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博上午其实请了事假，不需要赶回去交班，他只是没有告诉肖战。

今天是他的就诊日，他要乘二十分钟出租车，去位于市中心另一头的私人诊所，见自己的心理医生姜云溪。姜医生原本也在康华医院精神科工作，是陆南京的老下属，七八年前辞职去外面自己开了间诊所，也是陆南京推荐给他的医生。

从最初的排斥、想方设法地逃避，到渐渐能够接受自己患病的事实、配合姜云溪的治疗，王一博大约花费了两年时间，真正治疗又用了两年，还算有些成效，至少他的就诊频率已经从每周两次延长至两周一次。

今天刚到诊所楼下，就收到陆南京的消息，王一博以为老头是突击检查他有没有来看病，结果打开微信，只看到几张照片，不同距离不同角度，但主角都是自己和肖战，位置都是小吃街的手抓饼摊前，肖战拿着锅铲在摊饼，自己则正把一盒鸡蛋挨个摆上摊架。

陆南京：【上午在至少四个医生群里看见他们发照片，还艾特我问为什么急诊科王主任可以公然带着下属搞副业。】

王一博居然看笑了，挑了张拍得还不错的照片存进手机，回复：【没有搞副业，只是顺手帮个忙。】

陆南京：【帮得好，建议多帮！搞副业违反纪律，我就不支持了，但搞对象我百分百支持！】

王一博：【？】

陆南京：【加油搞对象！（新郎.jpg）（爱心.jpg）（新郎.jpg）或（新娘.jpg）】

王一博：“……”

把手机切换至静音模式，王一博准时踏入姜医生诊室。这是一间有着巨大落地窗的北欧简约风办公室，但被它的主人用来自世界各地样式各异的小摆件布置过，有一种拥挤的温馨感觉。

“请坐。”姜教授指了指对面沙发，脸上笑容可掬：“看你状态很不错。”

王一博坐下的同时有些莫名，“怎么看出来的？”

姜云溪拿手机给他看，上面是他两分钟前刚存过的照片。

王一博：“……”

——陆南京这老头是准备把他卖手抓饼的照片发给全世界吗？

“这样很好，”姜云溪给他递来一杯水，“离生活越近，你越有可能打开自己。”眼见他露出困惑表情，便又笑着解释道：“从前你只是存活着，存活不等于生活。用英语讲，就是survive和live的区别。”

“我……从前觉得这个世界很吵，所以更喜欢一个人待着，比较安静。”他低声说，“现在这世界对我来说还是太吵，但是我……好像，习惯了一些，所以可以忍受。”

姜云溪指了指手机，笑道：“这好像不是忍受的表情。”

“有时候，也偶尔觉得吵吵闹闹的，挺好。”讲完他自己都笑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是你好转的迹象，说明你在慢慢接受这个世界。”姜云溪说，“从前你把自己封闭起来，隔离了所有情绪和情感，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待世界，这是一种心理防御机制。现在你略微打开了防线，在尝试踏出封闭区，偶尔出来走一走，以参与者的身份。这样很好。”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你得到了安全感，你内心的情绪和压力有了安放之所。”姜云溪坐在他侧面的沙发上，上身前倾，虽在讲话，却始终是倾听的姿态，“你近来食欲和睡眠应该也有改善，对吧？”

王一博点点头，“有些以前绝对不会吃的东西，现在都能吃得下去。睡觉的话，最近一周都没有服药了。”

姜云溪露出欣慰的笑：“所以你看，状态变好的话，你自己是能感觉到的。”

“那这是不是说明，我可以完全被治愈？”

“当然。”

王一博紧盯着姜教授的表情，“但是？”

姜云溪笑了笑，“但是，我跟你说过，情感隔离障碍的复发概率非常高， 五年内复发的几率高达75%，甚至很多患者是多次复发。因为大部分患者缺乏直面负面感受的能力。”

王一博沉默下来，握着玻璃杯发了会儿呆，才问：“所以，我其实不适合与人建立深层次的联结？”

“恰恰相反，你应该这样做。”姜云溪说，“情感隔离从客体环境经验缺失中引起，也要在客体环境经验的陪伴中疗愈。越是情感隔离的人，越需要真实关系中的情感互动，哪怕只有一丁点情感的流动，也能帮助你释放被隔离的那部分自我。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啊。”

“意思是我需要在深层次的人际关系中锻炼自己？”

“可以这样讲。”

“那和我交往的人呢？”王一博问，“他们是不是……要被迫面对我还不够健康的情绪和自我？”

姜云溪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怔了一下，才说：“这不正是知己、挚交、爱人存在的意义吗？”

“但我也想知道，我能为别人带去什么。”

“这个我无法回答。”姜教授用温和的声音说，“需要你在真实的情感互动关系中自己找到答案。”

一整个下午王一博都在手术室里，连着做了三台，两台主刀，一台副手，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手机里有一通来自肖战的未接电话，四点半打来的。

王一博在更衣室里边换衣服边按下回拨键，接通的下一秒就有活泼的声线跳进他耳蜗：“主任主任，你下班啦？”

“嗯。现在回去。”他说，“你下午给我打了电话？”

“啊……是的，但现在已经没事了。哈哈。”

可听起来不像“已经没事”的样子，王一博问：“那下午是什么事？”

“嗯，啊，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那个……”

肖战言辞闪烁，像闯了祸不敢讲实话的小孩子，王一博猜不出是什么事，但基本能确定不是什么好事。

“SOS拉到我床上了？”

“没有！”肖战立刻否认，“我只让它在我房间活动，绝对没有进过你房间！”

