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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典礼那场盛大而狼狈的“颜料事故”，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在肖战心里久久未平。那份粘腻冰凉的触感和那双淡漠到近乎残酷的眼神，成了他最初几天挥之不去的阴影。他刻意绕开人群密集的地方，尤其是篮球场和靠近街舞社活动室的走廊，仿佛那里埋着会让他再次社死的地雷。崭新的校服裤子即使反复搓洗，大腿外侧也留下了一片难以消除的、淡淡的群青色水痕，像一块无声的烙印，提醒着他那天的窘迫。

然而，时间是最好的稀释剂。A大紧张而规律的学习生活很快将新生们的兴奋和肖战的尴尬冲刷得淡了些。高二的课业压力初显峥嵘，美术社的活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秋季写生，广播站也迎来了新学期的第一次正式值班。肖战的生活被这些熟悉的事物重新填充，渐渐恢复了某种表面的平静。

只是，有些东西一旦被看见，就再也无法忽视。

比如王一博。

肖战发现，自己总能在人群里第一时间捕捉到那个清冷的身影。他像自带某种独特的识别信号，即使在最喧闹的食堂，王一博也总是独自一人坐在靠窗的角落，戴着那副白色的入耳式耳机，慢条斯理地吃着饭，眼神放空地望着窗外，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周围的喧嚣。阳光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竟透出一种与舞台上截然不同的、近乎脆弱的安静感。

又比如在课间的走廊。王一博常常倚着冰凉的瓷砖墙壁，单肩随意地挎着书包，低头看着手机屏幕，或者只是闭目养神。他站姿并不懒散，脊背挺直，像一株峭壁上的孤松，只是眉宇间总是习惯性地微微蹙着，仿佛在思考什么难题，或者只是单纯地隔绝着外界的打扰。偶尔有大胆的女生红着脸上前搭话，他也只是抬起眼皮，简短地回应几句，那眼神依旧是疏离的，礼貌却冰冷。

更多的时候，是在下午放学的篮球场边。王一博似乎并不热衷于上场打球，但他会做一套拉伸动作，或者只是戴着耳机，靠着锈迹斑斑的单杠，看着场上奔跑跳跃的身影，眼神放空，像是在听音乐，又像是在思考。夕阳的金辉勾勒着他侧脸的轮廓，从挺拔的鼻梁到清晰的下颌线，再到微微滚动的喉结，像一幅精心雕琢的剪影。汗水有时会浸湿他鬓角的碎发，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肖战的心，就在这些不经意的窥见中，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悄然占据。最初的窘迫和那冰针般的眼神带来的刺痛感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隐秘、更深沉的好奇，甚至……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悸动。舞台上的王一博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光芒万丈，灼热得让人无法直视；而舞台下的他，却像一块沉寂的寒冰，疏离、安静，带着拒人千里的冷冽。这种强烈的反差，本身就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他开始觉得，速写本上的练习人物，似乎缺了点什么。以前他画风景、画静物、画随意抓取的校园场景，但很少专注地画某个特定的人。直到有一天下午，在翻新后宽敞明亮的新画室里，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慷慨地洒满一地金黄。肖战坐在窗边，支着画板，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楼下空旷的篮球场。

王一博就在那里。

他背对着画室的方向，正专注地调整着手腕上的黑色护腕。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粗糙的水泥地上。他微微低着头，脖颈的线条绷紧，透着一股认真和倔强。阳光给他黑色的发梢和肩头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鬼使神差地，肖战手中的炭笔动了。

起初只是几根随意的线条，勾勒出大致的动态和比例。但很快，笔尖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他不再看楼下的真人，而是全神贯注于纸面。炭笔划过粗糙的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某种隐秘的低语。他捕捉着记忆中那个侧影的轮廓——微微弓起的背脊线条，调整护腕时手臂肌肉的细微隆起，垂下的额发遮挡住部分眉眼所带来的神秘感，还有那抿成一条直线的、显得有些倔强的唇线。

他画得很投入，忘记了时间。光影在画纸上流淌，明暗交界线被小心翼翼地处理，炭粉的浓淡堆叠出体积感。那个清冷疏离的身影，渐渐在纸面上鲜活起来。当最后一笔落下，肖战才恍然回神，看着纸上那个栩栩如生的王一博，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一种隐秘的、带着罪恶感的满足感悄然滋生。仿佛通过画笔，他短暂地拥有了一个无人知晓的视角，一个可以安全地、长久地凝视那个人的特权。

