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云明显看到李朝颜在听到“贵妃”这个字眼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

　　众人纷纷收神，起身行礼，口中齐声道：“恭迎皇太后、贵妃娘娘！”

　　“平身罢。”

　　太后一身华服，满头的青丝缠着白发，头上金饰凤凰闪闪发亮，眼角几道皱纹，面容还称得上和蔼。

　　说了几句无关痛痒场面话，随后各家小姐公子献艺，周家小姐献舞、陈家公子吹箫。不过溪云一点提不上兴趣，反正自己也不用献艺。

　　毕竟她自己总不能上去展示箭术吧，自己的箭可是杀招，别到时候安个刺杀的罪名。

　　在她看来，与其关注这些个东西，不如关心关心一会儿开席吃什么。

　　溪府中的美食也不少，只是与宫中的珍馐比起来那自然是微不足道的。毕竟当年她的伙食可是和公主一个级别的。

　　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曲调婉转，如珠如玉。

　　徐媛静坐中央面前的一张矮几上横放一把古琴，她腰背笔直，一双莹白纤长的素手在琴弦上游走。

　　无论是琴技还是仪态都无可挑剔。

　　高位上，太后脸上愈发满意，微不可察地朝贵妃点了点头。

　　既然那个徐悯请旨将联姻的嫡次女换为嫡长女，那就今日来看，是徐家长女还是次女都无可厚非。

　　只是可怜了这徐家女。

　　贵妃谄媚的笑笑表示明白了。

　　一曲罢，徐媛施施然起身垂眸向高位上行礼。

　　“可是户部尚书家的长女徐媛？”贵妃自然是认得她的，多问这一句不过是为了走个过场。

　　“回娘娘，臣女正是。”行礼标准，态度恭谨，有大家风范。

　　“早听闻户部尚书家的两位女儿才貌双全，今日一见看来所言不假。”

　　“贵妃娘娘谬赞了。”徐媛缓步退回了自己的座位。

　　溪云悄悄打量起在场众人，目光不经意间落到李朝颜身上，李朝颜长相明媚，今日出席也是简装。

　　细长的平眉下微微上挑的丹凤眼不知在思索何事。杏脸桃腮，朱唇皓齿，姿色天然。

　　她一身红衣似火，头戴鎏金步摇，灿若春华，皎如秋月。

　　李朝颜似有所感，偏过头与她对视一眼，嫣然一笑，举起手中的玉盏，藕白手臂上两个叮当玉镯碰撞，隔空敬了一杯。

　　溪云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缓了一会儿才同样莞尔一笑，举起玉盏回了礼。

　　贵妃陈春杳在上方将两人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嘴角噙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朝颜啊，”陈春杳亲切唤道，“你如今年岁不小了，也该招个驸马。我看陈家大公子一表人才，不如你们试着相处相处？也别让那些个风言风语乱传。”

　　溪云闻言，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陈家是贵妃母家，小门小户，全家就仰仗着贵妃一人在后宫独大才能在朝堂上争得一席之地，做驸马也是攀了最高枝。

　　再者那陈家大公子不学无术，平日里和那些个狐朋狗友流连烟花柳巷、秦楼楚馆，还在溪云手下的钱庄欠了至少一千两银子。

　　这样的人，莫说是良人，怕是良民都算不上。

　　李朝颜也明白她的用意，冷瞥了她一眼道：“本公主的婚事自由父皇母后做主，就算是代劳也该是由皇祖母来定夺，不劳贵妃娘娘费心。”

　　李朝颜刻意咬重“母后”二字，似乎在提醒陈春杳她只是个贵妃，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就算如今的皇后深居佛寺，也轮不到她来做主。

　　陈春杳笑容一僵，还没来的及再说些什么便被李朝颜抢了先：“还有，本公主的名讳只有皇祖母和父皇母后方可提及，陈贵妃应称一句‘永平公主’才是。”

　　“陈氏，你多嘴了。”太后冰冷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陈春杳就这么当众被下了面子，勉力维持着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是，嫔妾明白了。”

　　溪云已无心再看戏，草草应付了身边恭维的人，出了殿门。

　　出到外面，溪云只觉呼吸都顺畅许多。赏春殿挨着御花园，溪云走了没几步便到了头。

　　朦胧夜色中，一树梨花开得正盛，晚风阵阵，还有不少花瓣飘入后方的清溪。

　　"这棵梨树……"溪云轻声呢喃道。

　　这棵梨树是她和李朝颜缘分的见证。十年前，李朝颜受了委屈只敢到这棵梨树下低啜，被她发现却还装腔作势，极力遮掩自己的狼狈。

　　那张挂着泪痕的脸溪云永生难忘，只那一面，溪云的心便同当年那朵绒梨花一并给了李朝颜。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溪云警惕地回头，却发现来人正是李朝颜。银色的月辉之下，她肩上好似披了一件薄纱，中和了张扬的大红。

　　溪云本以为自己再见到李朝颜会心脏狂跳、面红耳赤、语无伦次，随后慌张捂脸逃走。

　　可事实证明，是溪云信了南意话本子里的鬼话，也是对自身的不了解，她比自己预想的更胆大。

　　对上那双含着星辉的眼睛，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竟化作一汪平静的湖水。竟觉得自己的心像是找到了归处一般，安定而平静。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相望，目光交织在一起，仿佛有千言万语在其中流转。

　　溪云看到李朝颜的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久别重逢的欣喜，也有几分难以言说的忧愁。

　　四周静谧得只能听到微风拂过梨花树的沙沙声，和两人那渐渐加快的心跳声。溪云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此刻任何言语似乎都显得多余。

　　李朝颜亦是如此，她微微咬着下唇，眼神中满是犹豫与期待。

　　就在溪云终于准备打破这沉默开口说话时，远处隐隐透着灯笼的橘光，匆匆走来一个身影。

　　是太后身边的嬷嬷，嬷嬷的脚步急促，打破了二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嬷嬷走到李朝颜身边，微微福身，恭敬地道：“公主殿下，太后娘娘请您过去，说是有体己话要说。”

　　李朝颜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她转身前深深地看了溪云一眼。

　　而溪云则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李朝颜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满是怅惘。

　　待李朝颜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溪云才缓缓回过神来。她低头看着脚下被梨花花瓣铺满的地面，思绪万千。

　　一直到宫宴结束，溪云都没有再见到李朝颜的身影，更没有任何一个宫女或太监来传个话。

　　直到更鼓敲响，溪云仍守在原地。宫宴散场的喧闹声渐渐平息，往来的宫娥太监行色匆匆，却无人多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