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国,寒冬腊月的第二十八日,冰天雪地的世界仿若被严寒施了魔法,万物皆被冰雪禁锢,失去了往日的生机与灵动。
乔念在浣衣局中,刚刚结束了上午那漫长而又艰辛的洗衣劳作。冰冷刺骨的水温如恶魔的利爪,早已将她的双手侵蚀得青紫肿胀,麻木之感如潮水般蔓延,让她几乎感觉不到双手的存在。还未来得及将双手抹干,浣衣局嬷嬷那急切的呼喊声便如炸雷般响起:“乔念,快些,侯府的人来接你了!”
这呼喊声让乔念的身躯猛地一震,她仿若被时间定格,像一尊冰冷的雕塑般伫立在原地,思绪瞬间飘回到往昔。
侯府,那是两个承载着她复杂情感的字眼,熟悉得如同心底的刺青,却又遥远得似天边的残星。她曾在那侯府的华堂玉宇间,度过了十五载奢华如梦的时光,然而命运却如残忍的刽子手,无情地斩断了那如梦的幻景,告知她一切不过是虚无的泡影。
当年,一个被贪婪蒙蔽心智的嬷嬷,出于那可憎的私心,将她与真正的侯府千金林鸢暗中掉包。直至嬷嬷临终之际,或许是良心被愧疚啃噬,才将这惊天秘密昭然于世。
乔念的脑海中,至今仍清晰地浮现出侯爷夫妇与林鸢相认的那一幕。他们紧紧相拥,泪水似决堤的洪流,奔涌而下,那笑声与哭声相互交织缠绕,宛如一场悲喜交加的闹剧。而她,却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孤魂,落寞地站在一旁,眼神中满是迷茫与无助,满心疑惑地看着曾经唤了十五年的父母,为何转瞬间变得如此陌生,仿佛来自另一个冰冷的世界。
或许是侯爷夫妇察觉到了她那如影随形的失落,林侯爷曾信誓旦旦地向她许诺,她依旧是侯府的千金,甚至责令林鸢尊称她为姐姐。林夫人亦在旁附和,表示会一如既往地将她当作亲生女儿般疼爱。
然而,命运的恶意并未就此停止。就在那一日,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林鸢打碎了公主那珍贵无比的琉璃碗,而后林鸢的丫鬟竟狡黠地将罪责推诿到她的身上。他们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被公主怒声责骂,最后被无情地发配到浣衣局,从此开始了如牛马般的劳役生活,而他们却始终如沉默的雕塑,守护着林鸢,未曾吐露只言片语。
那一刻,乔念的心沉入了无尽的深渊,她清楚地知晓,自己与侯府的亲缘,自此如那断裂的琴弦,再也无法续接。
“乔念,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别让小侯爷等得不耐烦了!”嬷嬷那尖锐的催促声,如同一把利刃,将她从痛苦的回忆深渊中硬生生地拽回现实。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如穿越迷雾般穿过浣衣局的门户,只见一个身姿挺拔如松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冬日那苍白无力、透着丝丝凄凉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却仿佛为他披上了一层奇异而柔和的光晕,让他看起来既真实又虚幻。
当她看清那张脸庞时,心脏仿若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然攥紧,一阵久违的痛楚如汹涌的波涛般瞬间席卷而来。
那是林烨。
她曾唤了十五年的哥哥,那个曾为了博她欢心,不惜远赴江南寻觅世间难寻的夜明珠的哥哥,也是那个在盛怒之下,将她从高楼无情推下的哥哥。
三年的时光如潺潺流水悄然逝去,那些被她深埋在心底、压抑许久的委屈与愤怒,此刻如被解封的恶魔,猛地涌上心头。乔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一位坚韧的战士,将那股几欲喷薄而出的委屈强行压制下去,面容之上依旧如平静的湖面,波澜不惊。
她迈着缓慢而沉稳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走向林烨。走到他的面前时,她双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而又透着疏离的大礼,声音平静得如同寒夜中的幽泉,却又隐隐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淡漠与距离:“奴婢乔念,见过小侯爷。”
在前来接乔念的路途之上,林烨也曾在脑海中无数次勾勒过他们兄妹重逢的种种画面。
他曾幻想,她或许会如一只归巢的乳燕,不顾一切地扑进他的怀抱,泪水似断线的珍珠般洒落,倾诉这些年所遭受的无尽委屈。
又或许,她会满心怨恨,对他怒目而视,甚至连见他一面都不愿,将他视作那无情抛弃她的仇敌。
然而,现实却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他万万未曾料到,她竟会如此平静地走到他面前,从容地跪下,为他行礼,那姿态仿佛他们之间只是陌路之人,从未有过曾经的亲昵与深情。
这可是他曾悉心呵护了十五载的妹妹啊!她的顽皮捣蛋,她的傲慢无礼,都是在他的宠溺与纵容下肆意滋长的。可如今,却为何变得如此陌生,如同换了一个人。
林烨只觉得自己的心房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残忍地撕裂开来,那藏在背后的手不自觉地紧紧攥起,喉咙里仿佛被一只粗暴的大手死死卡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艰难地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勉强开口说道:“祖母对你思念至深,皇后娘娘顾念她年事已高,特别批准你离开这个地方。”
话一出口,林烨便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冰冷,仿若一块寒铁。他微微皱起眉头,随即俯身向前,伸出手轻轻地将乔念扶起,刻意放柔了声音说道:“跟哥哥回家吧!”
