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边陲的客栈里,苍蝇嗡嗡地绕着油灯打转。
方多病蘸着茶水在桌上画线:"从沉船位置看,硝石运输路线是从苗疆黑石山出发,沿沅水入洞庭,再转运河北上。"他点了点桌面,"问题是谁需要这么多硝石?"
对面的李莲花慢条斯理地剥着花生,一粒一粒摆成整齐的小堆。"金鸳盟余孽。"
"可金鸳盟十年前就散了。"方多病皱眉,"除非..."
"有人想重组金鸳盟。"李莲花将一粒花生仁丢进嘴里,"需要大量霹雳弹立威。"
窗外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李莲花动作一顿,花生仁从指间滚落。方多病敏锐地注意到他眼神瞬间锐利如刀。
"认识?"
李莲花摇头,却已经站起身:"上楼。"
方多病刚要问为什么,客栈门已被推开。五个身着褐色短打的汉子大步走入,腰间佩刀叮当作响。为首的是个独眼龙,一进门就粗声喊道:"掌柜的,上酒!"
李莲花背对门口,身形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方多病刚要开口,忽觉袖口一紧——李莲花拉住了他,力道大得惊人。
"别回头。"李莲花声音极低,"四顾门旧部。"
方多病瞳孔骤缩。四顾门?那不是李相夷当年创立的门派吗?
两人不动声色地上楼,刚转过楼梯拐角,就听楼下传来独眼龙的大嗓门:"...听说六扇门的人在查莲花楼的旧案?"
方多病脚步一顿,被李莲花用力拽走。进了二楼的客房,李莲花立刻闩上门,耳朵贴在门板上倾听。
"...要我说,李相夷那厮死得好!"独眼龙的声音穿透楼板,"要不是他刚愎自用,当年四顾门七十二兄弟怎么会死在金鸳盟手里?"
方多病倒吸一口冷气,看向李莲花。昏暗的油灯下,李莲花面色如常,唯有指节因攥紧药箱而发白。
楼下议论还在继续:"...那场大火烧得蹊跷,说不定是他自己放的..."
方多病突然转身,大步走向楼梯。李莲花想拉他没拉住,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各位好汉。"方多病站在楼梯口,声音洪亮,"在下六扇门方多病,正查一桩与金鸳盟有关的案子。听说各位是四顾门旧部,想必对金鸳盟了解颇深?"
楼下瞬间安静。独眼龙眯起仅剩的那只眼:"六扇门?"他冷笑,"四顾门早没了,我们不过是几个跑江湖的。"
"是吗?"方多病缓步下楼,"可我刚才分明听见各位在议论李相夷。"
"怎么,朝廷连这个也管?"独眼龙身旁的瘦高个讥讽道,"李相夷害死那么多兄弟,还不准人说?"
方多病笑容不变:"据我所知,当年东海一战,李相夷是为救被金鸳盟掳走的百姓才孤身赴约。四顾门众人是为接应他而遭遇埋伏,何来'害死'一说?"
"放屁!"独眼龙拍案而起,"他若早听门中劝阻,不逞英雄独自赴约,兄弟们怎么会——"
"陈年旧事,何必再提。"
清冷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方多病回头,看见李莲花缓步而下,青色衣袍在油灯下泛着淡淡的光。他面容平静,唯有眼角那颗泪痣红得刺目。
独眼龙盯着李莲花,表情突然变得古怪:"这位是..."
"游医李莲花。"方多病挡在李莲花身前,"与我同行查案。"
瘦高个突然笑了:"有意思。一个六扇门的,带着个..."他上下打量李莲花,"大夫?查金鸳盟的案子?"
李莲花不答,只是轻轻按住方多病紧绷的手臂:"天色不早,明日还要赶路。"
方多病会意,随他转身上楼。身后传来独眼龙的嗤笑:"六扇门如今也学会找替死鬼了?当年查莲花楼案的,可是死了不少..."
李莲花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但很快恢复如常。
回到客房,方多病立刻闩上门:"他们认识你?"
"不认识。"李莲花放下药箱,"但他们认出了我的剑。"
方多病这才想起李莲花的药箱侧面暗藏一柄软剑——那晚对付刺客时用过。"那是...?"
"相夷剑的仿品。"李莲花解开外袍,露出腰间缠着的软剑,"当年相夷太剑名动江湖,仿制者众多。"
方多病盯着那把剑。剑身细如柳叶,在灯光下泛着青芒,剑柄处刻着一朵小小的莲花。若这也是仿品,那真品该是何等风采?
