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念往昔所居的庭院,有一个极为雅致的名字——落梅园。
园内,各类梅树犹如繁星般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当凛冽寒冬悄然降临,落梅园内的梅花仿若一群盛装的舞者,在冰天雪地中争奇斗艳。它们或娇艳欲滴,如少女羞涩的脸庞;或傲然挺立,似勇士无畏的身姿。那层层叠叠的花瓣,在白雪的映衬下,更显晶莹剔透,宛如冰雕玉琢的艺术品。这些梅花的花期极长,从寒冬一直绽放到早春,都始终坚守着那份高洁与美丽,仿佛在向世人诉说着无尽的坚韧与不屈。
那些梅树,皆是林侯爷当年怀着对乔念的宠溺,不辞辛劳地亲自差遣众多精悍的手下,奔赴靖国的各个角落精心挑选而来。只因为幼年时的乔念,曾用那稚嫩而又坚定的声音说道,她此生最为倾慕的,便是梅花那遗世独立、高洁出尘的品格。为了养护这些梅树,侯府每年都要投入大量的财力,那耗费的银两数以百计,犹如流水般源源不断地注入这片小小的梅园。
然而,命运的齿轮悄然转动,自林鸢归来的那一日起,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林鸢仅是轻轻发出一声喟叹:“姐姐园中的梅花当真是美到极致,让人心醉神迷。”就这般简单的一句话,落梅园从此便易主,成为了林鸢的专属领地。
往昔的乔念,每当念及此事,心中便会涌起如潮水般的愤懑与不甘,那股怨恨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吞噬。可如今,当她再次回想起这段过往,心中却似一湾静谧的深潭,波澜不惊,澄澈平静。毕竟,林鸢才是侯府血统纯正的千金嫡女,府中的一草一木、一针一线,乃至每一个仆从,从法理上来说,自然都应当归属于林鸢所有。而她,不过是命运开了一个残酷玩笑,误打误撞闯入他人世界的陌生过客罢了。
那负责引路的丫鬟看起来颇为热情开朗,她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声音清脆悦耳地说道:“往日侍奉小姐的丫鬟已然寻得良人,嫁为人妇,开启了新的生活篇章。夫人特意吩咐我,此后便在小姐身旁悉心随侍左右,我名叫凝霜,小姐日后若有任何需求,只管毫不犹豫地告知我便是,我定会竭尽全力为小姐效劳。”
凝霜生就一张充满童真的面庞,那圆润的双颊犹如熟透的苹果,肉感十足,带着一种质朴的可爱。乔念看着她,心中隐隐觉得似曾相识,仿佛在记忆的深处有过交集,于是轻声问道:“你可是小侯爷庭院中的人?”
凝霜听闻此言,脸上顿时浮现出些许惊喜交加的神色,眼睛也瞬间亮了起来:“小姐竟然还记得我?”
乔念微微颔首,往昔的时光如同一幅幅画卷在她脑海中徐徐展开。昔日的她,常常像一只欢快的小鸟,穿梭于林烨的居所,与他一同嬉戏玩耍。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里,她对林烨身边的人自然有着极为深刻的印象,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丫鬟,也能在她的记忆中留下一抹痕迹。
只是,此刻她的心中满是疑惑,实在想不通为何林烨要将自己身边的人安排到她的身旁。思绪飘飞间,她不禁想起三年前那段黑暗的时光,林烨屡屡毫无缘由地误会她心怀不轨,企图对林鸢不利。一想到此处,乔念的心中便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寒意,她暗自揣测,或许林烨此番作为,是派凝霜来暗中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以防她再生事端。
芳荷园的规模相较于侯府中的其他庭院,并不显得宽敞辽阔。当乔念轻轻踏入园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静静卧于中央的荷花池。夏日炎炎之时,池中荷花宛如一群盛装的仙子,在微风的轻抚下,轻轻摇曳着身姿,争奇斗艳。那粉嫩的花瓣,如少女的裙摆,轻盈飘逸;那金黄的花蕊,似璀璨的明珠,熠熠生辉。虽说彼时蚊虫如同乌云般在池边盘旋,嗡嗡作响,颇为恼人,但那满池的荷花盛景,却也着实令人心醉神迷,流连忘返。
然时光流转,此刻早已过了荷花盛开的季节,荷花已然零落成泥,只余下几根干枯的残枝,在那冰冷刺骨、如镜面般光滑的池面上,孤独而又无助地摇曳着。那瑟瑟发抖的模样,仿佛是在诉说着往昔的繁华与如今的落寞。这般萧瑟凄凉的景象,使得芳荷园相较外界更显阴冷孤寂,仿佛被一层淡淡的哀愁所笼罩。
