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战在一个空旷的、类似广场的地方停了下来,对着侧前方有着一溜排路灯的方向指了指,说:“走,去那里。”
其实是一个姑且能算是公园的地方吧。
因为挨着镇政府,旁边是一条长河,两边地方大、宽敞,环境也安静,所以这里成了当地居民简单的活动中心。
现在天已经全黑了,在此处玩的人不多,但也有几对小情侣牵着手,边走路边吹着晚风约会。
肖战看着面前这个公园,记忆再次往回溯,隐约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是那个年轻的、在他模糊记忆里被他称之为父亲的男人开车来的,当时他的妈妈还抱怨了一句:“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了,还非得回来一趟吗?”
那男人脾气很温和地回答说:“没人了也是我的家啊,要过年了,总得回来看一眼,或者咱们贴个春联就走。”
那时候是冬天,很冷,外面能看到远远近近的雪光,路过这条河的时候,男人还往外指了一下,告诉他,“儿子,这河面上一到冬天就结冰,爸爸小时候常跟小伙伴在这里玩,滑冰。有一次冰化开了一个圈,爸爸一条腿掉进去棉裤打湿了,回去你奶奶好一顿打……”
这是他对那个人仅存的印象。
在这之前好像跟他见面并不多,而之后——
之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再也没有见过,倒好像听妈妈提过,妈妈哭着给一个人打电话,“那我跟儿子怎么办?”
后来妈妈变得很沉默,他试着问过,妈妈说跟爸爸分开了,让他以后不要再问。他年龄小,“爸爸”那个模糊的影子很快在他的脑海里被抹去,他们母子过了几年平静的日子,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开始有债主找他们,妈妈带着他又回了一次江镇,试图躲过那些人,但并没有如愿。
最后一年,妈妈带他去了好几个地方,居无定所,直至后来生病去世前才将他送回东涟那栋老房子,告诉他马上会有人来接他。
王怀胜出现的时候,让他叫爸爸的时候,他在脑海里搜索过幼时父亲的那点影子,可怎么也对不上,十二岁的肖战虽然心存疑虑,却在看到那张亲子鉴定后,在逐渐长大的过程中思考过这个问题。他想,或许他真的是王怀胜的儿子,出于某些大人间无奈的恩怨,导致他没能在王家长大,而是由母亲带他跟另一个男人重组了家庭。只不过后来,那个男人也离开了他们。
王一博捏了一下他的手心,问:“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肖战下意识缩手,却被王一博握得很紧,还抬起在唇边哈了一口气,问:“这么凉?是不是冷?”
似是对这里晚上跟白天的温差了然在心,肖战穿的衣服并不少,所以他一点也不冷,只是体质原因,吹了风之后手总是凉凉的。
“我刚刚在想,如果我记忆里那个人是我的亲生父亲,这里就原该是我老家,那我就不是你的小叔了。”
王一博拂开石椅上的落叶,又拿纸巾擦了擦,拉着他坐下才问:“重要吗?还是说,你希望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肖战脱口而出,“当然。”
王一博沉默了片刻,捏着肖战的手指搓了两下,突然说:“肖战,在我心里,这并不重要。”
虽然王一博多次说过“我不承认你是我小叔”这样的话,但其实他们心里都很清楚,他们摆脱不了那张亲子鉴定带来的事实。所以王一博更为执着的是,他努力将这一层血缘看得非常淡薄。
他觉得,他也做到了。
血缘。他有时候想,如果他们没有这一层关系,是能变得更亲密,还是形同陌路?
跟肖战,能以叔侄相认,有今天这样的情感和关系存在,王一博心里到底还是庆幸更多一点。
所以现在,他仰望着一望无垠的天际,秋天虽不及夏夜能看到银心方向的璀璨天河,但胜在天气好,完全没有光污染的夜空中还是有很多亮闪闪的星星,他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只觉得心情开阔,便发自内心地说:“这里安静,远离了我们原来的生活,那这几天就当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当江镇是你的老家,当我是陪你回乡玩两天,好不好?”
肖战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过了很久也没说话。
王一博盯着他后颈露出来的那节白脖子,急了,“就这样决定了!”
肖战口中闷出声笑,“……行吧……”
王一博怀疑上当了,“肖战,你是故意的吗?”
肖战抬起头时,嘴唇紧紧抿着,待看清王一博的神色后又笑了下,说:“来,我们看星星吧。”
这么无聊、幼稚的事,此时却又显得很纯粹。
“你看那里——”肖战对着天空指了指,“你猜那是什么星?”