从此，那本厚厚的、封面是深蓝色星空的速写本，成了肖战最私密的领地，一个只属于他和“画中人”的秘密花园。他不再需要刻意去寻找王一博的身影，那些被捕捉到的瞬间——图书馆角落安静翻书的侧影、倚着栏杆听歌时微阖的眼睑、甚至是他面无表情拒绝女生时那淡漠的嘴角弧度——都被他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定格在了一页页的素描纸上。笔触从最初的生涩试探，变得越来越流畅自信，线条里渐渐融入了观察者的情绪，一种小心翼翼的、带着距离感的欣赏和探寻。

“啧啧啧，又在给你的‘冰山王子’传神写照呢？”一个带着戏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伴随着一股热气喷在耳廓。

肖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合上速写本，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耳根瞬间爆红，他扭过头，对上一双充满促狭笑意的眼睛——是他的同桌兼损友顾魏。

“顾魏！你走路没声音的吗？”肖战有些恼羞成怒，把速写本紧紧抱在怀里，像守护着什么稀世珍宝。

“我喊了你好几声，你对着本子傻笑，跟入定了似的。”顾魏大喇喇地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凑得更近，压低声音，“老实交代，第几张了？我上次不小心瞄到一眼，画得可真像！那眼神，那气场，绝了！战战，你这观察力，不去当私家侦探可惜了。”

“别胡说八道！”肖战的脸更红了，试图辩解，“我…我那是练习人物速写！动态！光影！懂不懂？王一博他…他动态好，适合练习！”

“哦~练习~”顾魏拖长了语调，一脸“我信你个鬼”的表情，“练习用得着画十张有八张都是同一个人？练习用得着把他拒绝隔壁班班花时那个‘莫挨老子’的表情都画得那么传神？”他拍了拍肖战的肩膀，语重心长，“兄弟，承认吧，你这司马昭之心……”

“闭嘴！”肖战抄起一块素描用的橡皮就作势要砸，“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上次物理小测偷偷翻书还被老李抓包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你家女神林之校！”

这招杀手锏果然奏效。顾魏瞬间蔫了，双手合十作求饶状：“战哥！战爷！我错了！小的再也不敢了！您老高抬贵手！”他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但眼神里的八卦之火依旧熊熊燃烧。

肖战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重新翻开速写本，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顾魏的话像小锤子，一下下敲打着他试图掩藏的心事。他真的是在“练习”吗？为什么画别人时从未有过这种心跳加速、手心微汗的感觉？为什么王一博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让他忍不住想去捕捉和解读？

下午的广播时间，是肖战一周里最放松也最隐秘紧张的时段之一。当他坐在小小的播音间里，戴上耳机，调试好麦克风，透过隔音玻璃窗能看到外面导播间忙碌的同学。当指示灯亮起，他清朗温和的声音便通过遍布校园的喇叭流淌出来，抚慰着午后有些倦怠的校园。

“各位老师同学下午好，这里是‘时光之声’。我是今天的播音员，肖战。”

他的声音透过电流，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例行播报了学校通知和天气预报后，便是音乐点播环节。肖战的手指在厚厚的点歌单上滑过，目光掠过一首首熟悉的歌名。他的指尖最终停留在了一张点歌卡上，字迹娟秀，点播的是电影《你的名字》的主题曲《前前前世》。

“今天为大家带来的第一首歌，是来自新海诚动画电影《你的名字》的主题曲，《前前前世》，由RADWIMPS演唱。希望在这个有些燥热的午后，这首歌能带给大家一丝清风，和……穿越时空的勇气。”

他念出最后几个字时，声音几不可闻地顿了一下。穿越时空……如果能回到开学典礼那天，他一定不会看得那么入神，一定不会碰翻那杯该死的颜料，一定不会在王一博面前摔得那么狼狈，留下那么糟糕的第一印象。他是不是就能……更坦然地、像个普通同学一样，去认识那个在舞台上光芒四射、在台下却安静得像谜一样的少年？

悠扬而略带忧伤的前奏在校园里响起，清澈的男声唱着关于宿命、寻找和重逢的歌词。肖战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被风吹动的云絮，思绪也随着音乐飘远。他想象着平行时空里的另一个自己，或许能和王一博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在图书馆的书架间偶然相遇，礼貌地点头微笑；或许能在街舞社招新时，大方地走进去说一句“我想学跳舞”；又或许……只是能像现在这样，在画纸上描绘他时，不必再心怀鬼胎，忐忑不安。