幸运的是,屋内的景象却与屋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犹如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屋内,炉火熊熊燃烧,那跳跃的火苗好似欢快的精灵,不断地释放着温暖。仆人们早已将一切准备妥当,热气腾腾的热水在浴桶中升腾起袅袅水雾,使得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股温热而又潮湿的气息。凝霜见此情景,正要上前服侍乔念沐浴,却被乔念轻轻按住了手腕。
“不必了,我自行便可。”乔念的声音平静如水,没有丝毫波澜。
凝霜顿时满脸惊诧之色,那表情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难以置信地说道:“这怎么行?哪有让小姐亲自动手的道理?从古至今,小姐的起居皆应由丫鬟悉心照料,这才符合礼仪规范啊。”
“我自己来。”乔念再次平静地说道,语气虽然依旧淡然,却隐隐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仿佛她的话语便是不可违抗的命令。
凝霜见乔念心意已决,无奈之下,只得将手中的衣物缓缓放下,轻声说道:“那,我便在外头候着,小姐若有需求,随时唤我便是。”
“好。”乔念轻声应道,随即便缄口不语,直至目送凝霜退出屋外,轻轻掩上房门。她这才款步走向屏风之后,那轻盈的脚步犹如踩在云朵之上,逐一脱去身上那沾满了尘埃与疲惫的衣裳……
一个时辰的时光在静谧中悄然流逝,乔念才缓缓整理好妆容,步入了老夫人的居所。
乔念刚欲跨过那道象征着威严与庄重的门槛,便被林烨如同一道闪电般迅速伸出的手阻拦,截断了前行的去路。
“你怎还身着这身衣裳?”林烨的面色此刻犹如被暴风雨洗礼过的天空,铁青阴沉,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愠怒之色,那目光犹如锋利的刀刃,在乔念的身上肆意地审视着,其中分明带着几许毫不掩饰的嫌恶,仿佛乔念身着这身衣裳是对他莫大的冒犯。“难道你是妄图以这身宫婢的装扮现身于祖母面前,蓄意引得她心生怜悯之情吗?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乔念正待启唇辩解,试图解释这其中的缘由,却被林烨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猛地一挥手臂,那力道之大,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将她推出门外。乔念本就脚踝扭伤未愈,这突如其来的推搡让她脚腕处顿时传来一阵剧痛,犹如无数根钢针同时刺入骨髓。她的身形摇晃不稳,仿佛风中的落叶,最终重重地跌倒在地,扬起一片尘土。
恰在此时,林夫人正巧途经此处,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尽收眼底。
“烨儿,住手!”林夫人心急如焚,疾步赶来,见乔念痛苦地在地上挣扎着难以起身,便急忙示意身旁的丫鬟赶忙上前搀扶。
林烨则冷眼旁观,面无表情地辩解道:“母亲,此事可不关我的事,是她居心叵测!您明明为她置备了崭新的衣裳,她却执意要穿这身去见祖母,这不是明摆着想要折磨祖母吗?她定是心怀怨恨,故意为之。”
林夫人闻言,这才留意到乔念依旧身着那身宫婢的服饰。她的眉头微微皱起,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与无奈,幽幽叹息一声,语气却依旧温和如初,如同春日里的微风,轻柔地拂过人心:“念念,你离开府中的这三年,祖母的身子骨是一日不如一日,每况愈下,犹如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你哥哥动手固然不对,但他亦是出于对祖母的担忧,生怕祖母见了你这般模样会心中难过。你这身衣裳,还是去换了吧,莫要再让祖母忧心了。”
乔念缓缓抬头,望向林夫人,目光不经意间瞥了一眼站在一旁默默无语的林鸢,终是鼓起勇气,缓缓开口,声音平静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无奈:“衣裳已然太小了。”
林夫人准备的衣物,极有可能是依照林鸢的身形量身定制的。毕竟,在众人眼中,林鸢才是侯府真正的千金小姐,一切自当以她为准。但乔念比林鸢高出了半头之多,那些衣物于她而言,自然是不合身的,仿佛是为他人量身打造的精致囚笼,她根本无法穿戴。
林夫人顿时心生愧疚之意,那愧疚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淹没了她的理智:“原来如此,是娘疏忽了,娘即刻便命人为你定制新的。娘实在是不该,竟未考虑到这一点。”
然而,林烨的怒火却愈发旺盛,犹如燃烧的熊熊烈火,越烧越烈:“衣裳能小到何种程度?你不过比鸢儿高出些许,难道就穿不得了?当了三年的宫婢,竟变得愈发矫情了!这三年的宫婢生涯难道还没磨掉你的锐气吗?”
