，双眸中都带着隐隐绰绰的温柔。

“我当时不防备，还等着你观察我的动作呢，结果刚上去就差点让你一脚踢出圈外边去，看上去柔柔弱弱的，谁知道下手那么狠。”兆悠打趣道。

“最后还不是你赢了，别得了便宜又卖乖。”衢玄撇了他一眼。

出示警官证件，在学校保安的带领下，两个人来到了金大美术院的大楼底下。此刻正巧赶上了课间，来来往往的学生带着好奇的眼神打探着他俩。

几个女生捂着嘴从他们身边走过，低低的笑声从她们的指缝中漏了出来，带着火热而又依依不舍的打探目光。

纵使两人早已不是惨绿年华，但周身的气宇和仍然俊逸的面孔还是很招人眼神的。

按照墙上的标识来到了二楼的教研室。

“打扰一下，你们谁是美术系的老师或者负责人，我是市局刑侦的警察，这是我的证件，有一点事情需要调查一下，请大家配合。”兆悠一边掏出证件举到面前，一边说道。

几个办公桌后的老师各自环顾了一眼，似乎此前他们正在开小会，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女老师站了起来，“您……您好，警察同志，我是美术系的副院长，我们院长应该还在画室，您有什么事儿就先给我说吧。”

“好，那我们不打扰其他老师，换个地方吧。”衢玄温和而又缓慢地说着。

“好。”对方温润的语气让这位女院长的紧张感顿时减少了不少。

三个人走出了办公室，来到了走廊尽头的过道阳台。

“您好，您贵姓？”兆悠问。

“哦哦，我姓王。”女院长回答到。

“王院长，我们需要一份学院里没有住校的学生的名单。”衢玄斟酌了一下说。

“好的，这个不难，我让教务老师去整理一份出来。我们学校管理还是比较严格的，在外面自己住的学生都提交申请表报备，就是害怕他们在校外出了什么事儿，方便查找，”王院长说着，自己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怎么了，是哪位学生出事了吗？”

“现在还不知道是不是贵校的学生，只是可能性比较大，要看过名单才能知道，麻烦您给我们名单的时候附带着学生照片可以吗？”

“好的，没问题，我现在就去找教务老师，大概十来分钟的样子，要不你们……”王院长犹豫着。

“不着急，我们就在这里等。”

“好的。”王院长也没多说什么，作为学校的老师，最怕的就是在外面的学生出事，不但学校没办法给家长交代，还要面对社会上的负面影响和评论。她此时心里已经有点慌了，只想早点把名单弄出来，好尽快把这两个警察送走。

这会儿已经打铃了，学生们都回到了教室，走廊上渐渐的没有什么人了。

两人站在阳台上，眺望着远方，几栋高楼遮挡住了云朵和天空，眼前成了一条城市天际线。还是早上，太阳不烈，空气里带着点少见的湿气。

兆悠搓了搓手指，衢玄看在眼里，笑着问道：“怎么？烟瘾犯了？”

“没，”兆悠心虚地别过脑袋，看了看天花板，又看了看窗台，“而且早上不是出门急嘛，也忘带了，算了，忍着吧。”

衢玄眼里含着笑意，没说什么。

“噢对了老衢，”兆悠凑到衢玄耳朵边上，压低声音，“你还好吧，我是说，昨晚我折腾了你挺久的。”

说话间呼出的气吹到了衢玄的耳廓上，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什么意思，红晕就已经染遍了整个耳背。等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时候，脸颊上也带了点色彩。

“老不死的，”衢玄捏起拳头砸了一下兆悠，“什么场合说这话。也不怕……”

“这也没人嘛……”兆悠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带着点委屈的音调。

衢玄狠狠地瞥了他一眼，用蚊子般的声音快速地掠过：“我没事。但以后可不准再那样了。”

兆悠盯着他眉眼，没作声，乖巧地笑着，“对了，晨晨是不是快回来了？”

衢玄回过神来，算了算日子，“快了，没几周了。她想来警局实习，问我有没有什么申请的渠道。”

“这好办啊，”兆悠抢着说，“闺女这事儿就交给我了，照我说，女儿要回来了，你是不是也放心一些了？”