音乐流淌，心事也如同藤蔓在心底无声地疯长。

几天后，为了准备即将到来的月考，肖战抱着一摞复习资料，一头扎进了图书馆的安静角落。他喜欢靠窗的位置，下午的阳光斜射进来，温暖而不刺眼。他刚摊开书本，一个熟悉的身影就映入眼帘。

王一博。

他坐在斜前方靠墙的位置，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习题集，旁边还放着一本《运动解剖学》。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修长的手指握着笔，正在草稿纸上快速地演算着，神情专注得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低垂的眼睫和握着笔的手指上跳跃，勾勒出柔和的光晕。

肖战的心跳又不争气地加快了。他强迫自己低下头，看着眼前的课本，但那些字母和公式仿佛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符号。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地飘向那个沉浸在知识世界里的侧影。

原来他安静学习的样子是这样的。褪去了舞台上的炽热和球场边的冷冽，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心无旁骛的专注。那微微蹙起的眉头，那快速移动的笔尖，那偶尔因为思考而轻轻咬住的下唇……都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引力，让肖战几乎移不开眼。他感觉自己的速写本在书包里蠢蠢欲动，指尖也传来渴望触摸画笔的痒意。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打破了这片角落的宁静。一个穿着漂亮连衣裙、长相甜美的女生，红着脸，手里捏着一个淡粉色的信封，脚步轻快地走到了王一博桌前。肖战认得她，是高一有名的级花苏晓晓。

“王一博学长……”苏晓晓的声音清脆甜美，带着一丝羞涩。

王一博被打断了思路，抬起头。他的眼神里没有被打扰的不悦，只有一片平静的、带着询问意味的淡漠，如同深秋的湖水。

苏晓晓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将信封递过去，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这个……请你收下！我……我一直很欣赏你！”她的脸颊绯红，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图书馆这一角瞬间安静下来。几个附近的同学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带着或好奇或看好戏的目光投向他们。肖战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握着笔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他会怎么反应？会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吗？

王一博的目光落在那个粉色的信封上，停留了大约两秒钟。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欣喜，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然后，他抬起眼，看向面前紧张又期待的苏晓晓，薄唇轻启，清晰而平淡地吐出那三个仿佛刻在他字典里的字：

“没兴趣。”

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苏晓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举着信封的手僵在半空，明亮的眼睛迅速蒙上了一层难堪的水雾。

王一博说完，便不再看她，目光重新落回自己的习题集上，仿佛刚才只是拒绝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推销。他拿起笔，继续演算，那专注的样子和之前毫无二致，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告白风波从未发生。

苏晓晓在原地僵立了几秒，最终咬着下唇，飞快地收起信封，转身匆匆跑开，背影带着明显的仓皇和受伤。

肖战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他为苏晓晓感到一丝同情；另一方面，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悄然升起。王一博的拒绝，干脆利落，不留余地，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漠。这再次印证了他“冰山”、“情感绝缘体”的人设。肖战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课本，刚才那点隐秘的悸动和幻想，像被戳破的肥皂泡，瞬间消散了大半，只留下一种淡淡的失落和更深的自我告诫。

看，这就是结果。无论多么优秀、多么漂亮的人靠近他，得到的都只是那冰冷的三个字。自己那些偷偷的观察、那些藏在速写本里的心思，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是一厢情愿的、注定不会有回响的独角戏罢了。

他合上书本，收拾好东西，起身离开了图书馆。阳光依旧温暖，但他却觉得心里某个角落，似乎又吹进了开学典礼那天冰冷的雨丝。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校服裤子上那块淡淡的蓝色水痕，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还是离那座冰山远一点比较安全。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画笔下的剪影，就让它永远只是剪影好了。

然而，当他走出图书馆大门，目光却不自觉地再次飘向篮球场的方向。夕阳下，那个熟悉的身影依旧靠着单杠，戴着耳机，身影被拉得很长，孤寂得像一幅定格在黄昏里的剪影。

肖战的脚步顿了一下。心底那个刚刚被压下去的小小声音，又不甘心地冒了出来：

可是……他调整护腕时绷紧的手臂线条，在阳光下真的很好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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