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赞拆掉额角纱布的那天，横店下了今冬第一场雨。化妆镜前的碘伏棉签滚落在地，他望着镜中陌生的面孔怔忡——那道蜿蜒至鬓角的疤痕像条休眠的蛇，盘踞在2018年的灵魂与2025年的躯壳之间。

“肖老师，王老师来探班了。”场务的呼唤惊得他打翻粉底液，瓷瓶碎裂声与记忆残片重叠。旋转门后转出黑色身影，王博提着印有医院logo的保温袋，发梢凝着细密雨珠，仿佛从七年前的雨季穿越而来。

肖赞无意识转动无名指，那里新生的皮肤泛着淡粉色：“王老师又顺路？”他故意咬重最后两个字，余光瞥见王博耳后未愈的抓痕——昨夜他在噩梦中撕扯的伤口。保温袋里滚出还冒热气的枇杷膏，青瓷罐贴着“赵记药铺”的标签。

肖赞指尖发颤，这是云深不知处拍摄地旁的老字号，2018年他咳嗽半月，王博曾连夜骑剧组三轮车去买。罐底黏着褪色收银条，日期赫然是前天。“新戏需要。”

王博指着窗外搭好的爆破场景，钨丝灯在他眼下投出青灰阴影。肖赞忽然想起今晨通告单上的标注——这场戏本该用替身，此刻却被红笔圈出“亲自上阵”。雨势渐大时，爆破组正在调试引线。

肖赞的威亚衣卡扣发出熟悉的“咔嗒”声，像那年七夕他们在游乐园坐跳楼机，安全扣落下时交扣的十指。王博突然冲进片场，手里攥着被雨泡皱的剧本：“第三镜的走位不对。”导演疑惑地翻看分镜稿，王博已夺过场记板。

雨帘模糊了他的轮廓，唯有声音穿透雨幕：“你应该从东南角立柱后撤步，右手护住心口——就像蓝忘机在玄武洞那样。”肖赞的太阳穴突跳，眼前闪过零碎画面：潮湿洞穴里，有人用染血的手掌捂住他眼睛，血腥味混着檀香。

待要细想，爆破指令突然炸响。气浪掀翻道具梁柱的瞬间，他看见王博扑来的身影与记忆中的黑衣重叠。耳鸣持续了整整三分钟。肖赞在泥泞中睁开眼，王博正用戏服广袖替他挡雨，玄色衣料浸透后显出暗红花纹——正是魏无羡坠崖那场戏的服装。

血从王博额角滑落，滴在他唇上，咸涩中泛起诡异的甜。“卡！"导演的咆哮惊醒众人，”王老师你怎么在镜头里？"肖赞被拉起来时，发现王博仍攥着他手腕。

监视器回放画面里，那人冲向他的身影与七年前的拍摄花絮完美重合——2019年南京演唱会，升降台故障时王博也是这样纵身跃下舞台。更衣室的暖风机嗡嗡作响。肖赞扔给王博毛巾，瞥见他后颈的旧伤疤——去年吊威亚出意外留下的。

当时热搜挂了三天“王博为护群演受伤”，却无人知晓那晚肖赞守在病房，用棉签蘸水为他润唇，直到东方既白。“为什么改戏？”肖赞扯开黏在颈间的假发套。王博正对着药箱里的镊子出神，闻言抬头，眼底晃动着更衣镜碎裂的映像：“你从前最怕硝烟味。”

更衣室突然断电。黑暗漫上来的刹那，肖赞听见金属坠地的脆响。王博的体温从背后包裹住他，薄荷糖的气息拂过耳际：“别怕。”指尖在他掌心画圈，正是《无羁》的旋律节拍。

记忆如潮水倒灌。肖赞看见2019年的庆功宴，自己躲在消防通道发抖，王博找到他时也是这样哼着歌。那天他们躲在监控盲区接吻，香槟酒顺着交叠的脊背流进裤腰，像条滚烫的河。

应急灯亮起时，肖赞发现自己攥着王博的衬衫纽扣。那人锁骨处的齿痕若隐若现，与他兔牙的形状严丝合缝。更衣镜映出他们交叠的身影，仿佛穿越七年时光在此定格。“你衣柜最下层有个铁盒。”王博突然开口，喉结擦过他耳尖，“密码是你画展的开幕日。”

