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我说东他说西还要怪我方向不清，我说天他说地还要怪我呼吸空气。”半夜三更，肖战坐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靠冰咖啡和吐槽领导续命，“你别看他长得跟高中生似的，比心理年龄的话，估计我爸都得抱拳叫他声‘大哥’。”

同样在值夜班的悲催打工人胡朝阳笑出鹅叫，问：“可你今天不是独立值班吗？怎么王一博也在？”

“他晚上有个手术。”

“现在回去了？”

“没，在休息室睡觉。”

“所以被你嫌弃成这样的领导，其实是在陪你值夜班吗？”

肖战闻言一怔，下意识地反驳：“怎么会？他是在评估我，同时也监督我，毕竟他是我上级，我出了纰漏他也要担责。”

“那何昌久怎么不来监督？”胡朝阳反问，“他是你俩共同的上级，真出了纰漏他是第一责任人。”

肖战答不上来。其实他也有点奇怪，晚上病人还比较多，王一博又有手术，留下来监督自己很好解释，这半夜三更的一小时才两三个病人，王一博手术也做完了，怎么还不回家？

“他还是挺关心你的。”胡朝阳说，“至少是个挺负责任的领导，和之前我对他的印象有反差。”

“他确实……”肖战听着自己声音莫名低了下来，“是个挺好的人。”

“哟，”胡朝阳坏笑道，“猛男怎么还娇羞上了呢。”

“滚！”猛男一秒归位，“紫薯精！”

“但我告诉你哦，这小子属于油盐不进、性向成迷，刚来那阵子全院女的都疯了，攻坚失败后悻悻而归，然后全院gay子开始蠢蠢欲动，以为天降神1，终于轮到老娘吃点好的，结果呢？还是无1无靠。”

肖战：“……”

“不过我有个方法，可以帮你快速试探出来有多大几率拿下他。”

“什么方法？”

“除了院长我还没见谁能指挥他做事的，”胡朝阳在沈阳上了几年卫校，川渝口音就莫名带了点大碴子味，“所以你就把他当自己老舅那么使唤。”

肖战：？

“如果他愿意被你使唤，那说明你春天到了，爱情来了；如果他不愿意……”

“那说明我脑子坏了，事业完了。”

“差不多。”胡朝阳刚讲完就哎哟了一声，“我到点喂饭，回聊！”

没两分钟就发来张照片，三张婴儿车并排放着，里面躺着嗷嗷待哺的三个小奶团子。

胡朝阳：【手底下三个兄弟，什么实力不用我多说了吧？（酷.jpg）】

肖战被小奶团子可爱到了，盯着照片傻笑，恨不得上手摸一摸才好。每到这种时候，他都会羡慕发小虽然辛苦但永远会被治愈的工作，和医院其他科室相比，负责迎接新生的产科多了一份希望和憧憬，所以疼痛在这里是可以被喜悦掩盖的。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感慨，他放下手机，说请进。

患者是位50岁的大姐，口述日间突发急腹痛，在下级医院被诊断为自发性腹膜炎，吃了药疼痛缓解不大，夜里实在疼得受不了，开了三十多公里的车赶来这边看的。

自发性腹膜炎是肝病患者末期的常见并发症，所以肖战先问了句：“肝不好吗？”

“得过肝炎，还有脂肪肝。”大姐叹了口气，“大夫说，这个治不好。”

普通肝炎和脂肪肝都不至于引发腹膜炎，肖战仔细看了CT，发现肝脏和脾脏都无明显异样，不见腹水，再去看化验单，肝功能的确有问题，但还不至于到非常严重的地步，另外就只是血红蛋白比较低，贫血，然而白细胞和血小板的指标又在标准范围内。

肖战不太相信腹痛是自发性腹膜炎导致的，于是又问了些问题，但患者并没有其他基础疾病，腹痛之外也没有更多明显症状。

问题出在哪儿呢？

他试着用王一博的思考方法问自己：肚子疼一定是肚子的问题吗？

——那不然呢？总不能是屁股的问题啊。

可肚子里有很多器官，一定和肝炎的基础病有关吗？

——这倒是未必。

可为什么没有其他症状？

——没有炎症指标，大小便正常，不拉也不吐……

他脑中灵光一闪，立刻问：“上次月经是几号？”

大姐怔了怔，有点难为情似的，“也不太记得了，都快没了吧我这把年纪……最近日子也不怎么规律，断断续续、时有时无的……”

“去抽个血，然后做腹部B超。”肖战火速开好了单子，“不是血常规，是HCG。”

大姐显然不懂什么是HCG，一脸茫然去做检查了，一刻钟后结果出来，和肖战猜的一模一样。

休息室是所有急诊医生都可以去休息的房间，虽然床单每天都换，但王一博还是觉得那上面有各种人类的味道，加上门外走廊时不时有脚步和推车的声音，他铺了自带的枕套都还是睡不踏实，迷迷糊糊睡了两个小时，期间醒了好几次，三点多醒了之后，再也无法睡着。