"他们说的..."方多病斟酌词句,"是真的吗?"
李莲花正在整理药材的手停了下来。屋内安静得能听见灯芯燃烧的噼啪声。
"不重要了。"最终他这么说,声音轻得像叹息,"睡吧。"
方多病还想再问,却见李莲花已经和衣躺下,背对着他,显然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他只好吹灭油灯,在另一张床上躺下。
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画出模糊的格子。方多病辗转难眠,耳边回响着独眼龙的话。李相夷真的如他们所说,是个刚愎自用害死兄弟的人吗?那眼前这个会为孩童耐心讲解草药、为村民免费义诊的李莲花又算什么?
一声极轻的响动引起他的注意。借着月光,他看见李莲花悄悄起身,无声地推开窗户,纵身跃上屋顶。
方多病等了片刻,也跟了上去。
屋顶上,李莲花正独坐屋脊,对月饮酒。夜风吹散了他的长发,月光将那身影勾勒得孤绝如峭壁上的松。他喝得很急,酒液顺着下颌滑落,打湿了衣襟。
方多病轻手轻脚地爬过去,不小心踩碎一块瓦片。李莲花头也不回:"睡不着?"
"嗯。"方多病在他身旁坐下,递过一个油纸包,"给你带了点吃的。"
李莲花挑眉打开,里面是两个已经凉透的肉包子。
"英雄也会饿。"方多病理直气壮地说,"何况你还喝闷酒。"
李莲花笑了,那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疲惫。他掰开包子,慢条斯理地吃起来。两人沉默地分食着冷掉的包子,远处传来不知名鸟类的啼叫。
"他们说的..."李莲花突然开口,"有一部分是真的。"
方多病屏住呼吸。
"李相夷...确实害死了很多人。"李莲花仰头饮尽壶中酒,"年少轻狂,目中无人,以为一剑能平天下事..."他苦笑,"结果..."
方多病轻声问:"你认识他?"
"算是吧。"李莲花摩挲着酒壶上的纹路,"他欠太多人一个交代..."
方多病不知哪来的勇气,伸手轻按在李莲花肩上:"至少他不欠我。"
李莲花转头看他,月光在那双眼睛里凝成两汪寒潭。方多病能闻到他呼吸中的酒气,混合着身上淡淡的药香,莫名让人心头发烫。
"方多病。"李莲花突然唤他全名,声音低沉,"若有一天你发现我..."
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啸。两人同时转头,只见一道红光冲天而起,在夜空中炸开一朵莲花形状的烟花。
李莲花脸色骤变:"莲花令!"
"那是什么?"
"金鸳盟的召集信号。"李莲花已经站起身,"而且是最紧急的那种。"
方多病跟着站起来:"要去看看吗?"
李莲花犹豫片刻,摇头:"太危险。你留在这里,我..."
"想都别想。"方多病抓住他手腕,"一起去。"
李莲花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最终叹了口气:"跟紧我。"
两人施展轻功向信号发出的方向掠去。方多病发现李莲花的轻功路数很奇特,时而如柳絮飘飞,时而似惊鸿踏雪,每每在他即将跟不上时,李莲花就会不着痕迹地放慢速度。
信号来自城外一座废弃的祠堂。两人潜伏在树影中观察,只见祠堂前空地上站着十几个黑衣人,为首的正是白天客栈里的独眼龙!
"怎么回事?"方多病压低声音,"四顾门的人怎么和金鸳盟..."
李莲花眼中寒光一闪:"他不是四顾门的。"
果然,独眼龙正对着手下训话:"...明日午时,货物必须运到黑石洞。盟主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盟主?"方多病惊讶,"金鸳盟真有新盟主了?"
李莲花示意他噤声。独眼龙继续道:"...那批硝石被六扇门的搅了局,盟主很不高兴。这次若再失手..."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瘦高个上前:"老大,白天客栈里那两个人..."
"不必理会。"独眼龙冷笑,"一个六扇门的雏儿,一个江湖游医,翻不起什么浪。"
"可那游医的剑..."
"相夷太剑的仿品罢了。"独眼龙不屑道,"真正的相夷太剑随李相夷葬身火海十年了。盟主亲自确认过的。"
方多病偷瞄李莲花,后者面无表情,唯有眼中似有寒冰。
黑衣人陆续散去后,两人才悄悄离开。回客栈的路上,李莲花异常沉默。方多病忍不住问:"他们说的盟主是谁?笛飞声不是已经..."
