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第一天上班前夜就喜提暴雨红色预警更惨的，大概就是一觉醒来，发现雨比依萍去找她爹要钱的那晚还要大。

肖战顶着个鸡窝头，睡眼惺忪地站在快捷酒店窗前，望着楼下一片汪洋的马路，不确定这个班到底还能不能上。

他行动迟缓地挪到洗手间，边刷牙边打开微信，果然，气象局昨晚发布的红色预警里有明确指示：停止集会，停课，停业。

这不就爽了吗，还能再休息一天！肖战美滋滋，把预警图发给胡朝阳，问：【今天上班吗？楼下都变大明湖了。】

胡朝阳是他发小，两个人从幼儿园就一起玩了，小学初中都同校，后来因为成绩悬殊较大，高中和大学没在一起，不过肖战博士毕业去美国交流回来，好巧不巧就应聘上了胡朝阳工作的那家医院，所以之后又能一起愉快玩耍了。

几秒钟后，胡朝阳回复：【紫薇啊，你再看看那行字，后面的括号。】

肖战近视400度，再加上刚睡醒眼神不好，确实没发现那行指示后面还有个迷你小括弧：（除特殊行业外）。

行叭，白激动了。

肖战：【原来我们属于特殊行业？】

胡朝阳：【地球不爆炸，医院不放假，宇宙不重启，医院不休息。小雨小干，大雨大干，晴天拼命干，暴雨撑伞干。】

肖战：“……”

【朋友圈里说医院附近几条路都被淹了，你准备怎么过去？】

胡朝阳：【我游也要游过去，科里两个老哥还等着我喂饭和拍拍。】

看看人家这觉悟，肖战暗暗感叹，这家酒店距离医院步行也才十几分钟，再难能有多难？办法总比困难多，自己也要加油才行！

斗志昂扬的新手医生给自己热了两个昨晚上买的包子，一口气喝完牛奶，穿好大裤衩，换了洞洞鞋，背上小背包，稳妥起见装了两条一次性内裤，打开地图APP，结合朋友圈里大家说的哪条路水深、哪条路有触电危险，像专家大佬对着X光和CT图像确定内固定方案一样，大概规划了一条行动路线。

显然是他战胜万难也要上班的意志力震撼了上苍，出门时暴雨已经停了，将“地狱”模式降为“困难”。楼下水深仅至他小腿肚，马路上仍有骑车的行人，不断从眼前驶过。

想必也是特殊行业的吧，肖战想，别人行，他也行！

他环顾四周，想要找一辆共享单车，结果一无所获，没办法，只能蹚着水，边走边找。

走了二三十米，经过一个小区大门，一眼发现躺在花坛里的小黄车，估计是有人故意藏在那里，还妄想以树丛作掩护。有啥用？肖战拖出小黄，扫码后顺利上车，哼着小曲想，还不是被我骑走了？嘿嘿，找去吧你！

路上也有多多少少的水，不过骑着小黄车也都顺利通过了。骑过两个路口，就算走完了一半路，终于到了传说中淹得比较严重的地方。放眼望去，前方只有两辆泡在水里的汽车，肖战目测应该可以骑过去，结果越骑水越深，渐渐漫过膝盖，就快要打湿他的大裤衩了。

“回去吧！”一个大叔蹚着水往回走，冲他喊：“前面水到腰了，过不去！”

肖战只好掉头，换了前方第二个路口，结果也是一片湖，依旧过不去。

好吧，原来还是地狱模式。肖战下车站在路边，抉择着是继续切换路线，还是一闭眼一咬牙直接蹚过去，而就在此时，路边缓缓驶来一辆挖土机。沉重、敦实、高大，在湖泊，不是，在积水中如履平地，前方一个巨大的铲斗尤其可爱，两个人站在里头，半点水都没沾上。

“喂！”司机大叔伸出半个脑袋，问他：“走不走？”

“走走走！”肖战如见救星，锁了小黄车就跑过去：“太感谢了！我要去康华医院。”

“上来吧。”大叔指了指铲斗。

“好叻！”肖战长腿一跨，就翻了进去，开心感慨：“这个世界果然还是好人多呀，哈哈！”

紧接着他就听见一声嗤笑，像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来自铲斗里的另一位男士。很年轻，头戴黑色棒球帽，身穿黑色工装短袖衬衫和同色短裤，背着个运动风斜跨包，看着很像愤世嫉俗、觉得全世界都欠自己的愤青。