王一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半天也没看出所以然,天上星星实在太多,手那样一指,根本就辨别不出来。
“那里,三点一线的。”肖战解释了一下。
王一博仿佛找到了,咧着嘴说:“嗯嗯,看到了,不过除了比旁边的要亮一些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连成的形状也就一条线,平平无奇,普普通通。”
肖战笑着说:“这三颗星,是福禄寿。”
“啊?”王一博惊掉下巴,连忙双手合十低下脑袋,“那我赶紧拜一拜。刚刚我说错了,你们是最亮的,最靓的……”
肖战颇为耐心地看着他做法,好不容易等王一博睁开眼,刚看他一眼,又赶紧闭上了,口中念念有词,“我许个愿啊,等下……”
肖战:“……”
等许愿环节也彻底结束,肖战歪过半边身子看他,问:“幼不幼稚啊?你许了什么愿?”
“我许的愿望是,希望你想要的都能实现。”王一博脸上一派天真,只是刚说完突然又问:“哎对了,肖战,你想要什么的生活?”
“我啊?”肖战仿佛没料到王一博的愿望会跟他相关似的,但也很快回过神来,回答说:“我希望等你毕业了能顺利接过我的工作,我能清闲一点。如果……”
王一博打断了他,“怎么就得我接替你呢?就算我毕业了你也没到退休年龄吧?肖战你在说什么鬼话?”
“如果,我说如果……”肖战无法同他仔细剖解王怀胜的殷切期望,只能一步一步来,又说:“能有彻底清闲下来的时间,我想去贫困区的某个学校帮助孩子们……”
“支教啊?”王一博完全没有意料到,非常意外地眨了下眼,“肖战,你想去支教?为什么?”
肖战抬头,视线洇染开,一阵贴地的风陡然而过,江镇十月份的夜晚冷冽有余,刚刚还在鲜明熠耀的三点一线仿佛也看不那么真切了。唯有远处一道陡峻山脊,落在视线里灰扑扑的一片。
“十一岁那年,我随我妈妈在这里小住,我妈妈说,她大学才毕业的时候去过山区支教,后来因为家里的一些事和编制等问题,又回了城。她告诉我,那些孩子们很可怜,接受教育对他们来说太难了。”
王一博听得恍恍惚惚,不由问:“难怪你对捐赠学校这么上心。”
肖战却摇头,“其实并不是。能有慈善家回馈社会为贫困区的教育和养老或医疗力所能及固然是好事,但对那些老人来说,他们缺的是医院的病房设施或医疗器械?对孩子来说,此处多建一所学校就真的能改变他们的命运吗?”
王一博完全不懂肖战在说什么,顺着他的话便问:“那……还需要什么?”
“我妈妈说,贫困山区的教育资源比我们想象中要落后很多,孩子们缺的并不是一间新的教室,而是能有人开阔他们的思路,让他们知道外面的世界。至于真正需要什么,我觉得应该是孩子们走出去的决心,明白对于他们来说读书的必要性。不过说这个就扯远了,我也没那么大的能力,我妈妈以前给孩子们教美术,很多年后仍念念不忘,她认为那是她人生中最有意义的一笔,所以我也想去体验一下。”
不缺一间教室,难道就缺一个老师?年少的王一博想破脑袋也不明白短短的支教生涯能有什么意义?不过他还是笑着说:“你什么事都能做好,而且很有自己的规划,我以前若是能有你这样的老师,现在肯定考上清华北大了!”
肖战腾出一只手揉揉王一博的脑袋,放缓语调说:“你已经很棒了,我希望你每天都快快乐乐的,以后毕业了,如果对管理公司不感兴趣,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给你兜底。”
王一博掌心潮热起来,他盯着肖战的嘴唇,将脑袋凑过去,蜻蜓点水似的碰了下,又咽了一口唾沫,说:“肖战,你是这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肖战失笑,瞟了瞟不远处那条长河,突然问:“王一博,你还记得吗?东涟,我家老房子边上也有一条河。”
王一博点头,“嗯,记得,我第一次去,在那河边崴了脚,是你把我背回去的。”
“你也背过我一次啊。”肖战的喉结艰难地往下滚了滚,视线落在水面上,又说:“其实,把你吓哭,被你背回家那一次,我并没有想跳河,更没有轻生的念头。”
“我知道。”王一博将他搂紧了,手从背后轻轻地拍他的脊背,“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一个很坚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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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