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因态度冷淡、耐心欠缺而被病人家属阴阳过几次之外，王一博转入急诊外科的第一个月，算是风平浪静度过了。

这天，陆南京找他去办公室共用午餐，顺便聊两句。所谓共用午餐实际上只是院长助理去食堂打回来两份盒饭，他和院长坐在办公室里吃。

王一博去到机关楼，刚好看见产科叶明欢叶主任从陆南京办公室出来，两人互相点了下头，当打过招呼。然后他就进去了，门还没完全关上，陆南京就笑呵呵道：“这个月一条针对你的投诉都没有，进步非常大呀！”

王一博无语，冷笑一声说：“这得感谢病人家属不杀之恩。”

“哟，还会自嘲了。”

“这叫嘲讽。”

“行行行。”陆南京不跟他较真，招手说：“过来吃饭。我让小刘打了几个你爱吃的菜。”

他坐在办公桌另一侧，把一次性竹筷放一边，拿出了自己的筷子，陆南京对此见怪不怪，边扒拉饭菜边问：“怎么样，在急诊适应得还行？”

“问何主任不就行了。”

“他说的归他说的，现在我要听你说。”

“挺好的。”

“听说都开始和同事一起吃中饭了？还请同事喝咖啡了？”陆南京笑眯眯，又一秒转为嫌弃脸："下次请星巴克，你也不差那点，别抠搜的。”

王一博：“……”算了懒得解释。

“和室友处得也不错？叫肖战是吧？”

“嗯。他话有点密，其他还行。”

“那他一定是有独特一面，才让你愿意忍受他的话密。”

王一博莫名笑了下，说：“他还挺有意思的。”

陆南京也笑了，“人与人之间的相处，还是很讲缘分的，看来你和他有缘。”

“堂堂三甲医院院长，讲话像算命。”王一博面不改色，“服了。”

“宇宙的尽头是玄学嘛。”陆南京呵呵笑了两声，“肖战的简历我看了，资质不错的，他在急诊也是暂时帮忙，你尽量多带他，让他多进手术室，多看多了解，等差不多能上手了，让他上台试试。”

王一博答应完了难免觉得奇怪，“认识的吗？”

“肖战？不认识啊，人都不是我招的。”

“那怎么好像突然特别关照他？”

“能和你当同事又当室友，一个月了还没崩溃，总归不一般，可以重点培养。”

王一博：“……”

“不要那副表情。”陆南京说，“我问了姜医生，你最近状态很好，药量逐渐在减，我说是他医术高明，他却说是因为你生活里出现了正向的变化，一种美好的变化。我想，大概和你的新同事、新室友有关。”

“是吗，”王一博淡淡道，“但新同事和新室友都只是暂时的，我更愿意依靠自己，而不是外人。”

“和周围人建立良性的、友好的联结，不代表你不能依靠自己，这是两个概念。”

“那联结断开的时候要怎么办？”

“接受。”陆南京声音温和地说，“总会有人在我们的生活里进进出出，我们要学会接受，因为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路要走。”

王一博慢慢嚼着口中的香菇，沉默不语，片刻后却听陆南京又说：“当然了，处得好的朋友就尽量处久一点，你要问我怎么才能处久一点，那肯定首先你得对人家好一点，真心换真心嘛。唉现在的人吧，戾气都比较重，底线都比较低。刚出去的叶主任看见了吧？两个病人家属在他们科病房打起来了，还把劝架的护士给打伤了。所以呢，”陆院长总结道，“遇见个好脾气的正常人，我们都要学会珍惜。”

“嘶——”

胡朝阳疼得直吸气，被肖战不客气地拍在肩上，命令：“别躲！否则缝歪了你别怪我。男子汉大屁股，不是，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疼还嘶嘶哈哈的，怕疼下次就别凑那么近吃瓜。”

“谁吃瓜了？”挂了彩的紫薯精老大不服气，“我是去拉架的。”

“哦，打架的是什么人？”

“产妇老公和孩子亲爹。”

肖战反应了一下，震惊：“这都能结婚？”

“结婚的时候不知道，生下来孩子不健康，查了血型才知道的。”

“孩子怎么了？”

“法洛四联症。”

“可怜。那他们还打架？”

“唉，这个病后续等于是无底洞，产妇老公认为孩子亲爹有责任承担一部分费用，亲爹则愿意给钱，但要求孩子必须跟自己姓，产妇老公不肯，就打起来了。”

