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斜的阳光穿过雕漆窗棂，在素壁投下工笔画的影廓，似满墙游走的金鱼，摆尾时搅动满室凝滞的秋意，惊起案头沉香屑纷纷如蝶。

屋门大敞，王一博笔直端跪的身影，像极了王里延尚在世时，让他祠堂罚跪的景象。只是而今，他满怀歉意是因辜负明媒正娶之妻，不论当初因何而成亲，错便是错了。

红绳绕发着实惹眼惊心，可凄柒却没弄散，瞧过便完完整整合上木雕柿蒂，再交还给王一博：“想必此物很重要，百里大哥应该收好才对。”

不论如何王一博都不起身，凄柒奈何他不得，也坐实了心中猜测。

她目光自王一博掌中，转移到桌案上那大小不一的木柿上，心中既感慨又羡慕不已。怎会不明白，郎君如此是因心中那人，而那人又让她不敢深思。

“七娘，我有一事想同你坦白。”王一博蹙眉攥拳，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忐忑不安，可他今日横竖都觉得，与肖战之事已瞒不下去，“我知此事于你而言，恐难以接受，可我实在不愿继续隐瞒。”

金纱铺满地面，院子被暖意眷顾，可屋中却异常阴冷。

凄柒本想笑着回应的，可勾起嘴角却有些牵强，启嗓时又似陷入回忆：“二郎，你可知我年幼时，每逢金秋十月丰收之日，都让爹爹举着我，去摘他院中的柿子。爹爹总说那是他的吉祥物，挂满枝丫又红橙橙的，瞧着就喜气。”

她再于私下唤他二郎，是因她这话，是讲于凄柒的郎君所听。

此言让王一博不禁垂首，他自问在凄柒面前也无颜面，更抬不起头。

回忆里，那年神都初雪骤降，晚熟的柿子颗颗饱满地挂在树上，没来得及摘，就被彻夜大雪冻硬了。次日晨间一瞧，正房院中柿子树下，好些砸埋在积雪里的冻柿。

此冻柿多数无人食用，连鸟都啄不动，只能看不能吃，惹得心烦。可肖战却尤其喜欢，也不嫌寒凉，便带着凄柒去捡尚算完好的，再带回屋里捧着手炉和炭盆，和女儿分食。

第一回带女儿吃这寒凉冻柿，晚间便害得凄柒腹痛难忍，老夫人抱着又是喂药、又是拍哄大半夜，方才将孙女哄睡。因此肖战免不得，被母亲数落没分寸，还千叮咛万嘱咐，日后不许带凄柒吃寒冷之物。

可来年，凄柒噘嘴一撒娇，肖战便忍不住带着女儿，又在积雪里刨冻柿。

时光流逝，那年冻柿好似变作眼前木柿，一样颗颗饱满又红橙橙的。只是这回，已有人替她爹爹，将柿子画形作物，让其再不腐烂。

此人竟是她的郎君，这让她如何接受……

可今日发现这满桌木柿，再静待一阵后，凄柒细思郎君与爹爹过去种种。好似每一次、每一回，识海共鸣时，他们的脸庞都一道出现，他们所言所行都与彼此有关。

明明觉得不妥，可偏偏这两人对她来说尤为重要，爱与在意大过了伦理纲常，便让凄柒下意识袒护偏颇。毕竟于她而言，早已对王一博不再有妄想，甚至预备为其甄选妾室。也曾猜测，王一博是否有心上人，现如今不过坐实此想法罢了。

木柿磋磨生暖，膝下却尽是硬凉，王一博无暇顾忌这些，只认真聆听凄柒阐述过往。显然回忆里镀满酸甜苦涩，但点点滴滴都是幸福。

凄柒笑意柔和，抬手指着装结发的木柿道：“二郎打算，何时将此物送给爹爹？”

王一博抬头，便见凄柒指木柿的手顺势伸来，又躬身扶他，显然这次不容拒绝。

不可否认，肖战当真将凄柒教养的极好，善解人意又大方得体。她在祖母和爹爹给予的爱中成长，自然晓得还以爱与偏袒。

起身后，膝盖处仍有不适，可王一博却心中复杂，一时间竟不晓得该从何说起：“我心悦他，也知有愧于你，而今更是次次回回出言伤害他，望七娘能成全我和稚奴。”

往前迈步打算跨出门槛时，凄柒忽然抬起手臂，示意身侧人扶着：“此事，是二郎和爹爹不占理，不该瞒我的。”

王一博回过神，立刻略显殷勤的扶着凄柒，那做派像极宫中谄媚的公公。

随后这对相敬如宾的小夫妻，竟比成亲后任何时候，都处得自在随意，甚至交谈中也真诚几分。凄柒会问王一博，和她爹爹是如何生情，王一博斟酌一番，便如实相告。

往日仿佛难以启齿的关系，而今道出口，好似也没甚不可言说的；如散落风中的枯叶，你苦苦挽留只觉天崩地裂，可当真发生后竟觉——不过如此。

此事倘若换作昔日那个不谙世事，未历经风波和坎坷的凄柒，大概是难以接受的。可数月前遭逢恶事后，她曾一度生不如死，只觉清白不再无颜苟活。但王一博衣不解带的照顾、陪伴，还告诉她，若她不在只会便宜歹徒，看尽他们一家的笑话。

怎能让这些卑鄙之人如愿呢！

苦虽苦，能走出阴霾步向阳光，总归是好的。

如此开诚布公后，凄柒反而不急着回肖府去，横竖要替自己出口恶气，便颐指气使的让王一博做这做那。甚至忽然想起要吃甚，也让王一博亲自去端来，下人不得上手帮忙，只能远观。

王府一众下人，都被今日这阵仗震惊，却见少爷乐在其中，心道果真孕有子嗣后夫妻间更为和顺了。

岂料私底下，凄柒竟拿此事揶揄王一博：“二郎也真是厉害，竟想做我的小爹，那我这腹中孩儿，日后岂不是要叫你小祖父？”

王一博羞赧不已：“若稚奴肯接受我，你想如何称呼皆可。”

他心中愧疚也不愿再做隐瞒，便坦诚回答，且听凭差遣，任劳任怨的跑腿。可也因此释然畅快，毕竟此事堵在心中已久，让他和肖战终日忐忑不安。

实则凄柒也并非，如她面上这般毫无波澜，只是两者相较取其轻罢了。在自怨自艾和欣然接受间，她选择后者，如此便家还是家，爹爹和二郎也都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