“笑什么？我说得不对吗？”肖战扶着铲斗上的锯齿问，“这样的鬼天气，大叔开挖土机助人为乐，这是一种什么精神，我请问呢？”

话音未落，身后大叔就喊：“20一位，扫码支付！”

肖战：“……”

愤青小哥侧过脸，表情似笑非笑，帽檐下一双眼睛如有锋芒，面部弧线几乎像是雕刻家的得意作品，鼻梁高挺，下颌轮廓凌厉分明，是个帅哥。

可惜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帅哥。

肖战拿出手机，扫了贴在铲斗上的二维码，转账20块。

“收费很合理，”完了还要给自己挽尊，“打车起步价都16了，这么深的水，出租车也过不来。”

愤青小哥转过头，权当他自言自语，肖战也懒得再搭理对方，挖土车开到医院门口，他就翻下铲斗，结果那家伙也跟着翻了下来，并且旁若无人地从他身边经过，蹚着水走进医院大门。开学第一天就认识的朋友总会特别一些，上班第一天认识的同事也一样，肖战忙跟上去，一下就忘了刚才的“嘲笑之仇”，主动套近乎：“你也在这家医院工作吗？我也是诶，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没想到通勤通出威尼斯的感觉，哈哈！”

对方瞟了他一眼，并不是好奇，而是困惑，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讲话。肖战又说：“我是急诊的，你呢？”

青年只是指向院内另一幢大楼，说：“那你该去那边。”

“哦，我……”

“滴嘟——滴嘟——！”

尖锐的救护车鸣笛声打断对话，或许叫“救护船”更为合适，因为它在水中疾驰，劈开一道巨浪，让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浪头拍向脑门，而无力躲闪。

“滴嘟——滴嘟——！”

救护船莫得感情地漂移过弯，留下两只被浪拍过的落汤鸡在原地，面面相觑。

“啊，没事，我有这个！”肖战率先反应过来，从小背包里掏出提前预备的一次性内裤，分了一条给对方，以示友好，“换衣服的时候顺便换上，不然湿答答的太难受了。”

愤青小哥的帽檐还在往下滴着水，简直和水帘洞差不多，看着他的眼神里透着迷茫和怀疑人生，像花果山的懵懂小猴看着孙悟空。肖战以为年轻人是不好意思，干脆把密封的内裤塞进对方手里，说：“害羞什么啊，我们有责任给小兄弟提供一个健康卫生的生存环境，拿着吧不用谢！我先走啦，拜拜！”

这样的天气，急诊挂号处依然每个窗口都在排队，不过急诊室主任、45岁留着强者发型的何昌久告诉他，今天的人流量大概只有平日里的五分之三。但即便如此，何主任依然没多少时间了解、欢迎或是鼓励他，简单讲了几句，就安排他跟着自己坐诊。

这一坐就是四个小时，何昌久泡的一杯茶还剩小半杯，期间只去过一次厕所用时一分钟，其余时间都在马不停蹄地接待病人。上午来的多是高热和外伤患者，最严重的小腿骨折，但病人在手术和保守治疗之间选了后者，所以去石膏室打上石膏就走了。

肖战这一上午看下来，心里越发有了底气，急诊的病例一点都不难，和他在美国医院实习期间的急诊室经历区别不大，非要说挑战，也就是环境嘈杂了点，病人更多了点，自己完全能够胜任。

快到下午一点，何昌久才结束上午的坐诊，带他去急诊楼旁边的一号餐厅吃午饭，结果刚打好饭就被其他医生拉走讲话了，肖战本打算独自用餐，没想到居然撞见了同样一个人的胡朝阳。

胡朝阳科室的工作服是深紫色的，连鞋子都是，整个人看上去像一只巨大的紫薯精，让肖战很想笑，但他忍住了，上班第一天就失去自己在这里唯一的朋友，无疑是不明智的。

“你怎么也在啊？”他端着盘子坐到发小对面，笑问：“门诊那边不是也有餐厅吗？”

“那边吃腻了，过来换换口味。”胡朝阳说，“倒是你，怎么第一天就搞这么晚吃饭？心外忙成这样了吗？”

“忘了告诉你，医院说最近急诊缺人，想让我先过去顶两个月，我觉得急诊是最能帮我快速适应环境的科室，就答应了。”

“急诊？”胡朝阳眼睛瞪得像铜铃，说：“你中奖了啊，朋友。”

