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影视基地,空气里还带着料峭寒意。《暗涌》剧组驻扎在一处搭建得逼真又压抑的旧城区布景里,灰扑扑的水泥墙,狭窄潮湿的巷道,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旧物的气息,完美契合了电影的暗黑基调。
梓渝提前一周就进组了。他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手里永远捧着那本快被翻烂的剧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不同颜色的批注。他像个最用功的学生,早早熟悉每一处场景,观察道具组布置的细节,甚至站在某个角落,闭着眼感受角色“林深”可能残留的情绪。
他刻意避开了所有关于田栩宁的消息。但那个名字,像背景音一样无处不在。场务兴奋地议论影帝的行程,造型师讨论着为他准备的顶级定制戏服,连盒饭的质量似乎都因为他的即将到来而提升了一个档次。
“田老师明天上午到!”副导演拿着喇叭通知,整个片场的气氛明显躁动起来。
梓渝捏着剧本的手指微微收紧。颁奖礼的惊鸿一瞥,试镜室的犀利点评,还有那句决定性的“就他了”。田栩宁对他而言,是高山仰止的存在,是精准解剖他表演的考官,更是这部戏里他必须面对、却又本能想要保持距离的“庞然大物”。
第二天上午十点,一辆低调的黑色保姆车无声地滑入片场。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经纪人陈锋和几个助理,随后,一只穿着黑色麂皮短靴的长腿迈出。
田栩宁来了。
他没有穿戏服,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外搭一件深灰色长款羊毛大衣,身姿挺拔,气质卓然。他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又疏离的笑意,摘下墨镜,向迎上来的导演郑国坤和制片人点头致意。他的出现,瞬间成了整个片场的绝对焦点,所有忙碌的身影似乎都凝滞了一瞬,目光或敬畏或崇拜地聚焦在他身上。
“栩宁,辛苦了,一路顺利?”郑国坤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还好,郑导。”田栩宁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尊重和一丝慵懒。他的目光随意地扫过片场,掠过那些激动又不敢上前的工作人员,掠过搭建的布景,最后,精准地落在了角落里那个捧着剧本、努力降低存在感的身影上。
梓渝穿着剧组的黑色羽绒马甲,身形清瘦,低垂着头,额前细碎的刘海遮住了部分眉眼,只能看到紧抿的唇线和专注的侧脸轮廓。他像一颗被遗落在喧嚣边缘的、安静的露珠。
田栩宁的目光在那颗“露珠”上停留了两秒,唇角那抹温和的弧度似乎加深了极其细微的一分,随即自然地移开,仿佛只是无意间的一瞥。
“栩宁,来,先熟悉下环境,下午我们拍你和老张(饰演反派)的第一场。”郑国坤引着他走向导演棚。
田栩宁微微颔首,迈开长腿。他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带着无声的敬畏。他姿态从容,偶尔对某个熟悉的工作人员点头示意,但那种无形的距离感,如同一个透明的屏障,将他与周遭隔开。
梓渝一直用眼角的余光留意着那边的动静。当那道存在感极强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导演棚的门帘后,他才敢悄悄抬起眼,轻轻吐出一口气,手心竟然微微汗湿了。田栩宁刚才那一眼,虽然短暂,却像带着实质的重量,让他瞬间绷紧了神经。
下午,正式开拍。田栩宁换上了戏服——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色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优越比例,头发向后梳起,露出饱满的额头和深邃的眉眼。此刻的他,不再是慵懒的影帝,而是剧中那个心思深沉、游走在权力边缘的幕后操盘手“周砚”。
第一场是周砚与反派的谈判戏。田栩宁往场景中央的旧木椅上一坐,双腿随意交叠,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姿态闲适得像在自家客厅。然而,当他抬眸看向对面的老戏骨时,眼神瞬间变了。那是一种冰冷的、带着绝对掌控力的压迫感,像深海下涌动的暗流,无声无息,却足以让人窒息。
台词清晰有力,节奏精准。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肢体动作,都充满了层次和张力。片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他强大的气场和精准的表演所震慑。连监视器后的郑国坤都忍不住连连点头。
梓渝站在外围,裹紧了羽绒服,看得目不转睛,心中充满了纯粹的、对顶级表演的震撼与钦佩。这就是影帝的实力,举重若轻,却又力透纸背。他下意识地学习着田栩宁的节奏感和情绪转换。
“Cut!很好!栩宁,状态太棒了!”郑国坤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田栩宁身上的凌厉气场瞬间收敛,又变回了那个温和疏离的影帝。他站起身,对老张点头致意:“张老师辛苦了。”声音恢复了平常的慵懒。
他走向监视器回看刚才的表演,助理立刻递上温热的保温杯。就在他经过梓渝身边时,脚步似乎极其自然地顿了一下。
梓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目光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田栩宁没有看他,仿佛只是随意停下脚步,目光落在监视器屏幕上。但梓渝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的余温似乎若有似无地扫过自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探究感,像羽毛轻轻拂过皮肤,留下细微的痒意和不安。
他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一点点化妆品的味道,强势地侵入他的鼻腔。
