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音勉并不想有事没事去麻烦陈格真,更何况陈格真现在在邝北,只十年前在邝南的临郅市任职过市长。
他之前觉得迟小才像团迷雾,现在又疑心他有解题的时限,担忧如果他在规定时间内找不到谜底,迟小才就会从他的世界彻底消失。
周音勉并不介意用一些非正规的手段,可他决定还是先和迟小才聊聊。
他平日里都是去研究所吃早饭,但今天他将闹钟定早了一个小时,然后蹑手蹑脚地洗漱,下楼,买了两人份的早餐。
他并不知道平常迟小才几点起床,他上班上得早,之前他们在上午几乎没有碰过面,他把早餐放在餐桌上,上楼,敲响了客房的门。
周音勉怀疑是声音太小,迟小才没有听见,刚准备再用力一点的时候,就听见一句“怎么了?”幽幽地从他背后传来。
周音勉的第一反应是“他声音有点哑了”。
但还好不是昨天那副连说话都没力气的模样。
周音勉回头,看见迟小才还穿着他拿出来的睡衣,而非是穿戴齐整准备随时离开的模样才彻底松了口气,说:“我买了早餐,一起吃吧。”
迟小才点头,跟着周音勉下了楼。
周音勉是比着迟小才刚到他家那天买的,应该没有迟小才忌口的东西。
见迟小才已经吃了一根油条后,周音勉说:“我真怕你不声不响地走了。”
迟小才低头不说话。
见状,周音勉继续道:“你不会真这样想过吧?”
迟小才想说些什么,可又觉得周音勉并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而且与之相反,抛开周音勉对他与赵致安之间感情纠葛的关注,周音勉对与这个案件的每句话都说到了点子上。
迟小才说:“我在你这里,对你不好。”
“没关系的。”周音勉说。
迟小才抬头,端详了一下周音勉,这句话他说的郑重其事,很重的拿起,却又很轻的放下,就好像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会被麻烦缠身。
迟小才看了一会儿,他也只能凭口音判断出周音勉不是邝南人,或者说童年并不长居邝南,周音勉的工作似乎是植物科学院的研究员,这也完全看不出出身由来。唯一能说明一点周音勉的家庭的,就只有这座房子和周音勉与宋以南的关系。
但如果要彻查邝华工业,其实也就是指彻查十年前的邝南的经济账,彻查十年前邝南的领导班子,这里的谁能逃得了呢,周音勉不会不明白。
除非···
迟小才些微地皱了下眉。
周音勉只当饭菜不合口味,还问道:“这个豆浆不好喝吗?”
“我们晚上好好谈谈好吗?”,周音勉补充道。
迟小才的眉毛又重新舒展开了。
他想,是呢,何必想那么多呢。
他已经想得够多了,他应该可以,些微地喘息一下。
"···关于赵致安案,我想了解得更多一点,好吗?",周音勉又问道。
迟小才点了点头,说:“好。”
周音勉见状轻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意有所指,说道:“嗯,你差点就吓得我不敢去上班了。”
迟小才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无奈笑道:“我昨天的模样···真得很糟吗?”
“吓死人了。”周音勉说。
周音勉借着中午的空把迟小才为什么被带走的事了解了一遍,齐穆和专案组的其他成员或许是铁板一块,但底下的看守所可就没这么严了,何况公安局内部也是暗流涌动。
消息大多是当初那个会所的经理带出来的,和一些看押的人员。
在这一过程中,周音勉得知孙竞成同时传证了赵致安的其他几个相处时间比较长的情人,但并没有像迟小才这样扣留这么久,过程也是正常的询问,很快就放了。但这几个人时间最长的也只跟了赵致安三年。
最后得出来的结论是,迟小才并没有什么问题,所有的账面都干干净净,尽管因为赵致安的原因,迟小才现在所有和赵致安有经济往来的卡都已经被冻结。
那为什么孙竞成从一开始就咬着迟小才不放?
周音勉并不质疑孙竞成的能力。他想给宋以南打电话,约宋以南出来,可转念一想宋以南和齐穆已经分手了,就算齐穆和宋以南没分手,工作上的事齐穆也未必会和宋以南讲,何况宋以南这回还可能是“涉及以下人群”中的以下。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一个猜想了,只是他无法去验实。
那就是迟小才手里有材料,至少七年前的材料,甚至可能关乎邝华工业。
周音勉对赵致安案本身并不关注,他也不关心不好奇邝南上层的争斗,他也不是像宋以南那样的利益相关人群。
可如果他的猜想是真得,迟小才就会很危险。
他能做什么呢?
