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子来都来了,哪有要走的道理。”
宴沧溟笑声回响崖边,只听叮当一声,似有什么东西滚到了盖头下。新娘子一看,脸色瞬间变青:“铜……铜钱……”
阎王买命!这是买命钱!
新娘子嗓子发紧,汗如雨下,起身便逃跑,连着盖头她都忘掀开。
夜穹之上,雷光撕开天幕。暴雨倾泻而下,雨挟着万钧之势,将花草碾作残红碎绿。
暗处脚步杂沓,溅起泥水,却只见黑影倏忽掠过,转瞬被雨帘吞噬。黑影倏忽掠过,转瞬融入雨夜,唯有风中飘来断断续续的铃铛声——本该系在新娘嫁衣上的鎏金铃铛,此刻正随着奔逃者剧烈的喘息,发出濒死般的呜咽。
雷声炸响。血腥味突然漫开。奔逃者倒在血泊中抽搐,雨水冲刷着他指间死死攥着的半幅红绸,那上面用金线绣着的并蒂莲,此刻正被鲜血浸透成诡异的黑色。
雨中人血手从新娘心脏·抽·出,捻了捻手指上温热的粘稠体顺势扯掉新娘头上的发带,不慌不忙用来梳理自己那一头湿润的银发。
电光再闪。雨中人琥珀色眸子侧向草丛里。从中的窥视者捂住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雨中之人银发黏在惨白的脸上,唇角带笑,眉眼弯弯,本该圣洁的月白长袍浸透鲜血,每走一步都在泥地里洇出妖异的红梅只见他俯身拾起红绸,指尖碾过湿润的绸缎
薄唇带着几丝嘲讽弯起一个令人惊悚的弧度。
“既然这样,那送亲之人便一并留下来罢。”
话音未落,铜钱叮当落到窥探之人眼前。
被雨水泡得发胀的铃铛突然发出尖锐的长鸣,似是有人在看不见的暗处,猛地扯断了新娘颈间的铃铛系带,锈蚀的铃铛发出刺耳长鸣。窥视者眼前突然炸开刺目白光,剧烈的眩晕感袭来。待他再睁眼,雨不知何时停了,头顶的屋檐垂着冰棱——赫然是白定王府气派的朱漆飞檐。
青石板上蜿蜒的血迹还未干透,尽头处,鎏金铃铛正躺在王府匾额下,与廊下高悬的红绸喜幛相映,似是在操办婚事。
他扶墙而立,却只听叮当一声,吓得他腿止不住打抖,瞪大眼睛看向地面。
模糊的视线随着瞳孔的聚焦慢慢清晰。
“铜钱……是铜钱!!”
那人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疯了般攥着染血的铜钱闯进府门,癫狂的嘶吼惊飞檐下喜鹊。几个丫鬟被他撞得钗环散落,绣鞋踩过满地狼藉的玫瑰糕——那是今早才备好的喜点。
“干什么的?”
"拦住他!"护院首领厉喝,十数根包铜棍棒已横成密网。
千乳娘捧着药盏的手一颤,乌色的汤药在碗沿荡出涟漪。她柳眉倒竖,指尖戳向那群打手的脑门:"没长眼的东西!这可是二少爷的药。”
打手低头任由她骂。
千乳娘撇眼:“少爷今儿大婚,出了岔子要你们好看!”
君无剑突然打了个喷嚏,两道鼻涕顺着鼻孔滑落。他烦躁地抹了把脸,眼尾泛起薄红
“艹!是哪个龟孙骂老子!”
贴身丫鬟急忙掏出绣着桃花的绢帕要替他擦拭。
君无剑眼疾手快拦住,面无表情道:“我自己来。”
此时门外嘈杂之声久不消,恰在此时,雕花木门被猛地推开。千乳娘端着药盏跨入门槛,碗中汤药泛着诡异的墨绿色,热气蒸腾间飘散出苦涩气息。
“千娘,外面怎么这么吵?”
千乳娘将药碗往他面前一递,碗底与檀木小几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声:"把药喝了。"
君无剑别过脸,喉结滚动:"...不喝。"声音里带着几分胆怯的意味。
千乳娘眉头一皱,看他那副不争气的样子就来气:“不喝药?这可是最好的补壮阳药,你不喝是准备给君家断后吗!”
君无剑翘上二郎退事无关己高高挂起:“这不是还有大哥嘛。”
“你哥那老什子大魔王,你还对她有什么好盼头,你娘早就打发他去守婆娑台那鬼地方了。还妄他回来?”
君无剑一怔:“我哥去婆娑台了?”
