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大相国寺
这已经是李太医本月第六次造访夔王府了。
马车甫一停稳,李太医就被王府的小厮急吼吼扶下了马车,动作匆忙,险些摔跟头。
侍女们熟练地引领太医穿过曲折的回廊,直抵内院,说夔王殿下已经久等多时了。
不消说,能让夔王如此失态的,唯有听音阁里的那位。
李太医拭去额头上的汗珠,颤颤巍巍给肖战把脉。
王一博在一旁踱步,急得团团转:“太医,情况如何?”
肖战自清晨起便高烧不退,人都烧迷糊了,梦呓连连,把王一博吓得不轻。
李太医道:“王爷请放心,公子并没大碍,只是体质虚弱才发了高烧,想是昨夜过于劳累所致。我开一剂方子,公子服用数日便可好转。不过……”
“不过什么?”王一博眉头紧锁。
“公子先前伤势过重,元气大伤,即便精心调养,恢复也极为缓慢。”李太医语重心长,“王爷,公子如今身子孱弱,不比往昔,若想早日恢复元气,王爷还得多加克制啊。”
王一博轻咳一声,道了多谢,随即命人引领李太医去开药方。
肖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脸蛋因为高烧而红扑扑的。王一博取来一碗清水,小心翼翼润着他干裂的嘴唇。
昨夜都是他太毛躁了,明知阿战如今身子大不如前,还强行和他……
阿战失去了记忆,即便是说了些令他恼怒的话,他也很应该宽容体谅。阿战没有安全感、处处赔小心,这他都是知道的。
夔王殿下懊恼地锤了一下大腿:都是喝酒误事。
不知过了多久,鼻尖一直萦绕的瑞脑香渐渐淡去,肖战才缓缓睁开眼睛。
床头空无一人,王一博已悄然离去。
他虽然昏沉,但并非全无意识,李太医说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本就酸疼的身体因高烧而愈发难受,像是全身上下都被重物碾过一般,动弹不得。
他是为夔王挡剑才会受伤失忆,元气大损,夔王明知如此,还要强迫他行云雨之事,整整一夜,毫无怜惜。
既然已经伤害了他,事后又故作悔改之态,从宫里请来太医诊治,惺惺作态,博他原谅。
如今尚且如此,更不知从前夔王待他何等粗暴。方才听李太医话里的意思,像这样的事,从前也发生过不止一次。
肖战侧过脸,眼泪簌簌落在枕间。害怕惊动了外面的侍女,他连落泪都是静悄悄的。玉碎时犹有叮当清脆之音,而他却像一张受潮的纸,碎裂得毫无声息。
是他太天真,竟相信了夔王爱他的玩话。
如若真心爱护一人,定会将那人捧在掌心,不叫他受半点伤害和委屈。可昨夜无论他如何哭泣哀求,都不曾见夔王半点心软。
肖战自嘲一笑。还是章如珠说得对,他于夔王而言,只是一时纵欲的玩物。
弄坏了也不要紧。
肖战抬手抹去眼泪,努力压下心中的委屈,倔强地盯着头顶的床幔。
他好想离开这里。
……
这场高烧来得快去得也快,三五日后,肖战已经大为好转。
王一博因害他生病,心中后悔,有意弥补,便答应让他自由出府,只是不能去太远的地方,以防劳累。
肖战一高兴,终于对王一博露出了好脸色,隔天就去了吴城赫赫有名的大相国寺。
好不容易出了门,小翠也是兴致勃勃:“听说大相国寺求身体康健最为灵验,等下公子可要好好祝祷,早日恢复记忆、一辈子平安康健。”
这还是肖战失忆后头一回出府游玩,忍不住掀起帘子,好奇地看着路边一个个小摊贩。
小翠手里抱着一个木盒,装满了肖战一路上买的新奇玩意,忍不住笑道:“公子失忆后真像变了个人,比原来贪玩多了。”
肖战收回目光,告状一般地道:“王爷说我以前冷冰冰的,话也少。”
“是啊,”小翠点头,“公子现在活泼多了,还会和王爷撒娇使小性,原先公子只要一生气,就给王爷吃闭门羹,一句话也不肯说,有好几回奴婢瞧王爷的脸色可难看了。”
肖战把小翠拉上车,主仆二人一起坐着吃果脯。
“我若一味顺着他,他早晚要腻味的。”肖战一边吃,一边小声给小翠传授御夫之道,“王爷的心就像是天上的风筝,得一收一放,时不时闹一闹,让他以为我十分在意他,才能牢牢攥在手里。”
方才路过八仙楼,他下车去买了许多味道的果脯,什么都想尝,又吃不了多少,只每个尝一小块,捡喜欢的留下,不喜欢的带回去送给夔王。
小翠挑肖战喜欢的果脯递给他,同样压低声音道:“奴婢是担心公子真的惹恼了王爷,要受委屈。”
“你放心吧,我又不是傻的。有些事我闹一闹、王爷哄一哄,就过去了。就譬如这一次吧,我若不闹,王爷反而要怀疑我心有不满,我闹一闹,借机放大他对我的愧疚之心,还可以顺便讨点好处。”
说话间,马车缓缓停了。大相国寺到了。
肖战掀起车帘:“走吧。”
大相国寺远离闹市,寺内庙楼宏伟,红墙黄瓦,古树参天,钟声阵阵。
肖战在佛像前跪下,祈愿的时候格外虔诚。
倘若神佛真的存在,他请求赐予安宁与自由。
出了大殿,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零星小雨,小翠撑起一柄伞:“下雨了,公子,我们赶紧回去吧。”
肖战立于殿外,举目远望,雨丝细密如银毫,轻纱一般笼罩天地。
许久没有出来,肖战意犹未尽:“在这里聆听佛音,我觉得心里安定,还想多留一会。你陪我去后院走一走吧。”
“公子,我们还是回去吧,时辰不早了,公子……”
小翠的神色无端有些慌张,肖战只当她怕王一博怪罪,安慰道:“就一会,再待一会我就走。”说罢,提起衣角,冒雨拾阶而上。
小翠急忙打伞追上去:“公子,别再往前走了,前面……”
可惜已经晚了,肖战一脚迈进了后院。
院里安安静静,唯有一人背对着他站着,撑一把伞,静听雨声。
遗世独立,文人风骨。
肖战一时呆愣。
听见脚步声,那人缓缓转身,露出面如冠玉的真容。
“阿战。”他轻声唤。
肖战道:“你认识我?”
