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得有个把年了,那逼仄的卫生间里还是有一股浅淡的烟味,阴云一样。
我今天挺开心的,大家伙也是。熬了五年,好说歹说是毕业了,手上握着毕业证,心里怎么说也踏实了不少。所以我看见憔柯一个人闷声不响地,带着满脸混杂情绪地缩在角落里的时候,自然而然地产生了摆脱不掉的好奇。
这个人在班里从来算不上低调,实际上,他在级上算一个小名人。在我们这些人的印象里,他也没有在热闹的氛围中,这样哑巴过。
可能是当过两年舍友,我预备拿关心当挡箭牌去打探一下。
但老实说,这哥们挺缺心眼,看了我半天才想起我的名字。幸好他没对我莫名的关心产生疑问,只是随便扯了笑出来,搪塞说他不舒服。
我不信他的鬼话,因为他是无论刮风下雨都球场全勤的人,身体素质还真算不上差。当然,我也不是什么愚笨的人,知晓直接询问套不出什么信息,我就悻悻走开了。话题围绕着憔柯的话,确实有很多可以提及的。他从一线城市来,又是很典型那种爹妈平常不在身边的家庭,加上背景实在不错,所以一开始就有人私底下叫他“少爷”。
显然,这个称呼贬义意味更浓厚,只不过相比于平均水平要略高,实在是称不上什么少爷不少爷的。这种人设的标配就是学习马马虎虎,违纪一个不落,他和这种刻板印象最背道而驰的地方就是不怎么和异性接触。尽管大家都是成年人,校内已婚的也不算罕见,但他始终没谈过,或者至少没在学校里谈。
思考至此,毕业聚会已经散了,我假装埋头看手机,实则斜眼偷窥憔柯。他的目光很直白地落在一处——他凝视着身旁一个女生垂在身侧的手。
想不到这人居然是个隐藏的手控。尽管心里觉得不太对劲,我也再找不出理由在寒风中逗留了,拦了辆出租车往家走,路上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用一个小号加上了憔柯的微信。我有预感,这一行为会帮助我解开这么几年来他竭力掩藏的秘密。
成年人一般这样诠释这个阶段大家的心理:一方面从艺术中找现实,一方面从现实中求艺术。说得粗糙些,作为刚成年的学生来讲,这五年的相处时间足以脑补出一系列幻想,也足够实现它们。没有人可以阻止青年人向往爱情。
和其余同龄人一般,憔柯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很计较外表的得体却难以掩盖内心的叛逆,关于第二性征的话题在男生群里翻来覆去地被提起,活像风暴潮来之前的海边,带着危险的气息用浪挽留人类。他其实也津津乐道,但是对连脏字也不轻易吐出的他来说,为了维护表面上有修养的人设,憔柯绝不会轻易说出自己对异性的肖想。
这没什么,他只不过是未经世事的青年,就算他满脑子污言秽语,人们还是会给他冠上青涩、美好、意气之类的形容词。从很多年前开始,人类就对男性要宽容一些。
憔柯级三开学的时候,在报名处看见一个拿长刘海严实挡住面庞的女生。她很拘谨地坐在那儿,身旁就是学生会主席和他那一圈不知道是真有疑惑还是慕名而来的新生。那个女生一动不动地坐着,热闹把她排挤至世界的另一边。
彼时憔柯正在寻找摆脱住校的办法,而与那个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女生的搭讪,却意外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同学,你是有什么问题吗?”
尽管此时憔柯已经走到人家跟前了,他也没能看清楚对方藏在厚重刘海下的真容。听到对方主动开始搭话,更是吃了一惊,这才漫不经心地说出自己的目的。
“你需要一个住宿的地方,并且不希望被你的父母知道。”女生语速极快地重复了憔柯的要求。
憔柯本来没抱任何希望的,一个女孩子,又显然是被孤立的角色,看起来就没有什么能力。比起让她帮助自己解决问题,恐怕恶劣上头想要看对方局促的心理更多一些。
然而女生迅疾地站起来,“我可以帮找到合适的住处。”
她伸手攥住憔柯的手腕,掌心较高的温度像是烫了憔柯一下,往回缩的途中却又被她冰凉的指尖给捏住了。
憔柯的半张脸都是红的。
他运气是极好的,这个女生级五,是应届毕业生,虽然在学校里是个布衣,但胜在经验丰富,找个住宿轻而易举。她许诺自己不会向学校那边透露一分一毫,家长那边便可以直接撒谎说仍在住宿,住宿费就直接拿来填平房租。
憔柯缄默地打量着学校旁边的老破小,对着脱落的墙皮撇撇嘴,倒也没挑刺。
“学姐,我可以再问你几个问题不?”
