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光微亮。
裴府的庭院里浮着一层薄雾,青砖地上凝着露水,湿漉漉地映着晨光。
裴知礼披着外袍站在廊下,手里捏着一封刚拆开的信,眉头紧锁。晨风拂过,吹乱了他未束的长发,几缕发丝掠过他的眼角,却遮不住他眼底的震惊。
“什么?”他猛地抬头,嗓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那股不可置信,“你说什么?秦絮成了十二公主的面首?!”
站在他对面的小许立刻伸手去捂他的嘴,手指冰凉,声音压得更低:“公子,小声些!”他四下扫了一眼,确认无人偷听,才继续道:“千真万确,秦大人辞官后,不知怎的竟入了公主府……”
裴知礼背上的鞭伤还未痊愈,此刻却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抽了一下,连呼吸都滞了一瞬。他攥紧了信纸,指节泛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陛下没说什么?”
小许摇头:“没有。”
裴知礼猛地抬手,十指插入发间,狠狠抓了一把,束发的丝带松散开来,黑发垂落,遮住了他半边脸。晨光透过廊檐斜斜地照在他身上,却照不透他眼底的阴翳。
“我去,事情怎么越来越复杂了。”他喃喃自语,嗓音沙哑。
小许低着头,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上的落叶,不敢与他对视。
裴知礼忽然眯起眼,目光如刀般钉在小许脸上:“谁告诉你的?”
小许的肩膀微不可察地一颤,手指绞紧了袖口,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没立刻回答。
空气凝滞一瞬。
裴知礼的心沉了下去。小许从来不会对他撒谎,那个曾经天真烂漫、信誓旦旦要效忠他一辈子的少年,如今竟学会了隐瞒。
他忽然想起自己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穿越者,胸中那股怒气顿时泄了个干净。
“哈哈哈。”思及此处,裴知礼干笑几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几边缘,“罢了罢了,反正秦絮与我何干。”
小许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开口。
破晓时分,一处荒废的茶楼。
茶楼年久失修,窗纸破烂,晨风灌进来,吹得角落里的蛛网簌簌颤动。小许站在阴影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某样东西,呼吸微促。
“我哥哥……真的还活着?”他声音发紧,像是怕听到否定的答案。
黑衣人背对着他站在窗边,晨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却照不清他的面容。
“我说过,他在我手下做事。”黑衣人嗓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你只需按我说的做,自然能见到他。”
小许的指尖掐进掌心,胸口剧烈起伏。
黑衣人缓缓转身,青铜面具在晨光下泛着冷光:“陛下会因阿斯兰之死设立调查机关,你只需让裴知礼主动请命。”
小许猛地抬头:“公子他。”
“他最信任你,不是吗?”黑衣人轻笑一声,声音如毒蛇般钻进小许耳中,“吹吹耳旁风,对你来说,不难吧?”
小许的呼吸滞住,袖中的手死死攥紧。
黑衣人从怀中取出一枚褪色的平安符,轻轻放在窗台上。
“三日后,我要答案。”
裴府,晨光正好。
小许魂不守舍地推开院门,刚踏进去,就听见裴知礼的声音。
“小许!”
他抬头,见裴知礼站在廊下,手里举着一个油纸包,笑容灿烂得晃眼。晨光落在他身上,连发丝都镀了一层金边,鲜活明亮,与阴暗的茶楼判若两个世界。
小许怔了怔,下意识扯出一个笑:“公子?”
裴知礼三两步跳下台阶,把油纸包塞进他手里:“给!刚出锅的桂花糖蒸酥酪,我特意去买的!”
油纸包温热,甜香扑鼻。小许愣愣地捧着,喉咙发紧:“公子,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裴知礼挑眉,笑得没心没肺,“看你这两天心事重重的,吃点甜的,心情就好了!”他拍了拍小许的肩,力道大得差点把他拍歪,“晚上我叫上我朋友,咱们吃火锅!”
“火锅?”
