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缙却是笑了,不紧不慢地坐回上座,端起白玉茶盏抿了一口,“溪大人不是要走吗?慢走不送。”
“你刚才说我爹娘去哪了?”溪云攥紧拳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果然只有这件事能勾住她!
李昭缙唇角又往上扬了扬,“溪家世代为商,溪远大人是第三代皇商,位高权重、风头无两。父皇欲提拔世家分权无果,但先帝遗诏不得动溪家,父皇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父皇诏溪远大人入宫,要他从今远走高飞,不问政事,将皇商之位世袭给幼女,命他两年之内处理好后续事宜。在那之前,你已是皇姐的伴读。”
李昭缙说得有头有尾,溪云的一颗心也动摇了,这和当年的情况一模一样,但她当伴读那一年李昭缙才三岁,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凭什么相信你?
“呵,哪有父母会将这么重的担子抛给刚及笄的女儿出去云游,还一走就是六年,其间书信都甚少。今年收到的书信多吗?父皇撤了禁令,自然多了。”话毕便自顾自地笑起来。
笑声如同一道道钩子,点出溪云这么多年的疑惑:为何六年间书信寥寥无几?为何偏疼她的爹娘会交与重担?为何……留她一人?
似乎只有这个答案解释得通,也最合乎情理,溪云眼眶酸涩,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原来在她看不见也不知道的地方阿爹和阿娘交易了她安康的余生吗?真是两个蠢商人,做这样亏本的生意。
真傻啊!
李昭缙端坐上首,好整以暇地望着溪云这边的天人交战,真热闹啊。
“溪大人想好了吗?我可许你一家三口团聚,保你一世富贵。”李昭缙见官职不足以让溪云动心,那她多年来心中的刺呢?
溪云的眼角微微泛红,“太子殿下,若草民的爹娘还在家中也一定不会让草民插手此事的,殿下最好是美梦成真、得偿所愿!草民先告退了。”行了礼,径直离开,不让李昭缙再多说一句。
可偏偏一句让她气到咬牙的话如同针一样穿进她的耳中,“果真是妇道人家,见识短浅,回家绣花去罢!”
指甲在掌心留下红印,刺痛让溪云冷静了一点,她不断地告诫自己“这里是东宫,得忍!”
宫门口静立着一位女子,溪云认得她──李朝颜身边的女官,无需多言,溪云便乘上了去公主府的马车。
一见到溪云,李朝颜紧张的神情松了大半,可还是不放心,把她翻来覆去地看,生怕这人少了根汗毛似的,“李昭缙没对你做什么罢?”
溪云神色恹恹地拂开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李朝颜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无言半晌,倒是溪云先闷闷地开了口,“他提我阿爹阿娘了……”
才放下的心又被提起,“他说什么了!?”李朝颜紧张道。
溪云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又说了一遍,她需要倾诉。徐媛才失了婒儿,不可再让她伤心,当下,似乎……只有李朝颜了。
“没事的,没事的,这不是你的错~”李朝颜像哄孩子一样温声轻语,她也料到当年的事不简单,但没有想到原是这样复杂。
“朝颜,我当年真傻啊,我居然……居然还抱怨过他们,我真的好傻……好蠢……”溪云眼眶酸涩,可就是流不出一流泪,也许……伤心到极点的人,连流泪也不会了罢。
李朝颜也知多说无益,就那样轻轻地虚抱着溪云。她恨无力的自己,看着自己在乎的人身陷痛苦,自己却无力改变,这样的感觉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喉颈,如溺水一般失去挣扎。
母后那时是,当下也是!
心中那颗深埋的种子似乎在一瞬之间快速地扎根、发芽,迫不及待地想要破土而出!
眼神落在桌案上的信上,那是从宫里传来的。
溪云的大脑正一片混沌,数种情感缠绕整个人呆滞又空洞,一道清润又坚定的声音仿佛金光驱散阴霾。
“溪卿,可愿与我共谋天下!”
溪云愣住了,迟疑地抬起头,对上那双满是野心的丹凤眼,“朝颜,你……”
李朝颜笑了,笑得热烈张扬,如同耀眼的太阳,“我说过了,我不甘心!”
不甘心受人讥讽、不甘心低人一等、不甘心自己是个女子、不甘心只当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公主!
“既然这皇位我那平庸的父皇坐得,没脑子的三弟窥得,为何本公主谋不得?”李朝颜声音坚定,带着毋痛质疑的自信。
与李昭缙的话语相差无几,但从李朝颜的口中说出便感觉正义凛然,天命所至。
明明十分有十二分不愿参与夺嫡的溪云,对上那双明亮得好似有群星闪耀的眸子,也只道了一句:“你要怎么做?”