只有短短一瞬,田栩宁便迈步走向导演棚,留下梓渝僵在原地,后背微微发凉。他是在看监视器,还是在看自己?梓渝无法确定,但那转瞬即逝的、被注视的感觉,却无比真实。
这种若即若离的“关注”,比直接的对话更让人心慌意乱。
接下来的几天,梓渝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种“敬而远之”的状态。他专注于自己的戏份,认真准备,努力不去看田栩宁的方向。但田栩宁的存在感太强了。他坐在导演棚看回放时,他靠在休息椅闭目养神时,他和导演低声交谈时……梓渝总是不自觉地,目光就会被那个发光体吸引过去。
而更让他紧张的是,他总能在各种不经意的瞬间,撞上田栩宁投来的目光。有时是在他认真听导演讲戏时,田栩宁会隔着人群,目光沉沉地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有时是他拍完一条情绪激烈的戏,有些疲惫地走到场边休息,一抬头,就能看到田栩宁正靠在导演棚门口,手里端着咖啡杯,目光平静地落在他汗湿的额发和泛红的眼角。
那目光并非审视,更像是一种安静的观察,带着一种饶有兴味的、仿佛在欣赏一件正在雕琢中的艺术品的耐心。没有言语,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穿透力,让梓渝感觉自己无所遁形。
终于,梓渝迎来了与田栩宁的第一场对手戏——一场气氛紧张、充满试探的室内对峙。林深作为底层小人物,意外撞破了周砚的秘密,被堵在一间破旧的仓库里。
布光昏暗,空气里飘着道具粉尘。梓渝穿着脏污的工装,头发凌乱,脸上带着伤,蜷缩在角落的杂物堆旁,眼神惊惶如受惊的兔子。田栩宁则西装笔挺,皮鞋锃亮,慢条斯理地踱步靠近,像优雅的猎豹逼近无处可逃的猎物。
“Action!” 郑导的声音落下。
田栩宁的气场瞬间全开。他没有激烈的动作,只是缓步走近,每一步都像踩在梓渝的心尖上。他微微俯身,阴影完全笼罩住梓渝,眼神冰冷锐利,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仿佛能洞穿灵魂的压迫感。
“你看到了什么?”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带着刺骨的寒意。
梓渝的心脏狂跳,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般挤压着他的胸腔。他努力调动情绪,想要表现出林深的恐惧和倔强。然而,在田栩宁那强大到令人窒息的气场笼罩下,他感觉自己构建起的角色外壳正在寸寸碎裂。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台词卡在喉咙里,眼神开始不受控制地闪烁、躲闪。
“Cut!”郑导皱眉,“梓渝,情绪不对!恐惧要有层次,还有,眼神不要躲!你现在面对的是能掌控你生死的人,怕,但也要有不服输的那股劲儿!”
“对不起导演,再来一次。”梓渝声音干涩,额角的汗珠滑落。
第二次,第三次…NG的次数越来越多。每一次,田栩宁都精准地释放着属于“周砚”的强大压迫感,那冰冷的眼神像无形的锁链,牢牢捆住梓渝的呼吸和表演。梓渝感觉自己像被困在蛛网上的飞蛾,越是挣扎,越被那强大的气场裹缠得喘不过气。他引以为傲的专注力和对角色的信念感,在田栩宁面前溃不成军。
脸颊因为紧张和羞愧烧得滚烫,指尖冰凉。他不敢看田栩宁,更不敢看周围工作人员可能投来的失望目光。
“Cut!”郑导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休息十分钟!梓渝,你调整一下状态!”
片场的气氛有些凝滞。梓渝像被抽干了力气,脚步虚浮地走到场边角落,颓然地坐在一个道具箱上,双手捂住了脸,肩膀微微塌了下去。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以为自己已经做足了准备,没想到在真正的实力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汗水沿着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他感到一道目光,沉甸甸地落在自己身上。
他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那道目光来自导演棚的方向,平静,深邃,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无形的压力。没有责备,却比任何责备都更让他无地自容。
田栩宁坐在导演棚里,手里端着一杯水,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那个蜷缩在角落、浑身散发着沮丧和自我厌弃气息的年轻身影上。看着他泛红的耳尖,看着他捂着脸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想起试镜室里,梓渝倔强抬头、眼中燃起微弱火苗的样子。此刻,那点火星似乎被自己亲手释放的气场彻底压灭了。
田栩宁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敲击着,深邃的眼眸里,那点纯粹的欣赏兴味之下,悄然滋生出一丝更复杂的、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恶劣的玩味。
像在欣赏一只被自己逼到角落、炸起了浑身绒毛却又无力反抗的小兽。
休息时间快到了。田栩宁放下水杯,站起身,动作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他的目光依旧锁在角落里那个身影上,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只有他自己才懂的弧度。
“郑导,”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导演和周围几个工作人员的耳中,“下一场,我亲自过去跟他对对词。”
角落里的梓渝,身体猛地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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