肖战缝好了眼眶外的四针，贴上胶布，说：“你管这叫‘没吃瓜’？瓜皮都快被你啃干净了。”

“他们在病房里讲这些事也没避着谁，不想知道也知道了。”胡朝阳无奈起身，“回去了，最近我们科生意火爆，白天我在待产室，晚上在婴儿房，民工的工资，空姐的服务，还莫名其妙挨了一肘子，我这是什么命啊？”

“你火命，马上就要火了。”肖战朝清创室门外努努嘴，“看你们领导都来关心你了。”

瘦瘦小小的叶明欢颇为关切地迎上来，表情慈爱地仿佛来接孩子放学的母亲，胡朝阳看见领导立马精神了，甭管火不火命，一副还能再干五百年的架势，跟领导上楼回科室去了。

“是产科被家属打伤的护士？”

肖战回过头，发现王一博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身后，忙回答：“对啊，他是我朋友，真太倒霉了，不过这瓜也是够大的，我跟你说哦，那两个……”

“我听说了。”王一博淡声打断他。

“哦，我觉得这件事教给我们一个道理。”肖战正色道，“爱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王一博：？

“……但爱两个一定要藏住了。”

王一博：“……”

当晚，轮到肖战急诊值班，他利用晚饭时间跑回家把兔笼子清理了一下，换上新鲜的草和兔粮，新买的自动饮水器和兔子玩偶也都到了，幸福的豪宅又豪了一个档次。短短几天相处下来，幸福在他面前早已放下戒备，不仅不抗拒被他抱起来，还很喜欢踩着他胳膊往他肩上蹦，肖战担心小家伙直接蹦飞出去，每次都要一手托着，一手按着，像个操心的老父亲。

“今晚我不在，有事你找王主任。”他对幸福说，“不用怕，他是很好的人，长得也特好看对不对？我觉得他有明星脸，化个妆能去参加选秀的那种！”

幸福被他按着蹦不高，就要从他怀里跳出去，肖战不给它乱跑，重新捞回来，“哎呀我话还没讲完，怎么一聊帅哥你就跑？你和我到底谁是姑娘？”

幸福这才乖乖待在他怀里不动了，他摸着毛茸茸的兔子耳朵，说：“今天是第一次独立值班，有点紧张，你会给我加油的吧？希望一夜平安无事，最好别有什么疑难杂症的，处理不了大半夜还要call上级医生真的很丢脸。”

和幸福待了一会，肖战就把兔兔放回笼子里，简单洗了个澡，就回医院上夜班了。结果夜班还没正式开始，王一博居然出现在诊室，穿了身蓝色刷手衣。

“诶？”肖战有点意外，“你还没下班呢？有手术吗？”

王一博“嗯”了一声，“神外有个手术我要去帮忙，但临时推迟了，我得在这边等着。”

“哦哦，那你可以去休息室等，那边安静。”

“没事。”青年拿了瓶水坐到他后面，“你第一次独立值班，我来评估下你的表现。”

“不是吧，”肖战汗流浃背了，“你这样我更紧张了。”

“当我不存在就好。”王一博打开一本《柳叶刀》，遮住了脸。

晚上来看急诊的多是流感、肠胃炎和外伤患者，还有做饭烫伤的，吃饭被鱼刺、鸡骨头、枣核卡住嗓子的，这些常见病例，肖战处理起来都得心应手，还能腾出空来给自己叫杯奶茶。但随着深夜降临，找上门来的病例渐渐诡异了起来。

第一位患者是个五官清秀的年轻男生，坐在椅子边缘处，满脸的欲言又止。

“你好，哪里不舒服啊？”肖战问。

“医生，我那个……”对方支支吾吾地说，“洗澡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坐到了一个鸡蛋上……现在取不出来……”

肖战：“……”

“医生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没有哪能别瞎说，我绝对相信你。”肖战义正辞严，“所以现在鸡蛋还在你肠道里是吗？”

“嗯。”

“那你得先去拍个片子，我会打电话找肛肠科医生下来帮你取。”肖战快速打印好了检查单，递给对方时说：“不用紧张，配合医生就行了。但身体是我们自己的，要保护好，买个防滑垫，下次别再摔了。”

年轻男生红着脸接过单据，小声道了谢。等人一走，肖战就给肛肠科打电话，汇报急诊接到一例“直肠异物”，肛肠科值班医生一听就笑了，是苦笑，问：“这次塞了啥？电灯泡啤酒瓶还是铁棍山药？”