可如果迟小才什么也不与他说,那他就真得什么也做不了。
以现在案件进展的程度来讲,他还有时间。
周音勉下班回家的时候,迟小才已经做好了饭,穿得很齐整地等着他。
周音勉真心想给他说:在家不用穿这么整齐,会吓到他。可他现在还没有任何立场说这个。
早上周音勉吃完早饭离开后,迟小才就后悔了。
他想,他的确应该尽快离开周音勉这里。他原本就是这样想的。
可当周音勉坐在他面前,眼里满是忧虑地望着他,几乎是恳求一般地让他休息一下后,他又像被“蛊惑”了一般想到,他为什么不能让自己喘息一下。
他的卡由于赵致安的原因被冻结,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其他的事,如果孙竞成查到了的话,迟小才对孙竞成这一举动持怀疑态度。
而迟小才的身份证实际上也被孙竞成扣留。
这对迟小才来讲非常不好,因为他的身份···
但总而言之,造成的结果就是,尽管名义上迟小才自由了,但实际上他却无处可去。
周音勉坐到迟小才面前的时候,就像“温柔乡”一样,虽然迟小才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想到了这个比喻,这种眼前的温柔让他忘了将来的路。
可这究竟又是谁的路?他本身就是个没有归路的人,十年前就是了。
要无愧于自己的心,无愧于···
包括···周音勉吗?
不要再把多余的人牵扯到这个局里,迟小才的心又重新变得坚韧起来。
他还是决定要走。
在饭桌上,周音勉注意到迟小才一直吃的比较少,之前他还觉得这可能是迟小才的个人习惯,但他现在觉得这明显影响到了迟小才的身体健康,于是往迟小才盘子里夹了两块肉。
“···大概就是这样了。赵致安案现在官方通报是非法买卖外汇罪,但实际上的调查已经至少到了操纵证券市场,内幕交易犯罪了。也就是指,已经查到上游交易链了。”迟小才说。
这是上午周音勉挽留迟小才的借口,但现在他却莫名地生起气来。诚然,现在赵致安案很关键,可他又不想迟小才这么公事公办的只和他说赵致安。
见周音勉好像没什么要问的了,迟小才说:“我吃完了。东西我已经收拾好了,待会我就离开。''
周音勉的声音有些尖锐:“你要到哪去?”
“案件已经告一段落了,我也要做我自己的事了。”
“到哪去?离开澜泽?”
“这就与你无关了。”
“可你的卡都被冻结了,你路上怎么办?”
迟小才本来已经站起来了,猛地回头看向周音勉,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我只是···担心你,对不起。”
迟小才不再说话了,只走出餐厅去提行李。
周音勉猛地拽住了迟小才的胳膊,他以为他的行为触怒到了迟小才,他想要解释。但餐厅到走廊有一个两级的台阶,迟小才不吃力被周音勉一拽竟直挺挺地向地下跪去,周音勉来不及捞他,只听见“砰”的一声。
连续多天的疼痛让迟小才再也忍耐不住了,他忍不住从唇间流露出一丝喘息,他的毅力终于不足以再支撑他站起来。
周音勉在旁边看迟小才迟迟没有起身,想要去碰迟小才的腿查看一下患处,却被迟小才一手打了下去。
迟小才说:“你离我远一点儿。”
他的腿,旧伤在多天的折磨下终于复发,连带着十年间的记忆一点点折磨着他。
他的腿是怎样断的。
听天由命吗?可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他不应该受到这样的折磨。
迟小才一番挣扎后艰难地走到了沙发前,然后几乎是“栽”到了上面。
可周音勉显然是忽视了他的话,并没有走开。反而直愣愣地盯着他的腿。
迟小才表现出的严重的程度并不像是简单的摔伤导致的。
此前周音勉只觉得迟小才一直穿着长裤不太合适,只想也许是迟小才在他家里始终没有安下心来,此时才惊觉可能有另一种可能。
“你的腿···可以告诉我怎么了吗?要去医院吗?”
