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声忽然变得密集,像雨点儿砸在青瓦上。紧接着,台后转出一串身影,轻纱曼舞间,竟似有流萤绕着裙摆飞——原是姑娘们的裙裾上缝了细碎的银片,在烛火下闪着粼粼的光。
打头的那位穿了身水绿纱裙,腰肢软得像春日的柳,刚往台中央一站,水袖轻轻一扬,台下就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苏大家!是苏大家!”
阿念趴在栏杆上,看得眼睛都直了。她见过宫里的舞姬,个个端庄秀丽,可哪见过这般鲜活的模样?那绿裙姑娘指尖拈着支白梅,旋身时裙摆铺开,竟像朵骤然绽放的荷花,连鬓边的珍珠都跟着颤,晃得人眼花。
后面的姑娘们也各有风姿:穿绯红裙的弹着琵琶,指尖在弦上翻飞,银铃似的歌声漫过人群;着月白衫的舞着长剑,剑光与水袖交织,刚柔相济,引得台下镖师们拍着桌子叫好;还有个穿湖蓝裙的,竟抱着架古筝坐在台边,素手轻拨,琴音清越得像山涧流水,瞬间压下了几分喧嚣。
台下彻底沸腾了。糙汉们扯着嗓子喊“好”,酒壶碰得叮当作响;连角落里算账的掌柜都探出头,捋着胡须笑;更有几个锦衣公子,已开始往台上扔银锭,锭子砸在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却没人去捡——姑娘们只顾着展演,眼尾都没往那些银子上瞟。
阿念看得入了神,手指无意识抠着栏杆的木纹,小声跟海澜说:“她们……真好看。”话音刚落,就见那绿裙的苏大家忽然抬眼,目光越过人群,竟往回廊这边扫了一眼。那眼神清亮得像含着水,带着点看透世事的温和,与台上的灵动判若两人。
阿念心里咯噔一下,赶紧缩回脑袋,却听见海澜低声道:“公子,这些姑娘虽在台上热闹,眼底却都藏着些别的。方才那苏大家,指节上有薄茧,不像只练过琴棋书画的。”
阿念愣了愣,再往台上看时,果然见那绿裙姑娘收势时,指尖微曲,虎口处隐约有层淡青色的印子。她忽然想起海澜说的“卖艺不卖身的可怜人”,心里那点看热闹的雀跃,悄悄掺了些别的滋味。
这时,台下忽然有人喊:“苏大家!唱支《江湖行》吧!听说那曲子里藏着南北道上的事呢!”
苏大家闻言,浅浅一笑,水袖往琵琶女那边一扬。琵琶声骤然转急,像马蹄踏过荒原,她朱唇轻启,歌声便漫了开来——
“青衫仗剑过长安,红烛高楼月半残。
莫问前路风波恶,一杯浊酒敬青山……”
歌声里混着台下的喝彩、酒壶的碰撞、刀剑的轻响,竟奇异地融成一片江湖的模样。阿念托着腮听着,阿念正随着琴音晃着脚尖,忽然被一道醉醺醺的粗吼刺得耳膜发疼。
只见台下最前排,一个满脸通红的糙汉正拍着桌子狂笑,酒液顺着下巴往下淌,浸湿了敞着的衣襟。他手里攥着个空酒壶,壶底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响,眼神黏在台上姑娘们身上,像沾了泥的苍蝇:“小娘们穿得这么花哨,不是勾引人是做什么?爷有的是银子!陪爷睡一晚,要多少给多少!”
台上的苏大家脸色瞬间白了,捏着白梅的指尖发颤,水绿纱裙都跟着抖了抖,却还是强撑着福了福身,声音轻却坚定:“这位爷说笑了。我们姐妹只凭技艺讨生活,卖艺不卖身是祖辈定下的规矩,还请爷自重。”
“自重?”糙汉猛地把酒壶往地上一摔,瓷片溅得四处都是,“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装纯?今儿个爷偏要验验货,看看是真贞洁还是假正经!”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哄笑,几个跟他同桌的汉子更是拍着大腿附和:“就是!又想赚银子又想立牌坊,哪有这等好事?没我们这些恩客捧场,你们早饿死了!”污言秽语像脏水一样泼向台上,连那弹古筝的湖蓝裙姑娘都停了手,眼圈微微泛红,往姐妹们身边靠了靠。
姑娘们挤在一起,背对着台下,肩膀微微发颤。苏大家咬着唇,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被一道冷厉的声音打断——
“江湖儿女,凭本事吃饭,轮得到你们这群泼皮来糟践?”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角落里站起个穿着白色玹衣的阿念,却已带着凛然正气。他手里捏着茶杯,,眼神扫过那糙汉,“侠客二字,讲的是锄强扶弱,不是仗着酒劲欺辱女子。你们也配提‘江湖’二字?”