“是鸡蛋。患者比较要脸，待会您就当他是坐上去的，我怕他太紧张了更难取出来。”

“真没必要照顾他们自尊心，有自尊心的人能干出来这事？”对方医生说，“好我知道了，待会下去。”

肖战放下电话，回头问：“我是不是不该照顾他面子？是不是该严厉告知他这种行为是非常危险的？否则他以为小事呢。”

王一博已经换了第二本《柳叶刀》，语气漠然道：“尊重他人命运，做好你分内事即可。”

“哦。” 肖战转回了身。

之后没多久，王一博就上楼做手术去了，期间肖战又陆陆续续看了二十几个病人。差不多凌晨的时候，导诊台打电话说有个人牙疼得受不了，要求医生开点止痛药，问能不能给号。

康华医院的口腔科没有夜间急诊，照道理可以拒绝，让病人等天亮了再来，可王一博正好在这时候回来了，听见导诊台电话，就让护士放病人进来。

肖战啧啧称奇：“你不会全才到连牙科都懂吧？”

王一博换回了白大褂，反问：“牙疼一定是牙的毛病吗？”

一下子把他问懵了，紧接着是醍醐灌顶般的羞愧感。半分钟后，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哥捂着左半边脸走进诊室，看表情就痛得不轻。

“医生，我这边牙疼得觉都睡不着，我知道你们夜里看不了牙，你给我开个止痛药就行，我自己吃布洛芬完全不管用，你给我开个厉害点的，求求了。”

肖战先仔细看过患者的口腔，未发现明显蛀牙，但牙齿发黄，于是问：“平时抽烟多吗？”

“还好吧，每天一包。”

“那不叫‘还好’，叫‘很多’。之前看过牙科吗？”

“在牙医诊所看过，说是牙龈炎。”

“牙龈炎不会痛这么厉害。最近感冒过吗？”

“没有啊。”

“心脏有过毛病吗？”

“没有，我身体好着咧！就牙疼。”

“我感觉你呼吸很重，频率很快。去做个心电图吧，如果没问题，我开止痛药给你。”

大哥一听能止痛，让干啥干啥，乖乖去做了心电图，结果拿回来一看，II、III、avF导联ST段压低，T波双向、倒置。肖战吓得奶茶差点掉地上，赶紧给心内科打电话，说这边有个高度怀疑冠心病的，让他们立刻收患者入院。

“冠心病？”大哥也被吓呆了，“可我只是牙疼啊……我老婆还在家等我咧。”

“你是心源性牙疼，心脏问题导致的，明白吗？不能让你回家了，明天做冠脉造影检查，就知道具体是什么问题。”肖战边写病例边说，“以后真的要戒烟了。别担心，我们心内科的医生会治好你的，先打电话跟家里人说一声吧。”

不多时，心内就有医生下来，把大哥接走了。肖战长出一口气，仿佛劫后余生的是他本人，他坐在那里反思了一会儿，才回头对王一博讲：“谢谢你提醒我，否则我应该不会让导诊台放他进来，因为我完全不懂牙科，止痛药也不能随便乱开。你今晚大概率救了他一命。”

青年双手抱臂，靠在椅子上假寐，依然是那种与己无关的口吻：“做分内事，不需要感谢。”

冷静而不冷漠、强大而不自夸、宠辱不惊情绪稳定、Hold住一切还轻描淡写。肖战越来越觉得，王一博就是自己想要成为的那种人，无论谁评价过这个年轻的天才是多么怪异、不合群、脾气差，都难以阻止自己的崇拜之情，现在王一博在他视角里是一种发光体，如果此刻有话筒，他当场就能来一首《我的太阳》。

青年微微睁开眼睛，半敛着眸问：“你看我干什么？”

肖战非但没有躲开视线，反倒拖着椅子坐去旁边，看得更肆无忌惮，还要问：“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特别好看？”

王一博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重要吗？”

“很重要。你长得像明星，捯饬捯饬也能去代言库迪咖啡。”

青年挑起眉峰，“我是库迪代言人替身？”

“反正你俩挺像的。他也算是年少成名，以前在韩国做练习生。”肖战又凑近了一点，问：“主任主任，你看‘偶像练习生’吗？”

王一博看了他一会儿，说：“不像。”

肖战：？

“你像规培生。”王一博切换到嫌弃脸，“什么年代了还说‘偶’。”

肖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