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音勉眼神诚恳而真挚,像捧着什么珍宝一般捧着迟小才的手。
迟小才把那句“你应该不会对每个人都这样说吧”换了下去,语气平静中带着戏谑地说道:“你大概对每个人都会这样说吧。”
周音勉的眼神明显地受伤了,往后闪躲了一下,但很快他又说道:“不是,我是认真得。我只对——”
“哦,你是认真得,但和我没关系。”
周音勉强压下心中泛上来的苦涩,说道:“有关系。你可以,可以先不爱我。”他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道:“但你要先和我回邝北。我知道有一条路,没证件也可以离开。邝南太危险了。”
“你先把我放开。”
周音勉松开了手。
“为什么去邝北,邝北有你什么人。”
周音勉的目光黏在迟小才身上,像是拼命想在他身上找到些什么,令迟小才感到不忍。
周音勉张了张嘴,他组织了一下语言,说:“我继母是陈格真,她是邝北省委知事,我可以保证,你在邝北是安全的。”
迟小才低着头,他近乎于本能的抑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不让周音勉看出他的震惊。
陈格真。
周音勉居然是陈格真的继子。
一声陈格真把迟小才拉到了十年前。
十年前的郅下市的环境污染犯罪排查专项工作组刚建立时,他见过陈格真几面,后来他的领导郅下市委知事王春衫的离世时,在葬礼上,他和陈格真的秘书比肩而行。
真是天意弄人,迟小才想。
算上这次,陈格真共两次向他抛出了橄榄枝。
十年前他未能领悟陈格真的善意,十年后他——
迟小才尽力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一样,他说:“你可真会给你继母找麻烦,不怕我怎么过去,她再怎么把我扔回来?”
“我已经告诉她了,她应下了,到赵致安初审前,她会保证你的安全。”
“你继母这样身份的人,会不考虑自己的政治前途做这样百害无一利的事吗?”
迟小才必须要问出他想问的。
虽然不光彩,但周音勉觉得他应该对迟小才坦诚相待,他说:“对不起,我给她传了你的照片,她认为接纳你的后果在她可以承受的范围里。”
哪里还用查。
十年前那件震惊了邝南省的事没有一个当事人可以忘记。
赵致安把云则的事处理得很漂亮,在公安局的档案里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但除非陈格真一点也不记得云则这张脸了。
不,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迟小才看周音勉的言语神色可以肯定陈格真没有告诉周音勉他十年前的事情。
陈格真没有告诉周音勉考量可以有很多,可她无疑再一次向迟小才伸出了援手。
这并不是周音勉口中的“承受范围里”而是不计后果的。
迟小才十年前轻视了陈格真的善意,可哪怕当时他彻底领悟了,他也不得不拒绝,当作没有听到。当年,他有非继续做下的理由。
十年后,迟小才也不得不再次拒绝陈格真的援手。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牵连陈格真。
邝北省在华国的重要程度不及邝南省,如果陈格真再牵扯到邝南省权力的绞肉机里,很有可能她的政治生涯就止步于邝北了。
迟小才记得陈格真的年纪,十年前她似乎还不到四十岁,担任邝南省临郅市的市长。
她这样的年纪,在这样的位置上,是前途无限的。
迟小才对周音勉说:“你真得明白吗?”
“我不明白什么?你告诉我。”
“你继母只是安慰你的话。”
“她不是这样的人。”
迟小才满腹的情绪快要压制不住了,他恨过吗?他当然恨过。
如果十年前有人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会死,他还会继续做下去吗?
如果他的领导不是王春衫···而是陈格真呢,事情会不会有转机。
除了十年前王春衫葬礼上的那次擦肩而过,在这些年里,他也曾在新闻稿上读到过陈格真的姓名,或是在电视上见到陈格真的身影。
那天在葬礼上,陈格真的秘书对他轻声说:“走吧。”
他抬眼望去,陈格真轻轻点了头。
离开了邝南后,陈格真进一步高升,不到五年就进入了省委。
新闻里的陈格真神情严肃,背影和当年一样挺拔。
周音勉说:“我不会让你做权力斗争的棋子。”
迟小才本就觉得在周音勉面前已经浑身赤裸,现在更是夹杂了一丝莫名的嫉恨。
周音勉年轻、认真而执拗,毫无阻碍地叙述着对迟小才的爱,他甚至对迟小才的过去一无所知。
而迟小才却在拐弯抹角地想着如何让周音勉死心,要让周音勉伤心,迟小才觉得无地自容。
十年前的陈格真前途无量。
可十年前,他也还不到三十岁,可如今他的青年却都已经埋葬在了这桩案子里。
人,不能产生自怜的情绪,更不能沉湎于自怜中,那样人的意志便也会在其中消泯。
可是迟小才太痛苦了。
哦,不,云则。
迟小才对周音勉冷笑道:“周少爷,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可以随时脱身。”
“我——”
“不是吗?你是亚热带林研究所的研究员,现在却对赵致安案指指点点。这是你的特权吗?”
十年前,陈格真的教诲在周音勉耳边回荡“抽身了就不能再索取,你真得可以接受吗。”
周音勉艰难道:“我只想让你平安。我——这不是什么特权。”
“你不是看新闻了吗?关于赵致安案,已经一点风声都没有了。你可以知道这个案件,这本身就是一种特权了。”
迟小才说的对,周音勉根本无处反驳。
过了一会儿,见周音勉不再说话了,迟小才准备离开,却听见周音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十年前的我不会这样做。”
“十年前的我不会这样做。当时我选择了我现在的专业乃至职业至今没有更改。我被你说的这些,大的理念所环绕。”
“当年我那样做了,按我以为的正确的,可是我并没有真正接近我想要的,那些就像云和雾,离远了可以看见,走进去却发现再也不见了,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因为当年的我也只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我并不清楚我想要的如果要实现会是一种怎样的模样。”
“我想,是因为当年我对那些的我想要的欲求并没有深刻到要用它们作为我生命的深度。我只是想得到它们,而非是追求他们。”
“你问我人最深的欲求是什么,是否是爱欲。你在问我的时候就有答案了吗,你是怎样想的。可是,我可以告诉你,对我来讲,爱欲就是我现在唯一的诉求。”
周音勉的声音缓慢而郑重,像一种吟诵。
每一句都敲打在了迟小才的心上,可迟小才甚至不敢听下去多想。
他甚至把自己当作旁观者,以一种游离的视角想到:没有人听到这样的话会不动容。没有少年听到这样炽热的告白会不心动。
可不是他。
他强迫性的思维迫使他想到赵致安、陈格真、王春衫乃至过去的那些那些,他不可以有后路。
“你真得还有爱吗?”赵致安问云则。
在这种巨大的情绪波动下,迟小才再也忍耐不住了,食物混着胃酸沿着他的食管涌了上来。
迟小才奔向洗手间。
他最后只觉得喉咙里一阵腥甜,是血,混在呕吐物里。
迟小才禁不住蜷缩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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