“你把药喝了我就告诉你。”
千乳娘能在府中横着走全靠这张令人讨厌的嘴。
君无剑强忍着苦将那黑不隆冬的药喝的连渣都不剩。嘴里,鼻腔里灌满一股子怪味。
"呸!什么狗屁药,千娘!这药比阎王的催命符还毒!听说惊鸿谷创始人青君的断魂散都没这么难喝!"
千乳娘突然打翻药勺:"胡吣什么!他的毒早失传了..."
君无剑不屑
“切。”
他将空药碗反扣,连一滴都不曾剩,贱兮兮抖腿:“千娘该说了吧。”
千乳娘倒不急,差身边的一个丫鬟将碗端走。
君无剑:“……”
千乳娘:“二少爷这么急做甚。”
千乳娘慢条斯理地抚平裙摆,在他身旁落座,指尖轻轻敲着药碗边沿:"你哥不过是去惊鸿谷送个亲,又不是不回来。这会儿怕是已经过婆娑台了。"
婆娑台上柳婆娑,长相厮守、不离弃。自古贵府嫁入俗世的皆路过婆娑台,以表真心。到后来变为了一个固定流程。
"啥!那你刚才说被我娘打发去婆娑台了!"他霍然起身,衣带扫翻了案上茶盏。
千乳娘掩唇轻笑,眼尾细纹里藏着狡黠:"不这么说,你能乖乖喝药?"指尖点了点他泛红的耳尖,"你哥临走时还特意嘱咐,要盯着你把药喝完。"
君无剑不屑。
“不过……你哥的确是想暂时摆脱你这个闯祸精。这件事也不是千娘完全骗你。你说对不对?”
君无剑脸上搜的一红,想到了三日前的事,脸上显出几分尴尬:“这……不对,我才不信你的鬼话。我哥怎么可能会计较那么点小事!……况且,我也只是小小的骗了他而已……”
他确实只不过小小的骗他哥而已。
——在兄长常饮的梨花酿里掺了小小一瓶暖情散,又半哄半骗地将人带进软红阁。记忆里兄长被药效染红的眼尾,隔着纱帐投来的晦暗目光,还有最后将他抵在雕花屏风上时,落在耳畔那句带着酒气的:"...胡闹。"
"我这不是...想给君家开枝散叶嘛。"他战术性低头,露出一截泛红的颈子。
千乳娘起来往他脑门敲了两个包:“的确要给君家添后,那也不是这样添的啊。”
君无剑捂着俩大包,无辜道:“只要能添后,管她什么富贵贫贱我娘都高兴!”
千乳娘又狠狠顶他额头:“真是烂木头刻不出好榫子!你兄弟俩没一个让人省心的!打小跟着你那狼心狗肺的哥哥,学了一身坏毛病,又笨又爱闯祸!
你给你哥整了个媳妇,府里忙得鸡飞狗跳,他一出门,这摊子全落你身上!你倒是支棱起来啊!再这么混不吝,这新妇可真要被你搞砸了!”
君无剑很无所谓:“拜个堂而已,都是一家人,替哥走个流程就行。人本来就是哥的,又不会从了我。况且,有我哥加油就行了,我为他打后手。”
千乳娘拿他没把法:“你个小机灵鬼。”
君无剑见千乳娘要走,回到刚才的话题:“千娘都这么久了,外面到底在干啥这么吵。”
“一个小混混溜进府里捣乱而已。”千乳娘司空见惯,倒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事道修仙的越来越多,这世道以强者为大,资源自然笼络于强势者怀中。这些底层人自然泛滥成灾。
千乳娘话音刚落,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嚎叫。“铜钱!铜钱!救命啊二公子!”
千乳娘眉眼一皱骂道:“都是吃素的吗!人都进内府了!赶紧打残丢出去!”
……真是没个规矩!
“”婆娑台……血海!大公子他......”那个先前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小混混不知怎么挣脱了束缚,浑身是血地撞开房门,眼中布满血丝,“新娘子没了,大公子也......”
话未说完,小混混便被追进来的打手拖了出去。可那几个字却像钉子般,狠狠钉进君无剑的太阳穴。屋内陷入死寂,千乳娘手中的帕子无声滑落,君无剑的手指深深掐进扶手,木屑刺进掌心,他却浑然不觉。
“狗屁!我哥那么厉害!”君无剑喃喃自语,声音发颤。可那小混混的话像毒蛇般钻进耳朵,一遍遍回响——“血海……大公子他……”
千乳娘见他神色不对,连忙上前:“二少爷,莫听那疯子胡言!大公子修为通天,怎会出事?”
君无剑对他哥一向过度的关心,猛地抬头,眼眶赤红,下颚绷得死紧:“那婆娑台呢?”
