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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程程,愁水愁风,不要人听

书名:《借月》 作者:一只黑兔子 本章字数:37914 广告模式免费看,请下载APP

第十章

在仁义坊逼死安吉四贤后,整个江湖瞬间炸开了锅,各门各派众说纷纭,人心惶惶。有人摩拳擦掌,誓言要为安吉四贤寻仇;有人则如惊弓之鸟,盘算着如何躲避即将到来的祸端;还有些人,双眼紧紧盯着那下落不明的琉璃甲,妄图从中谋取巨大利益,各自心怀鬼胎。

岳阳派的议事大殿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高崇神色凝重,端坐在主位上,眉头紧锁,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烦闷。英雄大会日益临近,可这岳阳城却事端频发,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先是鬼谷之人在城中肆意闹事,公然杀害门派子弟,手段残忍至极;紧接着,一夜之间,多块琉璃甲如雪花般现世,瞬间搅得各方势力为争抢它们相互残杀,血流成河;如今,青天白日之下,各门派竟又在仁义坊公然逼死安吉四贤,实在是胆大包天。这一桩桩诡异之事,就像有一只无形的黑手,在背后不停地搅动风云,推波助澜。

“五弟,抓到封晓峰了吗?”高崇微微抬起头,目光看向前来复命的沈慎,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

沈慎一脸懊恼,头垂得低低的,不敢直视高崇的眼睛,低声说道:“对不住,大哥,这次让他给跑了。”不过,沈慎向来是个乐观之人,总能迅速给自己打气,他握紧拳头,眼神坚定地对高崇说道:“不过大哥放心,等英雄大会结束以后,我拼死也要抓住这个妖人,给安吉四贤报仇雪恨!”

高崇疲惫地摆了摆手,也懒得去深究沈慎的话究竟能不能实现,起码,他这态度还是好的。随后,高崇将目光转向赵敬,问道:“安吉四贤的后事办得如何?”

赵敬恭敬地向前一步,微微欠身道:“大哥,都按您的意思办得妥妥当当了。现在就等安吉四贤的亲眷弟子前来扶灵返乡了。不过,那天我到仁义坊的时候,无意间发现地上有个挖了一半的坟墓,实在是奇怪,不知是何人所为。难不成是丐帮的人干的?”说着,赵敬眉头微皱,眼中满是疑惑。

高崇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冷笑,不屑地说道:“你想多了。”

沈慎也跟着附和,双手抱胸,一脸不屑:“就是。姓黄的那老狐狸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我看他早就对琉璃甲垂涎三尺了。自从鬼谷那两句鬼话传出来,这江湖就彻底乱套了……”

高崇面色一沉,立刻打断他:“那两句话不是鬼谷所为。”

赵敬一脸诧异,忍不住问道:“大哥,那此话怎讲?‘彩云散、琉璃碎,青崖山鬼谁与悲’,这明摆着就是鬼谷要和五湖盟作对呀。”

高崇目光深邃地看着赵敬,缓缓问道:“二弟,你确定敖徕子是死于鬼谷之手吗?”

赵敬还未开口,沈慎便迫不及待地肯定道:“当然!那夜我一路追踪敖徕子,后来追到一个满地都是黄纸钱的地方,不知怎的就给追丢了。我前脚刚回到三白山庄,后脚鬼谷就悬尸示威,这也太张狂了,简直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赵敬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沈慎,语气略带质疑地问:“五弟,那晚你不是早早就醉得人事不省,我还特意让人送你回去了吗?难不成,你去追敖徕子,是存了抢他琉璃甲的心思?”

沈慎一听,顿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心中有些慌乱,但嘴上却不服气地说道:“什么叫抢?琉璃甲本来就是我五湖盟的东西,我们拿回来天经地义。”

高崇见状,连忙走到二人中间,抬手示意他们都别再说了,神色严肃道:“二弟,五弟,不要吵了。归根结底,是敖徕子没有本事保护好琉璃甲,如果当初他能将琉璃甲交到咱们手中,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凄惨的下场。”

赵敬微微摇头,脸上满是惋惜之色,叹道:“不管怎么说,我觉得咱们多少还是害了人家,这终究是我们的错。再说了,陆三弟临死前把琉璃甲交给敖徕子,我们就应该遵循他的遗愿,毕竟死者为大,怎能强人所难呢?”

沈慎撇了撇嘴,觉得赵敬太过迂腐,忍不住抢白道:“用抢又如何呀?这江湖,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的地方。陆三哥无后而终,自然该由我们这些兄弟来接管他的遗物和弟子。跟他敖徕子一个外人有什么关系?”见赵敬神色愈发阴沉,沈慎自知失言,又小声嘟囔了一句:“没什么本事,还非要管我五湖盟的事。”

高崇也觉得沈慎这话说得有些过分了,微微皱眉,纠正道:“五弟,照你这么说,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大闹泰山派了吗?逼得人家走投无路,只能出山求救,害得敖徕子客死他乡,这让江湖正道中人怎么看待我五湖盟?咱们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的确,当初若不是沈慎苦苦相逼,敖徕子也不会带着徒弟们匆忙逃往华山派与于邱峰汇合,自然,也不会在半路上惨遭杀害。可是,在场的人心里都明白,即便没有沈慎大闹泰山派,只要江湖上的人知道琉璃甲在敖徕子手上,他就永无宁日,定会有其他人像饿狼一般去争抢。

沈慎见势不妙,赶忙为自己洗白,双手一摊,说道:“人又不是我杀的,咱们替他报仇便是了。”

“哼!”高崇气得瞪了他一眼,虽恼他惹出这么多事,但一时之间也拿他没有办法。

华山派于邱峰府内,气氛压抑而沉闷。在仁义坊公然对抗丐帮,并表示为高崇马首是瞻的那名弟子,此刻正站在于邱峰面前,神色紧张地讲述着事情的经过。末了,那弟子满脸愤懑,握紧拳头道:“师父,仁义坊那帮人简直太嚣张了,个个都没把咱们华山派放在眼里呀,我……”

于邱峰越听,脸色愈发阴沉得可怕,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怒目圆睁,呵斥道:“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你说这些废话有什么用?速速去告知门人,以后再有这种事,一概不许参与,必须立刻来向我禀报!”说着,他气得手指都微微颤抖,指着那弟子的鼻子骂道:“那天下第一大盟和天下第一大帮派设的局,也是你能掺和的?你是不是连自己的命都不想要了?”

