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更鼓声穿透长建康城寂静的夜色，裴知礼站在铜镜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象牙笏板边缘。镜中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条——今日是他首次以从毒品步军都指挥使的身份参加大朝会。

"公子，该出发了。"老仆在门外轻声提醒。

裴知礼深吸一口气，将牙牌塞入袖中。牙牌上"步军指挥使裴"六个鎏金小字在烛光下闪烁。

府门外，父亲裴琰已骑在马上等候。这位二品辅国大将军即使在微明的晨光中也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铠甲上的暗纹在火把照耀下若隐若现。

"迟了。"裴琰甚至没有转头，声音冷硬如铁。

裴知礼翻身上马，喉结滚动了一下："父亲教训得是。"

朱雀大街上只有马蹄叩击青石板的回声。裴知礼能感觉到父亲审视的目光如芒在背。

丹凤门外，待漏院前已聚集了十余名官员。裴知礼跟在父亲身后，感受到四周投来的打量目光。有对新面孔的好奇，更多的是对"裴家公子"这个身份的评估。

"裴将军！"一位身着绯色官袍的中年男子快步走来，向裴琰行礼后，目光转向裴知礼，"这位想必是令郎？一表人才，虎父无犬子啊。"

裴琰微微颔首："犬子初入朝堂，李侍郎多加指点。"

裴知礼恭敬行礼，却在低头瞬间瞥见李侍郎眼中闪过一丝算计。朝堂之上，每一句客套话都可能是试探，每一个笑容背后都可能藏着刀。

五更鼓响，宫门缓缓开启。侍卫查验牙牌时，裴知礼注意到父亲与那侍卫统领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是裴家在宫中的又一条人脉。他学着父亲的样子垂目躬身，任由宦官检查。当冰凉的拂尘扫过袖囊时，他心跳如鼓，生怕牙牌会突然消失不见。

踏上通往太极殿的玉阶，裴知礼脚下一滑，象牙笏板险些脱手。前方一位绿袍官员回头，眼中带着轻蔑。裴知礼立刻稳住身形，却在抬头时对上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那官员的面容让他瞬间如遭雷击。

"许…"一个姓氏卡在喉咙里。那人却已转身，背影挺拔如松。

静鞭三响，打断了裴知礼的思绪。百官如浪伏拜，他的额头抵在冰凉的金砖上，却感觉不到寒意。那张脸在他脑海中不断浮显。

"臣恭请圣安，圣躬安否。"

福公公尖锐的嗓音响起："圣躬安！"

起身时，裴知礼的目光不自觉搜寻着那个绿袍身影。

兵部侍郎出列，“臣有本要奏。”

“准。”

“契丹攻陷妫州，正进逼新州，请陛下立即派人领兵，灭契丹猖獗，振大梁国风！”裴知礼闻言热血涌上心头，握紧笏板，刚要迈步。

"臣许信怀请兵，望陛下恩准。"声音轻如朗松，他明明是跪着的，脊背却挺得笔直。

那个声音！裴知礼猛地抬头，这次他看清了——站在殿中央的许信怀除了肤色略深，眉目间与小许几乎一模一样。更令他震惊的是，梁武帝的目光越过请战的许信怀，直直自己这边。

裴知礼与陛下对视一瞬，慌忙颔首，不敢直视。

“准。”

裴知礼最终没有出列。他感觉父亲的目光透过人群如刀刮过脊背。

退朝时，裴知礼跟在父亲身后，脑海中全是许信怀的面容。

行走在朱红色的宫墙内，高得令人窒息，抬头望去，只见湛蓝的天空，困于寸方的鸟儿。仿佛要将人永远困在这权力的迷宫中。

"知瑾！"转过一道宫墙，裴知礼突然看见妹妹身着华服迎面走来。他下意识想上前，却被父亲一把攥住手腕。

裴琰摇头，眼中警告意味明显："还在皇宫内，不可失了礼数。"

裴知瑾款款行礼，珠钗纹丝不动："父亲，兄长。"

裴知礼看见妹妹眼角新添的细纹，和藏在厚重脂粉下的憔悴。一夜之间，那个爱笑爱闹的小妹已消失不见。

"令婕妤娘娘安。"裴琰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妹妹安好。"裴知礼喉头发紧，余光瞥见那几个宫女正竖起耳朵。他想问妹妹到底愿不愿意，却最终却只能沉默。

分别时，裴知瑾转身的背影单薄如纸。宫道转角处，她突然回头，嘴唇微动。裴知礼读懂了那个无声的口型——"小心"。

出了宫门，裴知礼终于忍不住："父亲，为何不让孩儿请战？妫州地形我熟。"

"慎言！"裴琰厉声打断，环顾四周后压低声音，"你以为陛下为何特意看你？许信怀为何突然出现？"他翻身上马，"回府再说。"

"发什么愣？"裴琰在前方催促。

“父亲认得许信怀。”裴知礼文思翻涌。

裴知礼握紧缰绳，掌心全是冷汗。他突然意识到，今早在太极殿上，当许信怀请战时，皇帝看的不是犹豫的自己，而是——自的父亲。

可是为什么要说是在看我，裴知礼不理解。

裴府书房，门窗紧闭。裴琰从暗格中取出一封密信："你也不小了，有些事情的确该知道。今早刚收到的，你看看。"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许氏遗孤，复仇偿命。