虽觉此人十分熟悉,但肖战想不起他是谁。
那人微微瞠目,眼里不知是惊还是悲,正要说话,廊柱后笑盈盈转出一女子,挽住了他的手:“夫君让我好找,原是到这后院来了。”
那人便笑了,眉宇间柔情似水:“你的手怎么这样凉?”
肖战怔怔望着他们,听见那女子的嗔怪:“还不都要怪你,下雨还要往大相国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等谁呢……”
沈嘉楠脚步一顿,垂眸掩饰外溢的情绪。
这里,原本是他和肖战偷偷见面的地方。得知肖战重伤,沈嘉楠心急如焚,但却见不到他,只好频繁来此碰碰运气。
夫妻二人在雨中相互依偎,越走越远。小翠担忧地问:“公子,你还好吗?”
肖战木然摇头。
他没事,只是突然觉得心痛。
眼角有湿润的液体流出,肖战眨眨眼睛,抬手抹去,惊异地发现自己竟然哭了。只是见了沈嘉楠一面,居然就会落泪。
原来曾经深爱过的人,即便是不记得,重逢的时候也仍然会为他难过。
虽然不知道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可以肯定,失忆之前的他,深爱的是沈嘉楠,而非王一博。
回去的路上,肖战一言不发。
夜里,夔王殿下同往日一般来听音阁。烛火摇曳,肖战端坐床边,目不转睛地看侍女为王一博更衣。
夔王不喜奢华,虽贵为皇子,却衣饰简单,力求节俭以为表率。为迎合他的喜好,听音阁的装饰陈设也是古朴雅致。
“听说你今日去了大相国寺。”王一博在他身边躺下。
肖战点头,垂下目光,指尖勾起王一博的一缕头发,欲言又止:“我今天,遇到了一个人。”
王一博半阖眼眸,漫不经心地问:“谁?”
“沈嘉楠、沈大人,”肖战边说边小心观察他的脸色,“还有他的夫人。”
沉默片刻,王一博道:“哦。”
“王爷不生气?”
王一博翻身向内,闭上眼睛:“我有什么好生气的。睡吧,我累了。”
肖战靠在床头,盯着他背影瞧了一阵,也不管王一博想不想听,自顾自道:“他与夫人一道礼佛,举止亲密。早前我就听闻他同夫人成婚三年,夫妻恩爱,想来不假。”
“只是不知何故,我分明不记得他,见到他与夫人如此情好,竟然有些伤心。”
“你伤心什么?”王一博睁开眼睛,幽幽问道。
“我猜想……”肖战大着胆子试探,“我同他过去的事,王爷大约是知道的。”
王一博“唔”了一声,似笑非笑:“我知道。年少而知爱慕,你过去可被他迷得不清。”
大相国寺是肖战和沈嘉楠过去常常幽会的地方,王一博也知道。他是故意放肖战去见沈嘉楠的,就是想看看肖战现在对沈嘉楠的态度。
肖战掩嘴一笑,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妩媚与娇憨:“王爷在吃醋吗?”
他本以为夔王要面子,一定会否认,哪知夔王背对着他,坦然承认道:“对啊。从过去到现在,我一直不喜欢沈嘉楠,不然你以为是为什么?”
肖战一噎,夔王如此坦诚,倒叫他一时不知说什么。
“王爷不必吃他的醋,”肖战轻声细语,温温柔柔地道,“今日见到他与夫人携手同行于风雨间,我想通了许多。便是我从前对他有什么执念,如今也都没有了。”
“哦?”王一博挑眉,饶有兴趣地道:“你想通了什么?”
“人生在世,不能事事顺心,若一味执着于过去,便是对不住眼前人。”肖战故意压低了说话的声音,像在耳边呢喃。
他在王一博身边躺下,从背后轻轻搂住他的腰:“王爷待我很好,我应该向前看。”
王一博喜欢他示弱撒娇,他知道。
去大相国寺的路上,一路都有夔王的人跟着,他和沈嘉楠见面的事夔王不可能不知道。与其让夔王假作不知,成为将来的一个隐患,不如他主动交心,消除夔王的疑虑。
王一博刚开始没有动,只是任由肖战贴上自己的身体,后来慢慢握住他的手,叹气道:“当真?”
肖战垂眸,柔声道:“自然真的。”
王一博眼中情绪复杂:“你的性子真的变了很多。”
以前肖战从不会主动和他说这些。
肖战笑了:“这话王爷已经说过一次了。”
按捺住心中翻涌的思绪,王一博翻身面向肖战,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背。肖战不由自主地贴近了王一博。
然而就在他以为王一博要对他做些什么的时候,他却忽然停了手,只是在他额头亲了一亲,淡淡道:“睡吧。”
王一博知道肖战说的不是真心话。
肖战大概没发现,每次他说谎的时候,总会因为心虚而避开他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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