糙汉被噎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抄起桌上的酒坛就往阿念那边砸:“哪来的野小子多管闲事?找死!”
酒坛在空中划出弧线,眼看就要砸中阿念,却被一只手稳稳接住——是海澜。她不知何时已站在廊下栏杆边,素手托着酒坛,坛口的酒液都没晃出半滴,声音平静却带着力:“这位爷,砸坏了东西,店家可要赔的。”
阿念在她身后攥紧了拳头,月白锦袍的袖口都被捏皱了。她虽没说话,可那双杏眼(被簪子掩着)里的怒意,比台上姑娘们的委屈更盛,活像只被惹毛了的幼狮,恨不得冲下去撕咬那几个糙汉。
雅间里,南宫问正用折扇挡着嘴笑,对沈羡安道:“你看,这热闹越来越有意思了。”
沈羡安没应声,目光却从台上姑娘们身上移开,落在廊下阿念紧绷的背影上。见她虽气得发抖,却没冲动往下跳,只是死死盯着楼下,那点藏在眼底的倔强,倒比台上的歌舞更让人心头一动。
木子澈已皱起眉,指尖搭在腰间的药囊上,似在琢磨要不要下去解围。
台下的冲突还在发酵,苏大家急得声音发颤:“各位爷莫要动手!是我们的不是,扰了大家的兴致……”
就在这时,阿念忽然转身,往雅间的方向瞥了一眼——她总觉得,方才那个能一句话吓退糙汉的人,或许还在看着这里。
阿念忽然往前一步,月白锦袍的衣摆扫过栏杆,声音不大,却像含着冰碴,清清晰晰漫过嘈杂的大堂:“‘这里的姑娘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她们凭本事立身,干干净净,轮得到你们这群满身酒气的东西来糟践?”
她抬眼时,那双被焕颜簪掩去柔态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光的玉,直直刺向台下的糙汉。话音未落,她朝海澜递了个眼神——那是她们在宫里玩闹时练出的默契,一个眼神便知对方心意。
海澜手腕轻转,方才接住的酒坛在她掌心打了个旋,带着破空的风声朝那叫嚣最凶的糙汉飞去。“砰”的一声闷响,酒坛正中他后脑勺,残余的酒液顺着他的发髻往下淌,混着碎瓷片溅了一地。
糙汉“哎呦”一声,像截断了的木头似的往前扑,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周围的哄笑瞬间卡在喉咙里,连青衫剑客都愣了愣,转头望向回廊。
阿念与海澜对视一眼,默契地击了下掌,掌心相碰的脆响里,两人嘴角都扬着同款得意的笑。阿念还偷偷朝台下扮了个鬼脸,像只刚偷吃完点心的小狐狸,眼里的狡黠藏都藏不住。
雅间内,檀香忽然晃了晃。
沈羡安望着廊下那抹白衣身影,银色面具下的唇角竟微微动了动——那是个极淡的弧度,快得像错觉,却实实在在漾开了。方才冰碴似的眼神里,竟融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像初春化冻的溪流,悄悄漫过心尖。
“!”南宫问手里的折扇“啪嗒”掉在桌上,他瞪大眼,仿佛见了鬼似的指着沈羡安,“阿、阿羡?你笑了?你居然笑了?!”
木子澈也惊得差点打翻药囊,他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随即憋不住笑:“天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咱们这位万年冰山,居然会笑?”
沈羡安收回目光,那抹笑意瞬间敛去,又恢复了惯常的清冷。他瞥了眼像傻子似的南宫问,淡淡道:“捡你的扇子。”
南宫问却不管,捡了扇子又凑过来,笑得一脸不怀好意:“老实说,是不是被那小公子迷住了?我就说他灵秀,你看这性子,又敢说又敢做,跟你这闷葫芦正好互补——”
“再吵,就把你扔下去陪那个糙汉。”沈羡安端起茶杯,指尖的凉意透过玉杯渗出来,语气平平,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慑。
南宫问悻悻地闭了嘴,却还是跟木子澈交换了个眼神,眼底的促狭藏都藏不住——看来,这次比武大赛,不止有风波,怕是还有别的好戏要上演了。
廊下的阿念还不知道自己已在某人心里投下了涟漪,她正得意地拍着海澜的肩:“看吧,对付这种人,就得用点硬的!”海澜笑着点头,眼里却多了几分警惕——这一闹,怕是要引来更多目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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