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手指,带着肖战指尖特有的、常年握笔和掌控一切留下的薄茧,在惨白的ICU灯光下,悬停在觅熙左眼下方那颗小小的、深棕色的泪痣之上。
距离如此之近,近到觅熙能感受到他指尖散发出的、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抖带来的空气波动。那颤抖细微得如同蝴蝶振翅,却蕴含着一种惊心动魄的、仿佛要撕裂一切的巨大力量。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比爆炸的烈焰更灼人。她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每一根神经都尖叫着想要逃离,但身体却沉重得像灌了铅,连转动眼珠都无比艰难。
他想干什么?像三年前在化妆镜前那样,用粗暴的指腹碾碎这颗他厌恶的“瑕疵”吗?还是在确认这“赝品”是否还完好无损?
时间在冰冷的空气里凝固。肖战的目光死死锁住那颗泪痣,那眼神不再是纯粹的冰冷或轻蔑,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要将那点微小的色素颗粒从分子层面彻底剖析的专注。他的呼吸变得异常沉重,每一次吸气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的,带着一种压抑的、令人窒息的痛苦。
觅熙的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裂肋骨的剧痛,冷汗瞬间浸湿了额角的碎发。她死死咬住下唇,用疼痛对抗着那灭顶的恐惧和屈辱,眼神却倔强地迎上他那双布满红血丝、深不见底的眼睛。
就在那带着薄茧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
“肖先生!” 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急切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肖战的动作骤然僵住!悬停在泪痣上方的手指猛地蜷缩成拳,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发出轻微的“咔吧”声。他眼底那翻涌的、近乎失控的情绪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铁,瞬间被一种更为深沉的、令人心悸的冰冷所覆盖。他缓缓收回手,挺直了背脊,那股无形的、强大的压迫感重新弥漫开来,将刚才那一瞬间的脆弱彻底碾碎。
他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冷冷地扫向门口。
林叙站在那里,脸色依旧凝重,但镜片后的眼神却异常锐利,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急迫。他无声地对肖战点了点头,目光在病床上虚弱的觅熙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随即迅速移开。
肖战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再看觅熙一眼,迈开长腿,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身影带着一股决绝的、冰冷的寒意。林叙紧随其后,两人迅速消失在ICU厚重的自动门外。
门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
巨大的、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席卷了觅熙。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冷汗如同开闸般涌出,浸透了病号服。她瘫软在病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撕裂般的疼痛和喉咙深处浓重的血腥味。眼前阵阵发黑,刚才肖战那悬停的手指和眼中疯狂的情绪,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视网膜上。
他刚才……到底想做什么?
***
医院顶层,一间临时被征用为指挥中心的空置办公室。厚重的窗帘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只有办公桌上几盏台灯发出惨白的光,照亮了散乱铺开的文件和照片。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味和一种无形的硝烟气息。
肖战背对着门,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灰蒙蒙的清晨,高楼大厦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巨兽。他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雪茄,青白的烟雾缭绕上升,模糊了他冷硬的侧脸轮廓。他的背影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充满了压抑的暴戾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焦躁。
林叙站在办公桌前,手里拿着几张刚冲洗出来的、带着浓重烟火痕迹的照片和一份打印的报告。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潭:
“现场初步勘察报告出来了。爆炸中心点锁定在庄园主楼西翼一楼,靠近备用供电房的走廊位置。引爆物是军用级别的C4塑胶炸药,威力巨大,经过精心计算,目的性极强——就是要摧毁西翼,特别是……位于西翼二楼尽头的那间书房。”林叙的目光扫过肖战瞬间绷紧的背影,继续道,“爆炸装置使用远程遥控触发,现场残留的接收器碎片指向一个加密的、无法追踪源头的信号频段。手法……非常专业,绝非一般绑匪或报复性袭击。”
肖战没有回头,夹着雪茄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关节泛白。烟雾在他眼前扭曲盘旋。
“觅小姐被发现的位置在主卧,距离爆炸中心直线距离超过十五米,且有承重墙阻隔。理论上她受到的冲击不该如此致命。”林叙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凝重和困惑,“但现场勘察发现,她所在的主卧窗户外墙,在爆炸发生前几分钟,有极其隐秘的定向爆破痕迹!痕迹很新,手法同样专业,目的是制造出一个微小的结构性弱点。”
林叙拿起一张放大的照片,上面清晰地显示着主卧窗户外墙上一道细微却异常规则的裂痕:“爆炸发生时,主冲击波被西翼承重结构阻挡,但被预先定向爆破削弱的这面外墙,却成了冲击波宣泄的‘靶点’。巨大的能量瞬间灌入主卧,如同定向的炮弹!这才是导致觅小姐遭受致命重创的真正原因!”他的声音斩钉截铁,“这不是意外波及!这是针对她的、极其精准的二次杀伤设计!”