乔念低垂的眼眸仿若被一阵微风吹拂的湖面,猛地颤动了两下。
“跟哥哥回家吧!”这简简单单的六个字,曾经是她在浣衣局那无数个日夜中,心中最炽热的期盼。
自从被发配到浣衣局,她每日每夜都在心中默默祈祷,期待着林烨能如那降临凡间的神祇,将她从这无尽的苦难中解救出去,带她回到那曾经的侯府家园。然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满心的期待如风中残烛,渐渐熄灭,最终化为了绝望的灰烬。以至于到后来,她对返回侯府的渴望已经如那消散在空气中的烟雾,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而,此刻他竟然真的来了。
她微微向后退了一步,不动声色地挣脱了林烨的搀扶之手,欠身行礼,声音真挚而恭敬:“奴婢感激皇后娘娘的恩赐,感激老夫人的恩赐。”
那话语中的陌生与疏离,如一把锐利的剑,直直地刺进林烨的心中,让他的心愈发痛苦不堪。
他缓缓收回手,眉心紧紧拧成了一个疙瘩,语气中忍不住带上了几分愠怒:“父亲从未剥夺你的身份,你虽在浣衣局待了三年,但户籍仍在侯府,你从未是任何人的奴婢。”
在他心中,他从小宠爱的宝贝女儿,怎可能沦为低贱的奴婢?这简直是对他心中那份珍视的亵渎。
然而,乔念听后,心中却只觉无比讽刺。
三年的浣衣局生涯,她每日天未亮便在黑暗中挣扎起身,在那冰冷的洗衣盆前,一直劳作到夕阳西下,将那双手洗得伤痕累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口。浣衣局里的管事嬷嬷,更是如恶狼般对她又打又骂,她在那里的地位,甚至连最底层的奴婢都不如。
身份?户籍?这些虚无的东西,此刻在她眼中,不过是毫无意义的空壳。
看着乔念沉默不语,林烨无奈地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下那股莫名涌起的怒火,说道:“家里的一切都准备好了,你不需要再收拾什么,走吧,别让祖母等得太久。”
言罢,他率先转身,大步离去。
没走多远,他便会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去,只见乔念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目光始终直直地落在前方的道路上,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看都不看他一眼。回想起曾经她总是如小尾巴般跟在自己身后撒娇卖萌的可爱模样,他心中的怒火便如燃烧的火焰,愈发难以抑制。
以至于他的步伐也在不知不觉中加快了速度。
乔念自从三年前被林烨推下小楼后,脚腕便落下了旧疾,此刻自然难以跟上他的步伐。等他们来到宫门口时,林烨早已安然坐在侯府的马车之上。
车夫在侯府中供职多年,对乔念颇为熟悉。当他看到乔念缓缓走来时,立刻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大礼,声音谦卑而恭敬:“老奴拜见小姐。”
乔念微微欠身,礼貌地回礼,随后登上马车,却径直落座于车夫之侧。车夫见状,不禁微微错愕,疑惑地问道:“小姐何不进入车厢内就座?”
乔念轻轻地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如水:“此乃礼仪所不容。”
话音未落,车厢内忽然伸出一只脚,如同一道凌厉的闪电,猛力一踢,将毫无防备的乔念踹翻在地。林烨猛然掀开车帘,满脸怒容,眼中闪烁着愤怒的火花:“初见你便眼神异样,鼻息不对,不愿返回侯府,那就回你的浣衣局,继续做你的奴婢去吧!”
乔念眉头紧蹙,脸色因痛苦而变得苍白如雪,她的脚踝极有可能再次扭伤。林烨那冷冽的声音继续在她耳边响起,如冰冷的寒风:“难道你是觉得受了委屈,故意摆出这副脸色给我看吗?林念,你取代鸢儿享受了十五年的荣华富贵。如今,不过是为她承受了三年的苦楚,这有何委屈之处?”
“既然你不愿乘车回府,那就步行吧,正好沿途反思一下自己的身份,是否配有这样的傲慢态度。也免得回到府中,见到祖母时依旧是一副颓废不堪的模样,让人心生厌烦!”
林烨言罢,毫不犹豫地放下车帘,对车夫冷声吩咐:“回府!”
车夫无奈,只得遵命,忧心忡忡地瞥了乔念一眼,随后驾车缓缓离去。乔念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车影,内心却如深不见底的古井,波澜不惊。
毕竟,她在三年前就已经被自己最亲近、最珍爱的人无情抛弃。
深吸一口气,乔念挣扎着站起身来,脚步蹒跚地朝着侯府的方向缓缓走去。不久,一辆马车在她面前缓缓停下。
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挑起车帘,露出一双冷漠而疏离的眼睛,一个声音淡漠地问道:“林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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