尽管这是憔柯第一次同异性走这么近,心里有些打鼓,但他还是打定主意要看看这阴暗学姐局促的模样。
“第一,我管你叫什么?”
“翼濯。”
“好的,翼濯学姐。那么第二个问题,你这么帮我,却没讨要一点好处,难道是……”他挖空心思地绽开一个自以为痞帅的笑容,缓慢地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喜、欢、我?”恶作剧一般吐出三个字,憔柯决定见好就收了,他并没有真正要和学姐谈场轰轰烈烈校园恋爱的打算。
可翼濯就这样不为所动地,直勾勾地盯着他,露出的半张脸上没有神情——或许遮住的半张脸也是。没有被学弟戏弄的愤懑,连一丝动容都没有。
这表情倒和憔柯他爸要抽他之前的神情差不离。
“如果住宿上没有什么问题的话,那就先回学校吧。”
这老旧的房子最不好的一处就是卫生间,尤其是覆盖着各式污垢的镜子,根本不具备一点映像的功能。等到哪天有了空闲再去擦擦,眼下先买个小镜子凑活用,憔柯打算着。这房子地理优势是稳占的,三分钟就走回了校门。
憔柯大大咧咧地往教学楼走时,翼濯刚刚在的地方已经空空荡荡,连带着她身旁的学生会主席和一群迷妹迷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本以为下次再遇翼濯会是很久之后。
开学刚两天,秋老虎带着高温虽迟但到,学校迫不得已地放了高温假。
憔柯刚拿上热乎的走读证,就看着同窗们往包里胡乱塞书,归心似箭的混乱局面。他转头给他爸打了个电话,干脆这天降的几天假期也待在这。手指不带犹豫地点了他爸发来给他订酒店的红包,他出神地端着手机,傻愣愣地在厕所门口立了会儿。身上的T恤被汗水打湿,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相当恶心。
这会就算想打球也找不到人,索性先回出租屋里洗个澡凉爽一下。
天气预报里最高气温直逼四十度,果然欠下的高温不会凭空消失。憔柯搓着沐浴露,为自己今天的第不知多少次出神感到恼怒。
就昨天,一个前室友在班里大肆宣扬着自己的最新恋情,据说一整个暑假都在和女友煲电话粥,开学了整天也是讯息不断,颇为黏人。那个自称和对象热恋中的男生在班上并不显眼,外形方面也没什么优势,学业上更是别提,和憔柯不相上下,他嘴里的女友倒是哪哪都出众。现在的女生不知道是不是普遍有恋丑癖,都是天仙配歪瓜裂枣,虽然人不可貌相,但憔柯还是认可郎才女貌这种光看皮囊的说法的。
老房子的热水器也老旧,有些不大灵敏,出神的功夫,水居然凉下来。憔柯没耐心再等水热起来,草草冲完身上的泡沫了事。出卫生间前瞟了一眼那个埋汰的镜子,他才想起小镜子还没买。
气温太高,直接打消了憔柯再次出门的想法。屋里的立式空调恐怕和憔柯年龄差不多,幽怨似的吹出点不成气候的冷风。他迷糊地瘫在硬邦邦的木头沙发上,居然就此打起了瞌睡。梦里憔柯突兀地想起翼濯的手——这毫无疑问是奇怪的,抛弃了其他更表层的东西,想到翼濯这个人,先想到的居然是她的手。
拥有冰冷的指尖和滚烫的掌心的一双手,十根手指是很中规中矩的漂亮,指甲被修剪得短而干净,翼濯的指甲和她的长刘海就像是一矛一盾。并且憔柯能确定,翼濯学姐的力气不小,用这双干练的手,大概能游刃有余地办好很多事。
他一直悬浮在梦中,耳边又隐隐约约地听见一系列声响。可能是梦中的手抓住了憔柯的衣角,他并没有很轻松地醒过来。
两眼一睁,一个女孩站在面前。
惊吓的尖叫还没发出,女孩就一脚猛踩在他的脸上,疼痛火烧火燎的,混着生理泪水糊了满脸。
“叫憔柯,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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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