"笛飞声确实死了。"李莲花声音冰冷,"我亲眼所见。"
方多病心头一跳——"我亲眼所见"?这句话几乎等于承认了他与李相夷的关系!
回到客栈,李莲花径直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山影。方多病倒了杯热茶递给他:"明天去黑石洞?"
李莲花接过茶杯,却不喝,只是用指尖摩挲杯沿:"太危险。"
"可这是查清硝石案的最好机会。"
"方多病。"李莲花突然转身,"你为何对这件案子如此执着?仅仅因为是六扇门派的任务?"
方多病一愣,随即笑了:"一开始是。但现在..."他直视李莲花的眼睛,"我想知道真相。关于商船案,关于莲花楼,关于...你。"
李莲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月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睡吧。"最终他这么说,"明天还要赶路。"
方多病知道今晚不会再问出什么了。他躺回床上,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思绪万千。李莲花究竟是谁?他与李相夷是什么关系?为何对金鸳盟如此了解?
这些问题像一团乱麻,缠得他脑仁疼。不知何时,他沉沉睡去,梦中似乎有人轻轻拂去他紧锁的眉头。
次日清晨,方多病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开门一看,是客栈的小二。
"官爷,有人给您留了封信。"
方多病接过信,上面只有寥寥几字:"欲知莲花楼真相,午时独自来黑石洞。"
没有落款。方多病皱眉,转身想找李莲花商量,却发现房内空无一人,李莲花的药箱也不见了。
桌上压着一张字条:"有事暂别,勿寻。酉时若未归,速离苗疆。——李莲花"
方多病捏紧字条,心头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李莲花独自去黑石洞了?为什么不等他?是怕他遇险,还是...不信任他?
没有多想,他抓起佩剑冲出门去。
黑石洞在城西三十里的山谷中,方多病快马加鞭,午时前赶到了山谷入口。烈日当空,山谷中却弥漫着诡异的雾气,能见度极低。
他下马步行,刚踏入雾气,就听见前方传来打斗声。循声而去,只见一片空地上,李莲花正被十几个黑衣人围攻!
青衣已经染血,李莲花的招式却依然凌厉。他手中软剑如银蛇吐信,每一击都精准狠辣,但明显体力不支,动作越来越慢。
方多病拔剑就要冲上去,忽然被人从背后捂住嘴拖入草丛。
"别出声!"是个女子的声音,"你想害死他吗?"
方多病转头,看见一个苗族打扮的少女,约莫十七八岁,眼睛大而明亮,正警惕地看着他。
"你是谁?"
"我叫阿箬,是..."少女犹豫了一下,"李大夫的朋友。"
方多病皱眉:"他什么时候有的苗族朋友?"
阿箬不答,只是指向战场:"看。"
只见李莲花突然变招,软剑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三名黑衣人应声倒地。那一剑的风采,让方多病呼吸为之一窒——正是相夷太剑中的绝招"日照金山"!
独眼龙大惊:"相夷太剑!你...你是..."
李莲花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本来面目——剑眉星目,俊美如谪仙,只是左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
"李相夷在此。"他声音不大,却如惊雷炸响,"让你们盟主出来受死。"
方多病如遭雷击。虽然早有猜测,但亲眼看到李莲花——不,李相夷——显露真容,还是让他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独眼龙面如土色:"不...不可能!盟主说你已经..."
"死了?"李相夷冷笑,"可惜,李某命硬得很。"
黑衣人纷纷后退,独眼龙突然吹响哨子。随着刺耳的哨声,地面开始震动,无数毒虫从四面八方涌来!
"蛊虫!"阿箬惊呼,"快走!"
方多病甩开她:"不行!李...李相夷有危险!"
他冲入战场,剑光如练,为李相夷挡开袭来的毒虫。李相夷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你怎么..."
"回头再算账!"方多病挡在他身前,"先解决这些杂碎!"
独眼龙见势不妙,转身就逃。李相夷纵身欲追,却突然闷哼一声,单膝跪地——一只通体赤红的蝎子正死死咬在他小腿上!
"李相夷!"方多病心脏几乎停跳。
阿箬飞奔过来:"是火蝎蛊!必须立刻解毒!"她扶起李相夷,"跟我来,我知道安全的地方!"
方多病背起已经陷入半昏迷的李相夷,跟着阿箬钻入一条隐蔽的山路。身后,黑衣人的喊杀声和毒虫的窸窣声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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