“火上架锅,煮肉煮菜,热热闹闹的!”裴知礼眉飞色舞地比划着,“我让厨房备了羊肉、豆腐、菌子……对了,还有我特制的辣汤底!”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今晚我要宣布一件大事。”
晨风拂过,院里的老梅树沙沙作响,几片花瓣飘落,落在小许肩头。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糕点,甜香萦绕,却让他眼眶发烫。
裴知礼已经转身往厨房走,嘴里哼着古怪的小调,背影挺拔如松,仿佛世间一切阴暗都沾不上他。
小许站在原地,晨光笼罩着他,却驱不散他心底的寒意。
袖中的平安符,像块烙铁,烫得他生疼。
“来来来,小许。我和你介绍一下。”裴知礼拉着时于就要给小许介绍。
“公子,你忘了。妫州边关,我们见过。。”小许一脸无奈。
“啊,对对对。记性不好。”裴知礼一拍脑袋。
“还是要介绍一下。”裴知礼咳嗽两声。
裴知礼和时于肩并肩而立,“正式介绍一下,时于,我好朋友。虽然他经常怼我,算计我。但非常情有可原。”因为我是个冒牌货。
裴知礼又走到小许身旁,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这位是小许,好哥们儿。虽然为人比较木讷,但他非常喜欢我呀!哈哈哈哈哈。”
兄弟情。
“来来来,坐。”裴知礼招呼他们坐下。
暮色四合,裴府后院的小亭子里挂起了几盏红灯笼,暖黄的光晕在夜色中晕开,映得满院生辉。石桌上架着一口铜锅,炭火正旺,锅底红汤翻滚,辣椒与花椒在沸水中沉沉浮浮,蒸腾的热气裹挟着麻辣鲜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裴知礼袖子挽到手肘,手持长筷,正往锅里下薄如蝉翼的羊肉片。肉片一沾滚汤便卷了边,由红转白,浮浮沉沉间已熟透。他眼疾手快地捞起一筷子,笑眯眯地往时于碗里一放:“快尝尝!这肉嫩得很,再煮就老了。”
时于盯着碗里那片裹着红油的羊肉,喉结动了动,却没立刻动筷。
“怎么,怕辣?”裴知礼挑眉,又往锅里丢了几片豆腐,“放心,我备了冰镇酸梅汤,专解辣。”
一旁的小许也迟迟没有下筷。
“公子,你的伤还没有好,忌幸辣,忌酒。”
裴知礼哈哈大笑,“没关系,我身体好。”顺手给每人斟了杯酒。月光透过亭角的梅枝洒下来,落在众人脸上。他忽然敲了敲桌子:“诸位,我有件事要宣布。”
所有人的筷子都停了。
小许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心跳如擂鼓。
“明日早朝——”裴知礼仰头饮尽杯中酒,眼底映着跳动的炭火,“我会请命调查阿斯兰使臣之死。”
“哐当!”小许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时于面无表情,似意料之中。
裴知礼却笑着捞起一勺鲜嫩的鱼片,红汤顺着勺沿滴落:“正因为水深,才要有人去蹚。”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小许苍白的脸上,“你们说,是不是?”
“行了,我还有一件事,是我的秘密。”
“其实,我不是真正裴知礼。”裴知礼略带沉重。
时于没有喝酒,夹了一片青菜。
小许也夹了一片青菜。
“害,我就知道你们知道。但是你们绝对不知道我来至何处。”
时于应声:“反正不是大梁这个朝代。”
小许附和点头。
裴知礼鼓掌,“好,不错。我来至21世纪,那是一个和平的时代。”
“你们肯定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时代。”
小许点头:“好奇。”
时于见小许这幅模样,锐评:“好像提线木偶。”
“你们觉得到上三十吨甚至几百吨的物品在天上飞嘛!”
时于立马否认,“怎么可能。”
“nonono,是真的。别拿你认为的标准去评判。在我那个时代,就有这么神奇的东西叫做飞机。”裴知礼。
两人表情明显都不行。
“知道你们不信,毕竟像你们这么迂腐的古人,是难以体会到现代科技的发达。”
“神经。”时于骂他。
“切切切,我会英吉利语是因为我从小就学。我还以为泰语呢。”说着,裴知礼双手合十,模仿泰语的腔调:“萨瓦迪卡。”
“时于你肯定调查过我,裴府举族上下没一个会唱戏的,但我会,我妈教的。”语气里满满自豪感。
他站起身,退至一旁,袖袍一展,竟真摆出个伶人的架势。
“既然你不信,我便献丑了。 ”
他眉眼一敛,嗓音忽而转作清冷幽远,仿佛隔了千年的风霜——
“【折桂令】想当初金殿初逢,玉阶承恩,谁承想今日里孤雁南飞……”
这一折《汉宫秋》,唱的是昭君出塞,哀而不怨,怨而不怒。
他分明是个锦衣玉食的贵公子,可此刻低眉垂袖,竟真似那深宫里的美人,怀抱琵琶,远望故国。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连烛火都似凝滞了一瞬。
他抬眸一笑,又恢复了那副散漫模样:“如何?可还像回事。”
空气仿佛凝滞,时于夹菜的手一顿,他很喜欢听这一曲,不知为何,看见那身影绰绰立在月光下,竟恍惚瞧见一抹伶仃孤影——像是戏文里的昭君真从塞外归来,带着一身风尘与不甘。
他喉间微动,半晌才低声道:“……你唱得如同真昭君一般。”
裴小公子闻言,眼尾一挑,笑意里透出几分得意:“那是自然。”他指尖轻叩桌面,哼着未尽的尾调,“我妈妈说过,唱戏得先把自己唱信了,旁人才会信。”
“我武功是我父亲教的,我也算是文武双全了。不必羡慕哈。”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正是志筹壮满的年纪。
“公子,你真的好优秀。那原来的公子去哪里了。”小许插了句嘴。
“不知道,我是整个身体穿越。或许死了,或许穿到我那个时代了。”
夜风忽起,吹得灯笼摇晃,光影交错间,铜锅里的红汤仍在沸腾,像一汪化不开的血。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