肖赞后退撞翻衣架，戏服如斑斓的蝶纷飞落地。王博弯腰捡起某件白色长衫，袖口墨竹补丁针脚凌乱——正是他第一次学缝补时的手笔。当时王博穿着这件破戏服逗他：“魏无羡要是会女红，早给蓝忘机缝八百件衣裳了。”

夜戏因暴雨取消。肖赞躲在房车里翻手机，特别关注列表里躺着陌生账号。最新动态是十分钟前发布的银杏叶照片，配文“第七千三百片”。点开主页，从2018到2025的秋日，数万张落叶铺成时光隧道，每片都标注着经纬度——全是他待过的拍摄地。

私信框突然弹出消息：「抬头。」车窗外，王博站在银杏树下，手中玻璃瓶装着流动的星河。走近才看清是夜光沙漏，2018年的银杏叶在蓝色细沙中沉浮。沙漏底座刻着褪色的“战”字，正是他弄丢的那只剧组纪念品。“杀青时你说...”王博的声音被雨声泡得发软，“等集齐七万个瞬间，就能让时光倒流。”肖赞的指腹摩挲着冰凉玻璃。

2018年盛夏，他把沙漏藏在《陈情令》道具箱，却被王博翻出来当镇纸。此刻细沙流转的方向与当年相反，倒映着王博通红的眼眶。雨滴敲打车顶的节奏突然紊乱。肖赞发现王博在发抖，黑色大衣下竟穿着单薄戏服。他下意识解围巾，羊绒织物却勾住对方襟口的盘扣——正是他去年亲手缝的那枚，金线绣着缩写的“XZ”。

“为什么...”肖赞的质问被夜风揉碎。王博忽然握住他贴创可贴的指尖，那是今早被道具剑划伤的口子。温热的唇贴上伤痕时，肖赞听见记忆冰层碎裂的脆响。

2018年深冬，横店大雪封山。他连夜为王博的武侠片客串，被冻僵的手握不住剑柄。彼时还是新人的王博当众含住他手指呵气，场记板拍红手掌才打断这个镜头。后来这段花絮被剪进DVD彩蛋，成为cp站镇圈之宝。

路灯突然熄灭。肖赞在黑暗中摸到王博湿润的脸，分不清是雨是泪。那人喉间滚动的哽咽像受伤的兽：“你总说我是木头...可木头也会在雨里发芽...”

远处传来道具组的吆喝，夜光沙漏从颤抖的指间坠落。肖赞在玻璃碎裂前接住它，蓝色细沙从裂缝涌出，混着雨水在他们脚边汇成发光的河。

王博的手机突然响起《无羁》铃声，屏幕亮起的瞬间，肖赞看见自己熟睡的侧脸——正是昨夜他在房车小憩的模样。雨幕中亮起零星闪光灯。

肖赞本能地转身遮挡，这个动作却让记忆齿轮轰然转动——2019年跨年夜的便利店门口，他们被私生粉围堵时，王博也是这样用后背为他筑起屏障。冰镇啤酒顺着衣领流进胸口，却在相贴的肌肤间蒸腾成雾。

“跟我来。”王博突然拽着他冲向服装间。肖赞的戏服下摆卷起夜风，无数记忆碎片在身后追赶：杀青宴上偷换的酒杯，红毯尽头交叠的签名，离婚那日肖赞种在阳台的蓝桉树穿透地板，此刻正在服装间角落投下妖异的影。

老式放映机嗡嗡启动。黑白画面里，二十六岁的肖赞对着镜头做鬼脸：“现在是《陈情令》开拍第十七天，王老师今天ng了二十八次吻戏！”镜头突然翻转，露出王博泛红的耳尖：“明明是你咬我舌头...”

肖赞踉跄着扶住胶片架。这些本该锁在保险箱的拍摄日记，此刻正从生锈的金属盒里涌出。最新一卷标注着“2025.11.05”，画面里的自己对着虚空举杯：“今天终于学会煲莲藕汤，可惜再没人喝得皱眉...”

放映间突然断电，胶片在墙上投出扭曲的残影。王博从背后环住发抖的肖赞，呼吸拂过他新生的伤疤：“你总说我记性差...可关于你的每个瞬间，我都备份了七万次...”

窗外炸响惊雷。肖赞在闪电亮起的刹那看清墙上的字——无数个"正"字从地板爬到天花板，每个笔画都对应他们错过的纪念日。

最末一行墨迹未干，正是今天的日期。“这是什么...”他的声音被雷声碾碎。“离婚后的倒计时。”王博的唇贴上他后颈的痣，“等你回家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