裴知礼手指颤抖："许信怀是许氏遗孤，那跟小许有什么关系吗？"

"不管他是谁，现在都不是你出头的时候。"裴琰烧掉密信，灰烬飘落在砚台中，"知瑾入宫后，我们裴家已站在悬崖边上。陛下对将门世家的猜忌日深，一步错，满盘输。"

"可边境告急——"

"边境年年告急！"裴琰突然暴怒，又强压下来，"你以为打仗只是刀剑相向？朝堂上的暗箭比契丹的铁骑可怕百倍！"

窗外传来更鼓声，裴知礼这才发现已近午时。父亲的声音突然苍老了许多："五年前许家灭门，你以为真是因为通敌？"

裴知礼摇头，“父亲，我又认不到许信怀许家灭门，我们裴家参与了吗！”

“孩儿，若想守护裴家，不能去争功，更不能当出头鸟。”

“陛下，早就开始忌惮当初陪他走过的老人了。”

“你要时刻谨记你面对的是人心。”

“人心嘛…”

"从今日起，你离许信怀远些。"裴琰最后警告道，"还有，三日后陛下在麟德殿设宴，点名要你出席。"

"我？"

"对，你。"裴琰眼中闪过一丝裴知礼看不懂的情绪，"陛下似乎很欣赏你，你小心些。记住我说的，箭射出头鸟的同时，更不要去当惊弓之鸟。"

裴知礼见父亲的背影宽大且落寞，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孩儿紧记父亲教导。”

裴知礼回到自己院落，小许正在院内习剑，见他来抱拳行礼，扬起笑：“公子，第一次上朝可还顺利。”

裴知礼看像那张与许信怀相似的脸，欲说些什么，可最终只化成为一声长叹。

裴知礼从小生活在阳光下，处于和平年代。朝堂争斗对于17岁的他来说太过遥远，此刻身处旋窝，拨不开眼前迷雾。

窗外，一片枯叶飘落。裴知礼感受风声箫动，见泛泛槐花飘散。

裴知礼回到里屋，从书架抽出一本蓝皮书，书封写着的《如何成为权臣》

他翻开这本书，空无一字，用毛笔歪歪扭扭的在首页写下：今天是我立志当权臣的第一天，好难，以前只是在历史书上，语文课上见识朝堂风云。如今深陷局中，心中迷茫。第一天失败。

裴知礼咬上笔杆，欣赏自己的毛笔字，丑若毛虫。

“好丑的字。”时于一进屋就瞥见了案上的字，锐评道：“如同被泼洒的墨一般，不成规章。”

“我允许你来我家了吗？门都不敲。”裴知礼收起本子，经过教坊司那事儿不惯着他了。

“哟，兔子急起来也会咬人呀！”时于背着手退出门阻外，丝毫没有歉意。

裴知礼语塞，“滚！找我什么事。我真的是每次看见你都没什么好事。”

时于眉梢一挑，双手摊平，“那还真是我的荣幸。”

“我来是告诉你，你那个随从小许正是五年前许家灭门的幸存者之一。许信怀是小许的长兄。”

裴知礼给他竖中指，“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不是很想知道这些事情，你没有必要给我讲。下次在给我莫名其妙讲这些，看我不给你打出门。”

时于漫不经心，靠在门框上，“行，你别后悔。”

他走了，从墙边蓄力一跃，纵身起跳翻墙离开。

“你大爷的死憋老仔。”裴知礼用力将毛笔摔在地上，墨水与地砖融为一体。

裴知礼最近很容易杞人忧天，他受不了无病呻吟的自己。出门闲逛，经过教坊司门前，已至酉时，其内歌舞升平，欢声笑语。裴知礼脑海浮现时于雌雄莫辨的脸，泛起一阵干呕，脚步加快离开此处。

教坊司三楼，寻常人等禁止踏足。一间简陋的里屋，深处有一间暗房。

暗房只掌了一盏灯，幽深昏暗。许信怀没了朝堂上铮铮傲骨，一脸虔诚，单膝抱拳跪在隔着一扇屏风的后面。

“主上，按你的吩咐做好了。朝堂各大世族都已认出我，不出几日就会对我下手。”

“好，你只需要赢契丹这一轮攻击，我会派人助你。其他的事我会交给别人。”声音约莫有三四十岁，不辨喜怒。

“主上，我冒昧问一句。我手上明明有他们贪污枉法的证据，为什么不直接以此要挟利用他们。”

“你还是这么心急。”神秘人轻笑。

“看他们狗急跳墙，相互陷害岂不美哉。只有让皇帝挨个挨个收拾他们这样才可以平许家之恨！”

“主上英明，是我愚见。”许信怀真心佩服，指甲在手掌刻入深深的月牙形，清冽的眼眸迸发出恨意，灭门之仇不得不报。

会更新，只是五一太忙了。多多支持主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