衢玄微微点了点头，“放她一个人在外面我确实也有点担心，不过这是她自己想要的，也只有全力支持她了。只希望她真的在学业上有所增进，别沉浸在其他的事情里，不进反退就不好了。”

“哎哎哎，上次有个案子，我认识了一个姓徐的道长，好像挺厉害的，要不我让他给晨晨算一卦，”兆悠见衢玄的眉头有皱了起来，调侃道，“算一卦姻缘怎么样？”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衢玄责骂着，嘴角却勾起了一丝笑。

“兆悠……”衢玄轻声呼唤他。

他自然知道衢玄想要说什么，连忙打着哈哈：“好啦，别说那些，当初从你决定要收养她起，我就把她一直当自己亲女儿的。”

每次两个人只要谈起跟黎晨晨相关的事情，衢玄总想说点感谢兆悠的话，可每次都被他先察觉，然后给堵了回去。

这家伙，总是缠着自己，让自己夸他，真到了要说些好话的时候，他却像是闹了不好意思似的，转移了话题。

黎晨晨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她的父母是当初那个连环杀手吴利森的最后两个死者。

这是一段他并不是很乐于回想起来的记忆，那个杀手的手法格外的残忍，每一个现场，即便是最有经验的法医，也是皱着眉头，捂住嘴巴出来的。

后来成立了专案组，找来了搞刑侦的最有经验的警察们，加上外围辅警没日没夜的基层摸查，才终于抓住了那人的一点行迹。

为了抓住他，曾救过衢玄一命的好友狄鸣拼死留下追踪的线索之后，再也没有了行迹，直到现在仍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剩下衢玄一个人和吴利森对峙，他不能有片刻的犹豫，因为他知道，一旦被这个人逃脱，就再也没有能够抓住他的机会了。

吴利森，太过于危险，太过于可怕。在当时完全的黑暗中，在吴利森更为熟悉的地下室中，他们就像是猫和耗子，拼命地掩藏自己的踪迹，拼命地发现对方的踪迹，直到枪声响起，从那地下室里走出来的是衢玄。

吴利森命丧在他的枪下，衢玄一直很后悔这件事情，如果活捉了他，也许能够审出狄鸣的下落，至少能知道尸体被吴利森埋到哪儿去了。

可再无可能了，一个人就这样从世界上彻底消失了，他们找遍了所有吴利森相关的地方，都没有找到一点有关的痕迹。

狄鸣是为了自己的妻子，也就是黎晨晨的亲生母亲，为了给她报仇。最后连自己也搭了进去。

衢玄收养了还是婴儿的黎晨晨，让她成为了自己的女儿，借以表达自己对好友的愧疚。

“两位警官，这是学生名单，你们看一看呢。”女副院长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打断了两人起起伏伏的心绪。

衢玄伸手接过名单，径直翻看起了学生照片，没翻两页就指着其中一个女生给兆悠看。

兆悠看了看，冲着他点了点头，又对王副院长说：“这位女生，今天来学校了吗？”

王副院长接过去一看，“哦，你们找苏婷啊，这我得去问下他们今天的授课老师。”

说着三个人一起又回到了方才的办公室，王副院长走进去低头跟一个女老师说了几句话，脸色很难看地回答道：“我刚问了他们今天上课的老师，今天正巧这位老师点名了，苏婷早上确实是没来，也没请假，记的是旷课。”

两人转头对视了一眼。“请您尽快联系一下她的父母吧。”兆悠面色沉重地说。

死者的身份就这样确定了。

带着这个消息，两人回到了警局。

“呦，您二位总算是回来了。怎么的，让我们其他人分头回局里，你俩玩形影不离这套是吧。”姚薇挑着眉说。

阿海和小林对视了一眼，想笑又不敢笑，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咳咳，”兆悠掩饰性地咳嗽了两声，“那什么，消息你们都收到了吧，死者身份已经确定了，有活儿干了。死者的父母待会儿就到警局来认尸，来个人去接待一下，等他们情绪稳定了之后，我们再进一步询问。学校那边可以开始排查死者的人际关系了，首要是找出，谁帮死者出钱租了那套房子，死者有没有固定情人关系。”

这是一起熟人作案，往往排查过人际关系之后，就可以得出嫌疑人列表了。

组里的警察各自领着任务去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