千乳娘一噎,脸色微变。
婆娑台——那地方邪性得很,虽自古都有“送亲易,回魂难”。这个流传,可君家千年这句话从未显灵过。现世都把它当做一句调侃之话,从不会信以为真。
君无剑倏地站起身,椅子被他的力道带翻,砸在地上发出巨响。他大步往外冲,千乳娘慌忙拽住他的袖子:“二少爷!你冷静点!”
“放手!”他厉喝一声,袖子“刺啦”裂开一道口子,人已冲出门外。
院中,那小混混已被打手按在地上,满脸是血,却仍疯疯癫癫地念叨着:“铜钱……阎王买命……新娘子死了……大公子也……”
君无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来,指甲几乎掐进对方皮肉里:“你亲眼看到的?”
那人被君无剑皱的鼻青脸肿,脑雾的摇头,一会儿反应过来又点头。
君无剑本不想多理睬这疯子说的话:“我哥只是去送亲了,懂么!”
不料那人却摇头。
“你再摇个试试!”君无剑将他提起半空。
那小混混满脸血污地痴笑着:"铜钱...阎王买命...新娘子死了,大公子也..."
“你再说一遍!”君无剑揪起他衣领。
那人神志不清地咧嘴一笑:“血海里……飘着你哥的玉佩……”
君无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那枚玉佩,他哥从不离身。
"砰!"
拳头砸在脸上的闷响惊起飞鸟。千乳娘慌忙叫人阻拦时,一枚铜钱"当啷"滚落青砖。
一枚生锈的铜钱滚到他脚边。
打手挠头:“从这疯子怀里掉出来的……”
君无剑弯腰拾起,铜钱背面赫然刻着“婆娑”二字。
千乳娘脸色骤变:“这是——阎王买命!”
话未说完,外头突然一阵骚动。一个小丫鬟白着脸跑来“二、二少爷!”小丫鬟跌跌撞撞跑来,手里捧着一封猩红描金的帖子,声音发抖:“门房……门房在府外捡到的……说是、说是……”
君无剑一把夺过,帖子入手冰凉,竟似浸过血一般湿冷。翻开一看,里头只有一行字:
「新妇已殁,郎君何往?」
落款处,赫然印着一枚铜钱大小的血痕。
千乳娘倒抽一口冷气:“这、这是婆娑台的……那里面的东西难不成跑出来了?”
君无剑盯着那血痕,忽然冷笑一声。
“好一个‘邀婚贴。”
他五指一收,单拿出铜钱,将帖子攥成齑粉,转身大步走向外院,声音森寒:
“把嫁衣找出来。”
“既然有人敢拿我哥的命下聘——”
他慢条斯理地碾着那枚铜钱,直到锈迹混着血渍渗入掌纹。
"好啊。"他抬眸时,眼底血色翻涌,"既然这么想娶..."
"老子亲自嫁。"
红轿夜行,百鬼让道。
抬轿的不是人,而是八个纸扎的轿夫,惨白的脸上画着夸张的腮红,嘴角咧到耳根,露出黑洞洞的口腔。
队伍排不到头,只见着数不清的喜灯随行摇曳,唢呐声冲破天际,魑魅起舞魍魉开路,红轿经过的瞬间,曼珠沙华朵朵盛放,漫天花瓣,好不喜庆。
花轿停在婆娑台之上,轿帘无风自动,缓缓掀起一角——
“新娘到——”
尖细的嗓音刺破寂静,似无数指甲刮过棺木。
轿外,没有新郎。
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黑暗中影影绰绰的——百鬼。
它们从地底爬出,从树影里渗出,从夜风中凝聚成形。青面獠牙的恶鬼提着血灯笼,无头女鬼捧着红绸缎,长舌吊死鬼摇着铜铃,白骨精魅捧着合卺酒……它们簇拥在轿前,却没有一个敢真正靠近。
因为轿前的地上,画着一道血线。
线的那头,是婆娑台——一座高耸入云的黑色祭台,台上幽火浮动,台下却空无一人。
“台上来吧。”
祭台上传出一阵空灵且随意之声。
轿帘无风自动,缓缓掀起。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进来。
那手苍白如玉,指甲却是青黑色的,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手腕上缠着一条红绳,绳上坠着一个小小的骷髅铃铛,随着动作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快碰到嫁衣的那一刻,风势猛起,君无剑脚一点,“嗖”的冲破轿顶!
半空,剑刃出鞘,红盖头一掀,剑刃反射的冷光瞬间聚焦于少年仇恨的眸上。
宴沧溟懒散睡于软榻之上,青黑指甲正拨弄着几片碎玉,眼皮微掀,细细端详他的这位“娘子”
“是男的?……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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