迟小才见周音勉一直盯着他的腿看,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的腿是旧伤,即使和这几天在公安局的原因有关,但更多的却是,关乎他的过去。
对于周音勉调查他,许是被赵致安磋磨久了,迟小才只是震惊,甚至没有愤怒、问责的想法,只是想,原来如此。
他不介意周音勉问他和赵致安的事,那是他再清晰不过的昨天。但在赵致安之前呢?他尝试忘却,忽视,但又不得不强迫自己一次又一次去明确那些细节。
周音勉可以调查这个案件的进展,或许以后也会知道迟小才是谁。
可那对迟小才来讲太痛苦了。
迟小才想,不要欺骗周音勉。但“不要欺骗别人”这句话本身甚至也是他过去遗留下的习惯。
他太累了,赵致安早晚,甚至他认为最多再过一个月就会被逮捕回国。
赵致安回来了,他就该走了。
不会太长。
迟小才说:“也没什么。是旧伤了”
见迟小才不想回答,依照“社交礼仪“周音勉本不应去触碰别人的伤疤。可他的神经也变得像他母亲一样脆弱而敏感,一点风吹草动就让他难以自已。
他说:“赵致安过去打你吗?”
他也不明白自己哪来的这样险恶的猜测。
迟小才的惊讶程度甚至比听到周音勉调查他更大,带着明显的不解看向周音勉,像是在问周音勉为什么会这样想。
周音勉第一次在迟小才身上看到这样大的情绪,他别过头去,不再去看迟小才了。
迟小才想到了什么,说:“你怎么总是把他想得这样坏。”
赵致安是个烂人,但还不至于是个人渣,的确没有家暴的恶习,尽管有的时候的确会“为难”迟小才。
但是迟小才发现周音勉不理他了,而且像是有些难过的样子。
迟小才又觉得自己不该这样敷衍周音勉,也许是因为疼痛,他的理性又逐渐被一种柔软的感情侵蚀。
周音勉是个很···温柔的人,他怕周音勉因误解而愧疚。
于是迟小才喊了一声:“周音勉。”
周音勉终于转过头来了。
迟小才当着周音勉的面卷起了裤腿,露出了惨白的,过细的,还有些弯曲的左腿。
周音勉没有想到迟小才会这样做,在看到迟小才病态的左腿后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周音勉的情绪简直比青春期的孩子变得还要快,刚才还满腹的委屈恼火顿时又变得愧疚无比。
他小心翼翼地说:“对不起。”
“很久了,十多年前了,骨折了没有康复好。”
周音勉蹲下来,小心翼翼地碰了下迟小才的小腿。
迟小才本能地想躲开,可是又担心触到周音勉的哪根筋,于是忍了一下,过了几秒才说:“周音勉,你回到沙发上可以吗?”
“嗯。”周音勉收回手,又回到了沙发上,但是眼睛还盯着迟小才,迟小才又一点点放下了裤腿。
迟小才说:“你还想说什么。”
“很疼吗?”
“平时还好,现在走起路有点疼。”
周音勉还目不转睛地看着迟小才的腿,尽管迟小才已经放下了裤腿。
迟小才被看得实在受不了了,说:“周音勉,别看了。”
周音勉很难移开自己的目光,他总是在迟小才身上疑惑,然后又得到答案。迟小才刚来到他家的时候应该很狼狈,被齐穆拷着,但他甚至还能向周音勉挤出安慰的笑。迟小才的腿病态的不正常,但那天跟着他在公园翻草丛的时候又一点也看不出来,在家里行动时也一切“如常”。
像草一样坚韧,也意味着他很难知道迟小才在想什么。
还是说只有在触及到赵致安的时候,迟小才才会变得比较激动。
“哦。”周音勉说
可周音勉并没有回到沙发上的意思。
“你之前疼的时候都是怎么做得?”
“不怎么做,过几天就好了。”
“赵致安也不管吗?”