肖战猛地转过身!手中的雪茄因为巨大的力道被生生捏断!燃烧的烟蒂和烟灰簌簌落下,烫在他昂贵的手工皮鞋上,他却浑然不觉。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林叙手中的照片,那眼神里的暴戾如同实质的火焰,几乎要将照片点燃!
“针对她?!”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带着一种摧毁一切的杀意,“谁?!”
林叙放下照片,拿起那份打印的报告,声音更加低沉:“爆炸前发送到觅小姐手机上的那条信息——‘产科档案’。来源依旧成谜。但属下在筛查肖先生您母亲,也就是前夫人叶晚秋女士当年的医疗记录时,发现了一个……异常点。”
肖战的眼神骤然凝固,如同冰封的寒潭:“说!”
“前夫人当年是在京华私立妇产医院生产的。所有的产检记录、分娩记录都清晰可查,显示是单胎妊娠,顺利产下您。”林叙的目光锐利如刀,“但是,属下设法接触到了当年医院负责病历档案管理的一位早已退休的老主任。他回忆说,三十年前,就在前夫人分娩前后那段时间,京华医院产科发生了一次极其蹊跷的‘系统故障’,导致一批纸质档案被‘意外’损毁,其中……就包括前夫人分娩当天的部分原始记录副本!而负责那次系统维护和档案抢救的工程师……正是当时肖氏集团旗下一家科技公司的外包人员!”
“肖氏?”肖战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
“是。”林叙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寒意,“更巧合的是,就在那次‘系统故障’后不久,那位负责维护的工程师就因‘意外’车祸身亡。当时处理的交警报告,定性为疲劳驾驶导致的单方面事故。而那位退休的老主任,在向我们透露这些信息后不到二十四小时……突发脑溢血,现在还在ICU昏迷不醒。”
办公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肖战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如同受伤野兽的低咆。
针对觅熙的精准二次爆破。
指向“产科档案”的神秘信息。
母亲分娩档案的蹊跷损毁。
相关人员接连的“意外”死亡或昏迷。
这一切,像一张巨大而阴冷的蛛网,带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瞬间笼罩下来!
肖战猛地一拳狠狠砸在厚重的红木办公桌上!
“砰——!!!”
巨大的声响在封闭的空间里如同惊雷炸响!桌上的文件、照片、笔筒被震得纷纷跳起!坚硬的桌面赫然出现几道蛛网般的裂痕!他的手背瞬间皮开肉绽,鲜血顺着指缝蜿蜒流下,滴落在散乱的文件上,如同盛开的、绝望的红梅。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分崩离析!那些他坚信不疑的基石,那些支撑着他偏执和疯狂的所谓“真相”,正在这张无形的巨网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即将彻底碎裂的呻吟!
“查!”肖战的声音如同从地狱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毁天灭地的暴怒和一种濒临疯狂的嘶哑,“给我把三十年前所有接触过京华医院产科档案的人!所有和肖氏那家科技公司有牵连的人!所有可能知道‘产科档案’这四个字意义的人!一个不漏!掘地三尺!全都给我挖出来!!!”
他的目光扫过桌上那张显示着主卧外墙定向爆破痕迹的照片,又掠过那份关于档案损毁的报告,最终落在自己流血的手背上。那刺目的红色,仿佛与ICU病床上觅熙苍白面容上那颗深棕色的泪痣重叠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诡异、又令人心胆俱裂的强烈冲击!
“还有,”他抬起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林叙,每一个字都淬着冰,“那个胎记……被削掉的那个位置……给我查!用尽一切手段!我要知道,那里……原来到底是什么!”
***
意识如同在黑暗的深海中沉浮,时而清醒,时而模糊。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是唯一真实的坐标。觅熙感觉自己像一件被摔碎后又勉强粘合的瓷器,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濒临再次碎裂的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轻微的、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地钻进她混沌的意识。
那声音很熟悉,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仿佛怕惊扰到什么似的悲切。
觅熙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勉强聚焦。
病床边,坐着一个穿着朴素、面容憔悴的中年妇人。她头发有些凌乱,眼睛红肿得像桃子,正用一块洗得发白的手帕紧紧捂着嘴,肩膀因为极力压抑的哭泣而微微耸动。是王姨。那个在肖氏庄园后厨帮佣、因为老家口音重常被其他佣人嘲笑、却总会在她深夜胃痛时悄悄送来一碗温热的养胃汤的妇人。
“王……姨……”觅熙的喉咙干涩灼痛,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
王姨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瞬间迸发出巨大的惊喜和更深的悲痛!她几乎是扑到床边,颤抖的手想碰触觅熙又不敢,最终只是紧紧抓住床沿,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小姐!小姐你醒了!老天爷保佑!菩萨保佑啊!你可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看着王姨眼中真切的担忧和泪水,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觅熙的鼻腔。这三年来,在肖氏那个冰冷华丽的牢笼里,王姨是她感受到的、为数不多的、不带任何目的的暖意。
“我……没事……”觅熙艰难地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试图安慰她。
“怎么会没事!流了那么多血!医生……医生说差点就……”王姨说不下去了,只是不停地抹眼泪。她看着觅熙苍白脆弱、毫无血色的脸,看着她身上缠绕的绷带和连接的冰冷仪器,眼神里充满了心疼和不忍。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掠过一丝犹豫和挣扎,欲言又止。
“王姨?”觅熙捕捉到了她的异常。
王姨左右看了看,确认厚重的ICU门紧闭着,外面似乎也没有人。她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身体往前倾了倾,凑到觅熙耳边,用几乎只有气音的声音,颤抖着说道:
“小姐……有件事……我……我憋在心里好久了……一直不敢说……”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是关于……关于那个画里的姑娘……就是肖先生宝贝得不得了的那位……”
觅熙的心脏骤然一缩!画里的姑娘?白月光?!