索性下床洗了把脸，又去了办公室，结果刚进房间，就被肖战迎上来一把抓住了手。

“主任！”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肖战紧紧握住他右手，提起来，往下甩，再提起来，再往下甩，“跟着你我果然受益匪浅！”

“跟着你我感到关节危险。”王一博说，“再甩就脱位了喂。”

肖战笑嘻嘻地松开手，“你越来越可爱了，小王主任。”

王一博没好气：“有事说事。”

“我跟你讲，刚来了病人50岁女的急腹痛一直跟我说她有肝炎，县里医院的诊断是自发性腹膜炎但我看片子没有腹水，血常规除了肝功和贫血没有其他问题，我就想了，如果是王主任在，会怎么考虑这个问题呢？首先肯定要问，肚子疼就一定是肚子的问题吗？是的，一定是肚子的问题。然后……”

“行行行了，”王一博赶紧打断，“不用复述全过程，所以是什么毛病？”

“宫外孕。B超确诊了，有破裂所以我已经把病人转到妇科住院去了。”

这个答案他是真没想到，“50岁宫外孕？”

“年龄是第一个烟雾弹，误导了医生的初步判断，肝炎是第二个。”肖战说，“但只要把这两点先放在一边，只考虑急腹痛、贫血、月经不调，是不是立刻就能想到妇科问题？”

确实。王一博点点头，“你的思路很对，要透过表面看本质。”

“我觉得就是跟在主任身边耳濡目染的结果。”肖战边拍他马屁边拿起杯子，发现杯子空了，就递给他，动作自然地仿佛这样做过几万次：“主任主任，能不能帮我接点水？”

王一博：？

肖战讪讪缩回手：“没事，我自己去吧哈哈……”

自己的事当然要自己做，王一博不喜欢麻烦别人，同样也不喜欢被别人麻烦，不过接杯水只是举手之劳，也谈不上麻烦。他这样想着，就伸手过去拿回了肖战的杯子，问：“你要冷的热的？”

“要温的。”肖战笑得像只得意小猫，看不见的大尾巴又开始晃来晃去，“冷热水比例6.66667比3.33333，谢谢主任！”

等小王主任按规定配比兑好了温水，又有患者在外面敲门了。这次是一家三口，表情各不相同：满面愁容的母亲，沮丧无奈的父亲，和二十多岁霸气豪横的儿子。

儿子一进诊室就坐下了，语气很不耐烦：“快点看吧，我刚下私人飞机，很忙的。”

“呃，”肖战看了那对中年夫妻一眼，确认要就诊的应该是儿子，视线就转回到年轻人脸上，“请问是哪里不舒服？”

“睡不着觉。开点安神的吧，我工作压力大。”

“哦，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总裁。压力大，还有十几亿的合同等着我处理。”

“这样啊，”肖战微笑道，“那你之前有在哪里看过吗？”

“在国外看的。”

“具体是哪家医院？”

“伦敦皇家第一人民医院。”

肖战：“……”

最后儿子被请了出去，肖战单独和父母聊，才知道这男生刚分手一个月，前女友就嫁了个霸道总裁，男孩一时想不开，脑子受刺激开始胡言乱语。肖战让他们把号退了，改挂精神科的号：“在六楼，也有医生值班的，现在就能去。”

那对父母脸上一片愁云惨雾，尤其是父亲，叹气的声音比吵架还大：“没出息，实在是没出息！快三十的人了，一点点挫折都扛不住，养他有什么用！”

“他生病了，不是故意这样的，他也很痛苦。”肖战用很温和的语气劝慰，“父母应该做的是陪伴，而不是审判。”

送走了这一家子，肖战幽幽叹了口气，说：“可能他真的很爱他女朋友，可惜落花无意，不是良缘。”

一直没出声的王主任这时候插了句嘴：“应该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心理和情绪不是突然生病的，是压力不断积聚最后喷发的过程。”

“哇，知识渊博的小王主任果然心理学也有涉猎。”肖战抓住机会就拍马屁，“我也觉得他的家庭环境没能提供正确的引导，谈恋爱找的人也不对。”

“有心理疾病的人适合谈恋爱吗？”

“任何人都有爱与被爱的权利。”

王一博从桌子前面抬起头，看向他，语调平静地问：“你会选择有心理疾病的人共度余生吗？”

肖战很认真地想了下，才答：“其实这样的人比普通人更需要高质量的爱情，需要另一半更多陪伴、包容和理解，说实话，我不认为外科医生具备以上条件，我也不确定我自己有能力充当这样的另一半。同时对于他们而言，试错成本也比普通人更大，因为恋情失败很可能重创他们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所以我不会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走进他们的生活，如果我不确定，就绝对不要开始。”

“那如果他们治好了呢？”王一博又问，“你会选择曾经患有心理疾病的人吗？”

肖战挑了挑眉毛，感觉事情并不简单：“你是要给我介绍对象吗？”