“不是它那就是你了，你干了什么？”

“我……我做了很多好吃的！”波斯猫的大尾巴又扫到他脸上来了，“欢迎主任回家品尝！”

王一博放下电话，在更衣柜柜门后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笑。

肖战煮了一锅海鲜粥，蒸了包子和葱油花卷，还做了两个小菜。王一博起初以为包子和花卷是超市买来的半成品，直到看见刚拆封的一袋面粉，才后知后觉，这些全都是肖战现做的。

“你会的果然很多，”他说，“连包子和花卷都会做。”

“过奖啦，留学生只能自给自足，国外的饭菜又贵我又吃不惯。”

“所以你花了多长时间做这顿饭？”

“也没有很久，采购一小时，制作一小时，剩下时间都在睡觉。”肖战满足地叹了口气，“我的人生梦想就是，一不做，二不休。”

他没听懂，“什么意思？”

“就是第一什么都不用做；第二可以不间断休息。”

王一博：“……”

肖战哈哈笑了两声，说：“质疑懒羊羊，理解懒羊羊，成为懒羊羊。”

王一博呵呵，“我看你像灰太狼。”

肖战不甘示弱：“那你就是小灰灰！”

他正要问小灰灰是谁，忽的听见奇怪声音，“唧唧”，“唧唧”。

是从肖战房间里传出来的，王一博停下咀嚼，问：“什么东西？”

“啊？”肖战埋头狂吃，“可能是幸福吧，没事没事。”

“兔子能发出鸡叫声？”他放下筷子，看肖战那怂怂的样子就想笑，“老实交代。”

张牙舞爪的波斯猫现在站在自己的大尾巴尖尖上，蜷成了一小团，“你自己进去看吧……”

打开门的那一刻，王一博切身体会到什么叫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次卧连接着一个小阳台，阳台上赫然出现两只黄色小毛球，正优哉游哉地溜达，旁若无人地散步，经过兔笼子的时候，还会转过头和幸福打个招呼。

王一博深呼吸了两次，才问：“这什么……？”

肖战老实回答：“这是鸡。”

“我知道是鸡，哪里来的鸡？”

“超市搞活动，买两盒鸡蛋或一袋面粉，就送一只小鸡。”肖战说，“我正好需要两盒鸡蛋，和一袋面粉。”

“一个烫知识：赠品是可以不拿的。”

“不拿不吉利。”

“？”

“机（鸡）不可失，失不再来。”

王一博：“……”

“它们是公鸡，”肖战说，“公鸡不能下蛋。”

“所以？”

“养殖场很少会把公鸡养大，大部分公鸡刚出生就会被搅碎做成饲料或者宠物粮，超市里没人要的赠品小鸡也是一样的归宿。所以我想，如果能带它们看看不同的世界，无论时间长短，都会很不错吧？”肖战说话的时候也小心翼翼地看他，“我会把它们放在恒温箱里，不让它们到处乱跑，等长大一点，我就买禽类纸尿裤把它们屁股兜住，绝对不会弄脏屋子，可以吗？”

王一博奇道：“还有这种东西？”

“有！因为现在很多人把大公鸡当宠物养，又漂亮又威风！”

“那它们以后打鸣怎么办？”

“不会的！”肖战非常肯定，“我查过了，只要从小当成母鸡养，慢慢的它们就会以为自己是母鸡，长大了也不会打鸣。所以你看，我给它们买的箱子是粉色的，还贴了蝴蝶结和仙女棒贴纸。”

王一博：“……？”

“对不起，其实我下午给你打电话就是想征求你同意，但你没接，我就自作主张把它们带回来了。”肖战看着他，大眼睛眨啊眨，细长的睫毛像是扫在他心上，奇异的痒，“我知道你喜欢安静和整洁的环境，我会尽量保证这两点，实在不行我也可以搬去朝阳那里住……”

王一博转开脸，无奈道：“别进我房间就行。”

波斯小猫顿时笑成了一朵太阳花，“你真是太好了。”肖战说，“我今天还给我妈打电话，说我什么命哦居然能遇到这么好的领导。”

“少拍马屁。”

“这是我的真心话。”肖战笑眯眯地挽住他手臂，动作自然而亲昵，“小王主任也觉得它们很可爱对吧？”

王一博点点头表示同意，“小时候确实可爱，长大后也会很香。”

肖战：“……”

“公鸡适合红烧，清蒸也不错。”

“烦人。”肖战忿忿撒开手，“男人不要话太多。”

他忍不住想要笑，又觉得不该笑，所以干脆低下头，看着肖战把两只小毛球拢进掌心，放回阳台的保温箱里。

那箱子外侧有温度和湿度显示屏，内里有暖灯，还放了个毛茸茸的软垫子，肖战用喝剩下的矿泉水瓶做了个简易的罐子挂在外面，闻着像是醋，成功祛除了异味。再看屋里的兔笼子，也被肖战装饰成了“豪宅”，休闲区、就餐区、休息区、如厕区一应俱全，幸福目前正蹲在就餐区，努力干饭。

“这些箱子笼子应该花了不少钱吧？”他问。

“超贵哒！”肖战哀嚎，“我感觉我很快就会变成祖国的第五十七个民族。”

“……什么？”

“余额不族。”

“……”

“但小王主任对我和我的小毛球们这么好，我又会变成第五十八个民族。”肖战冲他挑眉，嘚瑟得可爱，“心满意族。”

王一博一手扶着额，一手叉着腰，终于转过头，无声地笑了。

而且笑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