迟小才大可无视这句话一笑了之,可他的确想起了一些事情。
在床上的时候,赵致安一边用力,一边压着他的左腿,对他说:“这是你付出的代价吗?云则。”
迟小才不回答,在周音勉眼里就是另外一种回答。
周音勉却说:“他对你不好,他不够爱护你。”
迟小才又变得很惊讶地看向周音勉,同时眼神中还带着一种很复杂的神情。
但周音勉显然已经陷入了迟小才不让他说赵致安坏话的怪圈,继续盯着迟小才看。
过了好一会儿,迟小才艰难道:“他没有必要爱护我。”
见周音勉不说话,迟小才又说:“他不欠我的。”
周音勉不再说话了,然后走开了。
迟小才已经筋疲力竭了,周音勉一走就什么都顾不得了。或许是他太习惯压抑自己的情绪了,他认为自己心里很平静,情绪却反馈在了他的伤患处,他觉得从来没有这么难忍受过痛苦,他的骨头像被猫挠了,又痒又麻地痛着。
他想回卧室去拿止痛药,可他又实在寸步难行,只好就那样半躺在沙发上。
周音勉应该不会再来客厅了,他告诉自己,“休息一会儿”。
可才过了不到十分钟,他就又听见了周音勉下楼的声音,可他已经很久没觉得这样累过了,他想,周音勉可能是有事要出门。
可脚步声越来越近,周音勉就是朝着他走过来的。
周音勉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过来,然后半跪在沙发边上开始投毛巾。
周音勉折好毛巾,看向迟小才。
迟小才一睁眼,就看见周音勉这样半跪在沙发前,惊得他甚至顾不上痛了,就要阻止。
可周音勉已经拽住了他的裤腿,他一挣扎反而会踢到周音勉。他只能这样看着周音勉。
周音勉叹了口气说:“热敷一下好吗?回南天,很难受的。”
说完,他就去卷迟小才的裤腿。
迟小才说:“我自己来!”
周音勉说:“那你之前疼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自己来。”
温热的毛巾敷上迟小才的腿的那一刻,迟小才把脸别了过去。
从迟小才喊周音勉名字的那一刻,周音勉的心就莫名地静了起来。他意识到自己对迟小才不再是随便的某一个人。至于赵致安,周音勉自信他无法与自己相比,迟小才迟早会忘了他,何况他对迟小才太差了。
毛巾上的温度逐渐褪去,迟小才觉得无处是从,别过头去,想要透过落地窗看窗外。
可窗外没什么景色,他不想让自己的注意力在周音勉这里,只好不自觉地去盘点他的回忆。
赵致安是一个张弛有度的人,在明面上从未不会为难别人。
有一天,迟小才替他迎来送往完,回到家里,发现赵致安在等他。他也不和赵致安说话,径直朝卧室走去。
赵致安跟了过来,在床上脱去迟小才的衣服,似是嫌迟小才今天反应迟钝,说:“你知道你今天去送的那个人是谁吗?”
赵致安附在迟小才耳边,轻声道:“他是···的秘书。”
迟小才浑身都僵硬了,盯着赵致安。
赵致安扳过来迟小才的下巴,说:“害怕就对了。”
迟小才说:“你这样做,对你自己有什么好处。”
赵致安大笑道:“那有什么,我又不害怕。”
不知道现在赵致安害怕了吗。
周音勉留意到了,迟小才不去看他了。
前几天他一直为此患得患失,他害怕迟小才对他好只是习惯了对人好,就像迟小才顺水推舟帮助宋以南,他害怕迟小才骗他,其实他最后都对迟小才本人一无所知,而独角戏一般陷入单恋的幻梦,他也害怕他自己的爱浮萍无根。
但是今天,他又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
周音勉说:“嗯,没关系的。”
热敷结束了,周音勉收拾好东西,过了一会儿又走了过来,拿过来一个笔记本电脑和MP3。
周音勉说:“你喜欢听歌吗?”
迟小才看向他。
周音勉很认真地说:“我想多了解你一点,可以吗?”
迟小才说:“林忆莲的歌。”
迟小才对周音勉说不出来“谢谢”,那样好像周音勉这样对他是很“照顾”“理所应当”的。他觉得周音勉这样的人对那种公式化的感谢应该也是厌倦的。
他还是看着窗外,他知道周音勉还在等他。他想,他应该给周音勉一点真实的东西。
他低下头想了一会,对周音勉说:“我只是在想,一个人能表现出多少的过去。”
周音勉看着他,他觉得迟小才的声线有一点颤抖。
迟小才停了一下说:“我很久没见到和赵致安完全无关的人了。我。”
迟小才说不下去了,他不知道周音勉怎么想,他好像完全前言不搭后语,但他重新冷静了下来,他说:“你会觉得太老了吗?”
“什么?”
“林忆莲的歌。”
“不,我很喜欢。”
迟小才还是把那句莫名其妙的话说完了。
“周音勉。你能不能就只看,现在,我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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