青年立刻低下头，“不是。”

“哈哈。”肖战笑着摆摆手，“用脚底板想也知道你不是爱给同事做媒的那种人。”

后来他们没再聊这个话题。终于等到次日清早，七点半交班完成，他可以回家休息了，但王一博又要开始一天的工作。肖战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无论是出于监督还是评估的目的，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王一博陪他值了个夜班是事实，作为回报，他决定请领导吃早饭。

“就我上次跟你说的小吃街那家手抓饼，超级绝！”他卖力安利着，“我们现在过去买，不耽误你八点查房。”

王一博不爱吃外面尤其是小吃摊上的东西，肖战是知道的，他也没指望能安利成功，不成想领导居然答应了，“那走吧。”王一博说。

把肖战开心坏了，走在路上嘴也闲不住：“我待会准备去超市，今天自己做饭吃，你晚上回来吃吧，我多做一点。”

王一博再次没有直接拒绝，只答：“我不确定几点能下班。”

“没事啊，下班前发个消息给我就行，热一下就好了嘛。”

“哦，”王一博点点头，“好的。”

原本高高在上的领导突然变成听话宝宝，这谁能不上头？肖战恨不得把那颗脑袋抱进怀里一顿rua，同时又难免要埋怨胡朝阳，为什么要给自己奇奇怪怪的心理暗示？害他对领导产生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念头。

排队高峰已经过去了，肖战要了两份标配手抓饼。摊主阿姨做到第二个，不知怎么和隔壁卖肉夹馍的大叔吵起来了，两个人越吵越上头，为了逞口舌之快都顾不上做生意，肖战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那块饼摊在锅上，呲啦作响，无人问津，实在没忍住站过去拿起了锅铲。

“老板我帮你翻个面哈，马上糊了要！”

阿姨还在沉迷辩论，回头只回一半，“好好，谢谢啊！”

他经常来这里买饼，看阿姨做过无数次，对流程熟记于心，翻面、刷酱、放黄瓜和胡萝卜丝、加一片生菜、卷起、套上纸袋，完成。

拿着饼正要走，摊前又来了两个顾客，对着他就喊：“老板来个饼，加辣加根肠，不要土豆！”

肖战回头去找：“老……”

算了，老板已攻入敌人领地，在肉夹馍摊子前挥斥方遒激扬文字，敌人遭到碾压式进攻，完全找不到空当插话。

肖战把自己的饼放在一边，对王一博说：“主任你要忙就先回去，我帮老板做个饼。”

王一博打开纸袋咬了一口手抓饼，自觉站到一边，说：“没事，你做你的。”

肖战先指挥客人扫码付钱，然后熟门熟路做了两个，用光了案上放置的鸡蛋，做第三个的时候不得不大声求助：“老板鸡蛋没了！”

“车下边箱子里还有！”阿姨吆喝着答。

“主任主任，”他又去喊王一博，“给我拿几个鸡蛋。”

青年就站过来帮忙，正好遇到有人付现金的，又顺便帮忙在零钱筒里找了零，最后进展到会提前打开纸袋，方便他卷好饼一下就放进去，大大缩短了客人的等待时间。

合作做了四五个，阿姨终于凯旋而归，肖战一一交代刚刚做了多少个、收了多少钱、其中多少是扫码支付、多少是现金付的，阿姨全无异议，喜笑颜开：“太谢谢你们了，两个大帅哥！以后常来啊，阿姨不收你们钱！”

“那我们不能白吃白喝，”肖战笑道，“下次给我们卷多多的黄瓜就好了！”

阿姨满口答应，开心与他们道别，肖战也很开心，他偷偷瞄着还在大口吃饼的王一博，觉得领导越来越招人稀罕了。

“味道不错吧？”他问，“我绝对不会骗你的。”

青年点头，嘴巴一鼓一鼓的像河豚，“你认识老板吗？”

“经常来买饼就认识了啊。”肖战说，“这个阿姨很好的，之前有个女学生排队的时候被偷手机，她看见就立刻喊出来了，最后还把小偷骂跑了。她要供女儿上大学，起早贪黑的很不容易。”

“这你都知道？”

“买饼的时候闲聊嘛。”肖战说。

两个人边走边吃，很快到了小吃街路口，要分开了。肖战转过头，眼睛弯成两座快乐的桥，眸中笑意闪动，对他说：“晚上你想吃什么？米饭还是面条？你有特别喜欢的菜吗？”

王一博已经吃完了饼，恢复到面容清冷的淡漠样子，“都可以。”他说。

“好吧。”肖战无奈撇嘴，“那我就看着做了，但做出来你一定要吃哦。”

他说好，肖战就又笑起来，歪着脑袋朝他挥挥手：“那晚上见咯，小王主任。”

他不是没见过太阳，但这是很久以来的第一次，他觉得阳光真的就照在自己身上，让自己和宇宙产生了温柔的联结。

王一博微微点了下头，说：“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