王姨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恐惧:“大概……大概三年前,就是您刚来庄园没多久……有天夜里,我收拾完厨房回去晚了,抄近路经过主楼后面那个废弃的暖房……”她的身体微微发抖,“那天晚上月亮很亮……我……我看见……看见大少爷……肖大少!他……他一个人在那暖房里!”
肖大少?肖战的哥哥肖厉?!
“他……他手里拿着一个小瓶子……像是……像是颜料瓶?还有一支很小的画笔!”王姨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对着……对着暖房角落里一个蒙着布的什么东西……在……在画!一边画,一边……一边在笑!那笑声……那笑声瘆人啊小姐!像……像夜猫子叫一样!我当时吓得腿都软了,躲在树丛后面一动不敢动!”
王姨的呼吸急促起来,眼中满是惊惧的回忆:“后来……后来他画完了,掀开那块布……我……我借着月光……看清了……那……那好像是一幅画!画上……画上是个姑娘的脸!那眉眼……那眉眼……”她猛地看向病床上的觅熙,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一种恍然大悟的悲哀,“跟小姐你……特别像!特别特别像!但是……但是那姑娘的眼角……是……是光溜溜的!没有那颗痣!”
轰——!
觅熙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彻底抽空!
肖厉!三年前!在废弃暖房!对着她的脸(或者说,像她的脸)作画!抹去了那颗痣?!
保险柜里那幅被修改的画像……覆盖掉泪痣的痕迹……原来……是这样?!
“我当时吓坏了,以为撞见了什么邪门事,连滚带爬地跑了……”王姨的声音带着哭腔,紧紧抓住觅熙的手,“后来……后来我越想越怕……大少爷他……他一直跟肖先生不对付……他……他画那个做什么?还偏偏抹掉了那颗痣?小姐……小姐你这次出事……会不会……会不会……”她不敢再说下去,只是恐惧地看着觅熙,浑身都在发抖。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啸般冲击着觅熙脆弱不堪的神经!肖厉!画像!修改!爆炸!产科档案!胎记!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疯狂地旋转、碰撞!
“那……那幅画……”觅熙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用尽全身力气抓紧王姨的手,“后来……画呢?”
王姨茫然地摇头,脸上是更深的恐惧:“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次之后,我再也不敢靠近那个暖房了……过了没多久,听说那个暖房因为‘年久失修’……被……被拆掉了……”
拆掉了……
觅熙的心沉入冰窟。最后的物证,消失了。
就在这时——
“嘀——嘀——嘀——”
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刺耳的警报声!屏幕上代表心率的曲线瞬间变得狂乱而尖锐!
觅熙只觉得胸口一阵无法形容的、如同被巨石碾压般的剧痛猛地袭来!眼前瞬间被一片血红覆盖!喉咙里涌上一股浓重的腥甜!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王姨惊恐的尖叫被刺耳的警报声淹没!
病房门被猛地推开!护士和医生如同潮水般冲了进来!
“室颤!快!除颤仪准备!”
“肾上腺素1mg静脉推注!”
“准备插管!快!”
混乱的脚步声、冰冷的指令声、仪器的尖啸声……所有的声音都像是隔着厚重的海水传来,模糊而遥远。觅熙的意识被那灭顶的剧痛和窒息感彻底吞噬,沉入冰冷的黑暗深渊。
在意识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秒,她模糊的视线似乎捕捉到病房门口,一个高大而冰冷的身影一闪而过。是肖战?还是……肖厉?
她不知道。
唯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将她彻底淹没。只有颈间,那枚在爆炸中奇迹般幸存、此刻依旧紧贴着她冰冷皮肤的月光石吊坠,在混乱的灯光和阴影中,幽幽地、固执地散发着一圈冰冷而妖异的蓝色光晕。那光芒,仿佛一只来自深渊的、窥视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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