肖战很是好奇，问发小此话怎讲，胡朝阳也不跟他卖关子，直截了当说：“据可靠八卦，急诊很快会去一个新主任，是从神外被贬过去的主治，叫王一博。为什么被贬，据说是因为一个季度被不同病人家属投诉了9次。”

“呃，那他人怎么样啊？”

“人嘛，”胡朝阳琢磨一番，“人挺帅的。”

肖战：“……”

“谁问你长相了？我这上班又不是相亲！问的是他为人怎么样！”

“3个月被投诉9回，你说呢？”胡朝阳反问，又道：“不过他业务能力的确强的一匹，一个人顶人家一个团队，智商体能都不像凡人，所以领导才特别宝贝他，换个人早被开了。”

肖战脑子里立马浮现出对应的脸：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大叔，大概比何主任瘦一点、高一点，但同样有着锃光瓦亮的智者脑门以及头顶稀疏的强者发型。总结之，一张属于业界大佬的脸。

“高智商，低情商？”

“差不多吧，跟他也不是很熟。”胡朝阳说，“偶尔在单位碰见，周围气压都直降五百帕。”

肖战哈哈大笑：“所以他是个真空泵吗？”

“你现在哈哈哈，以后指不定就要呜呜呜。”胡朝阳一副过来人的表情，说：“你们何主任估计也要头疼咯。”

肖战不以为意，在他看来，工作中有个大佬靠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性格怪异不好相处那都属次要，他是来工作又不是要交友，再说了，有几个天才是社交牛人？或多或少都有点奇奇怪怪，凡人与之共事，应该懂得包容。

“找到房子了吗？”胡朝阳问，“要不你去我那住？”

“不用，医院说会从大学那边腾出半个宿舍给我。”

康华医院又名滨海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院区与大学相邻而建，学校有两幢博士公寓，其中一幢是给单身在职医生们住的。当然，博士以上学历才有资格申请。

但胡朝阳问：“为什么是半间？”

“因为都是双人间啊，需要拼房。”肖战大咧咧道，“没事，不用担心，我会活得很好！”

胡朝阳笑笑，“我是担心和你拼房的人，马上就要活得不太好。”

肖战伸腿就踢了一脚过去，怒斥：“吃你的饭吧紫薯精！”

饭后，两个人在院内走廊逛了一圈当散步，接着就各回各的科室去了。根据何昌久安排，肖战下午要进急诊抢救室帮忙，他决定先去读病例，看一下目前在抢救室内病人的大概情况。但已经有人比他抢先一步，正站在护士台前，认真阅读着一沓病例。

侧脸很是面熟，肖战走近两步，仔细确认过绝对没有错，就是早上挖土机铲斗上认识的帅哥同事！于是一巴掌拍在对方肩上。

“这么巧？”满怀他乡遇故知的欣喜，肖战完全忽略了对面护士诧异中带着看好戏的眼神，自来熟一样继续发挥e人特质，“你怎么会来急诊？哦我知道了，你是实习生，还是规培生？”

青年转头看着他，表情里有一点匪夷所思，接着视线移向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一看就是个社恐i人，但是无所谓，社牛会出手。肖战干脆换了个肩膀，一把搂过对方脖子，安慰道：“别担心，我也是新来的，以后一起加油！”

“我不是新来的。”青年语气平静地说。

“啊让我算算，”肖战扶额作沉思状，“应届生一般8月入职，你也就比我早来一个月而已嘛。”

“主任，”护士挂上电话，开始说话：“马上要送过来一个钢筋穿腹的，三分钟左右到。”

主任？肖战环顾四周，并不见何昌久，但被自己搂着的小弟在代为回答：“打电话给手术室，留张台出来，不紧急的手术先延后。”

肖战好笑起来：“人家找主任，你插什么嘴？”

“我就是主任，”青年说，“副的。”

顶着一张高中刚毕业的脸说自己是主任，谁信谁傻帽，肖战笑道：“你要是主任，我就是院长了，嘿嘿！”

护士捂着嘴，发出铜铃般的笑声，青年从口袋里取出名牌，夹在白大褂胸前口袋上，上面是比真人更加冷峻的证件照，以及大名“王一博”和下方同样显赫的五个大字：副主任医师。

肖战：？

青年在他发出尖锐暴鸣前转过脸，面无表情地问：“现在可以把你的手从我脖子上拿开了吗，新来的……”那双凌厉的眼睛射线般扫过他胸牌，“……肖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