乔念深吸一口气,心中暗自思忖,林烨这脾性总是惯于曲解人意,无论她如何解释,在他眼中都仿佛是别有用心。她终是在众人目光的聚焦之下,毅然决然地撩起了自己的衣袖,那动作犹如一位无畏的勇士,在战场上揭开自己的伤疤。
“不是穿不上,而是遮不住。”
话音刚落,四下里顿时响起一片惊呼之声。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乔念的双臂之上,只见她的双臂青紫红肿,犹如被恶魔诅咒过一般,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冻疮。有的地方甚至皮开肉绽,那翻开的皮肉犹如狰狞的怪兽之口,显得异常骇人,令人不忍直视。
而最为令人触目惊心的,当属她手臂上的累累伤痕。那些伤痕犹如岁月的刻痕,新伤旧痕交织错落,红的仿若鲜血欲滴,黑的恰似暗夜幽影,犹如一张破碎不堪的网,从手臂一路蔓延到手背上,仿佛是她这三年来所遭受苦难的地图,记录着她无数次的挣扎与绝望。
林烨这才明白了“遮不住”的深意。他的心中不禁微微一震,意识到自己或许又一次误会了乔念。他深知,衣袖若短上一截,她在向祖母行礼时,这些伤痕便会毫无保留地暴露人前,届时祖母见了,定会心痛欲绝,犹如万箭穿心。
林夫人亦瞬间明了一切。她的泪水刹那间夺眶而出,犹如决堤的洪水,怎么也止不住。她急忙快步向前,双手紧紧捧着乔念的双手,那双手微微颤抖着,心中满是无尽的怜惜与心疼,仿佛乔念是她手中即将破碎的稀世珍宝。
“我原以为你心中怀有怨气,所以才不愿让我触碰,没想到竟然是……我让你感到痛苦了吗?是娘不好,娘对不起你。”
乔念并未言语,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林夫人这般温柔地捧着自己的双手。她的眼神空洞而又深邃,仿佛灵魂已经游离到了另一个世界,对这世间的一切都已麻木。
一旁,凝霜的眼眶也已湿润,那晶莹的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带着哭腔说道:“怪不得小姐不愿让奴婢伺候,小姐是不是全身都是伤痕?这三年小姐到底遭受了怎样的折磨啊?”
全身都是伤痕?仅仅是这手臂上的伤痕便已令人不忍直视,若是全身皆如此的话……众人的心中不禁纷纷泛起一阵寒意,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
林夫人甚至感到呼吸急促起来,她的心中充满了恐惧与担忧,急忙大声喊道:“快,去请大夫!一定要快!”
有丫鬟匆匆离去,那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而旁边的林鸢亦是泪流满面,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她们,她们怎么可以如此对待姐姐?姐姐这三年一定吃了很多苦。”
实则林鸢不说这话还好,她这一说,乔念心中便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恶意。她缓缓抬起头,直视着林鸢,眼神冰冷如霜,语气平静无波地说道:“那是因为她们受到了公主的指使。那些欺凌于我的人,皆能在公主面前获取奖赏,欺负得越狠,奖赏便越丰厚,毕竟……是我打碎了公主的琉璃碗。”
听闻此话,林鸢的身躯瞬间僵硬如石,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她的双眼瞪得滚圆,死死地盯着乔念,那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与恐惧。泪珠似断了线的珠子般簌簌滑落,打湿了她那精致的妆容。
仿若,这三年被欺凌的人是她一般。而她身后的丫鬟则低垂着头,一声不吭,仿佛在逃避着什么。
三年已然过去,当初冤枉她的丫鬟如今依旧安然无恙地站在林鸢身旁。这鲜明的对比,让乔念心中的讽刺之感愈发浓烈。所以,林夫人那一遍遍的关心和心疼之语,在乔念听来,只觉无比讽刺,犹如一把把利刃,刺痛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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