“记得我托你的东西吗?”
溪云想着每月都派人送过去的硝黄、铅粉之类的东西,点了点头。
“父皇沉迷服用‘丹药’身子日渐亏损,上次趁着父皇服药恍惚之时举荐了几个聪明人,日后挟天子以令诸侯,名正言顺。届时不单是你我两人,天下有志之女子皆有归处。”
溪云摇头轻叹一声,“殿下,你把事情想太简单了,朝局呢?宗氏呢?另几位皇子呢?外戚呢?天下民心呢?”
李朝颜似乎并不意外,安慰性地轻轻拍了拍溪云的手,“你放心好了,我自有法子对付,我在汴州这么多年又不是白待的,你若想知道我告诉你便好了。”
”殿下,你真的想好了吗?一旦迈出明面上的一步便再没有了退路,只可成功,若是失败便是万劫不复。”
古往今来,史册上记载的谋反之人少之又少,未半而被平反、围剿更是这大多数的下场。
真正登上那个位子的凤毛粼角,以女子之身登临帝位更是只有史册记载的一位武皇,更是垂暮之年才登上宝座。
李朝颜今日与其说是立下豪言壮志,不若说是痴人说梦。
李朝颜握住溪云的手,掌心的温暖互相传递。
“阿云,信我!”
“阿云,信我!”
脑中那道带着稚气的声音与面前人带着志气的两道声线交合,李朝颜没有变,还是那个自信傲然,行事果决的永平公主殿下。
“殿下,许臣三日,三日之后臣会给您一个答复!”
“好,我信你。”
不出意料地,三日之后,李朝颜收到了来自溪府的势力范围图以及一份账册。溪云虽没有明说,但行动已经代替了她的回答。
东宫的气氛明显不同于公主府,李昭缙气愤地又摔了一套上好的白玉茶盏,目光所及,皆是一地碎片。
李昭缙就这样狼狈又突兀地站在一地瓷片中间,喘着气将滑落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眼神示意一旁的侍从收拾干净,自己施施然走了。
再露面时李昭缙已经沐浴熏香,换了一身月白长袍,淡蓝的发带将墨发束起,腰间环佩叮当,好一个清俊儒雅的翩翩少年郎。
穿过层层纱幔,鼻间萦绕着似有若无的玉兰香气,李昭缙停在最后一层纱帐前,躬身行礼道:“儿臣见过母妃。”
纱帐后的人隐约动了一下,一只修长纤细戴着宝蓝戒指的手掀开纱幔,是一位贵妇人。
一张精心保养的鹅蛋脸,面容清丽,但算不上年轻,高耸的发髻上僭越的别了一只中宫皇后才配佩戴的凤钗,衣摆上的花样更是用苏绣绣成的牡丹,臂间挽着的披帛更是有“寸锦寸金”之称的蜀锦。
此人正是太子殿下的生母、当朝贵妃──陈春杳,曾先后诞下两位皇子,宠冠六宫,更是代行中宫之职。
“皇儿啊,母妃教你做的事如何啦?”陈春杳刻意将语气放得很轻,故作温柔,脸上满是虚伪的笑意,好似真的是一位慈母。
李昭缙抿紧了唇,垂在身侧的手也蓦地攥住,微不可察地发着颤,在陈春杳满怀希冀的目光中轻轻摇了摇头。
陈春杳和善的面具一下子裂开,一双杏眼一下子盛满怒火,两道细长的眉拧在一起,声调都高了好几个度:“什么!?”
李昭缙的双肩微微发颤,他就知道母妃听闻后又会变成这副歇斯底里的鬼样子,那副善变的嘴脸让他打心眼里恶心。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
“你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按我说的做了吗?你这样日后怎么成事!我怎么生了像你一般蠢笨如猪的儿子!你可是你父皇的第一位皇子,将来要成大事的……”
又来了,铺天盖地的质问与责骂,来来回回就是这几句话,李昭缙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陈春杳却是没说腻。
陈春杳骂得唾沫横飞,步摇乱摆,行为举止简直像一个撒泼的乡野村妇,全无一朝贵妃的形象。
“你有没有在听!”
随着陈春杳的一声怒喝,一个巴掌扇在了李昭缙白皙的脸颊上,清脆又响亮的巴掌声在殿中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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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