那弟子心中不服,涨红了脸,梗着脖子道:“师父,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想当年,咱们五岳剑派何等威风,在江湖上那也是响当当的……”

于邱峰气得双手连拍,一叠声地质问道:“还有什么五岳剑派?看看现在,敖徕子也不在了,泰山派也完了,为师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一个人又怎能撑得起这五岳剑派的门面?”

是啊,于邱峰所言非虚,曾经风光无限的五岳剑派如今已七零八落,恰似风中残烛,孤木难支,又如何能与其他门派抗衡呢?

那弟子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鲁莽,扑通一声跪下,低下头,满脸懊悔道:“徒弟知错了。”

于邱峰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急切地问道:“行了,还是没有天杰的消息吗?”

自打上次在三白山庄于天杰走失后,至今音信全无。偏偏那天,三白山庄还丢失了琉璃甲,为了避开嫌疑,于邱峰连于天杰失踪的事都不敢声张,只能暗中命门人悄悄寻访。

“没有。”那弟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也是一直四处寻找少主,可却毫无头绪,满心皆是焦急与无奈。

“师父……”就在这时,另一个门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可是天杰有什么消息了?”于邱峰一听,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希冀,此刻他满心都是儿子的安危,一心只盼着能听到儿子的消息。

那弟子赶忙回禀:“没有。是……泰山派的师兄找您。说是……”

于邱峰眉头紧皱,迫不及待地问:“他们说什么?”

弟子咽了咽口水,道:“说是敖徕子师伯的死,可能另有隐情。他们怀疑是五湖盟下的手。”

于邱峰听闻,脸色一变,转身在原地来回踱步,陷入了沉思。

弟子小心翼翼地请示:“师父,那我们怎么办?”

能怎么办呢?这不过是猜测罢了,就算真有证据证明是五湖盟所为,光凭他华山派又能奈其何?想到这儿,于邱峰心烦意乱,对弟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说我不在。”

弟子面露难色,嗫嚅道:“我……我怎么跟他们说呀?”

于邱峰气得七窍生烟,觉得这群弟子实在是不开窍,气急败坏地吼道:“说我出去了,说我病了,说我死了!我不管你说什么,总之就是不见!”

那弟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了一跳,一时没反应过来,依旧愣愣地站在原地不肯去。

于邱峰见状,更是怒不可遏,大声喝道:“快去!”又转头对着地上跪着的那个弟子也呵斥道:“你也下去。”

就这样,于邱峰将门人弟子轰了个干干净净,自己则灰溜溜地跑到内堂躲了起来。

与此同时,在丐帮一处幽静的院落里,黄鹤与桃红绿柳夫妇也正围坐在一起,讨论着那假琉璃甲之事。

桃红婆气得满脸通红,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都跟着震了几震,她咬牙切齿地骂道:“黄长老,咱们这次可真是栽了个大跟头!你说哪个缺德玩意儿干的,弄一个假的琉璃甲,把咱们当猴耍呢!”

绿柳赶忙伸手拦住她,劝道:“老太婆,你少啰嗦两句,啊!谁心里不窝火呀!”

黄鹤则一直阴沉着脸,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气得不轻。他一向自诩正道,此次却为了争抢琉璃甲,公然参与逼死安吉四贤,就此与五湖盟结下了梁子。结果到最后,才发现忙活半天竟是为了一块假货,这怎能不让他窝火?真是失算,失算呐!

就在这时,一名丐帮弟子匆匆跑过来,附在黄鹤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高崇要把女儿出嫁给张成岭。”

黄鹤听闻,微微一怔,挥手遣下弟子,然后神色凝重地对那夫妇道:“高崇这个人,心狠起来,上至兄弟,下至亲生女儿、徒弟,都能当成棋子来用。”

绿柳一脸疑惑,忍不住问道:“此话怎讲?”

黄鹤也不打算隐瞒他们,冷笑道:“他要把自己的闺女许配给那个姓张的小兔崽子,这可真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谁都知道,镜湖剑派灭门后,他们保存的那块琉璃甲至今下落不明,而这张成岭就是找到那块琉璃甲的关键所在!黄鹤不禁暗自赞叹高崇这一招棋高一着,缓缓道:“若是真把那姓张的小子搞定,那横竖琉璃甲都是他们自己人的了,这算盘打得可真精呐。”

张成岭自然也得知了高崇要将高小怜许配给他的消息。他心里明镜似的,认定这是高崇为了拉拢他,进而得到琉璃甲的手段,因此对这门亲事抵触到了极点。原本,他与高小怜相处得还算融洽,可如今,只要一瞧见高小怜的身影,他便立刻绕着走,连一个字都不愿多说,仿佛高小怜身上带着什么让他避之不及的东西。

高小怜又怎会不晓得张成岭的心思呢?其实,嫁给张成岭又何尝是她的心愿。她的心,早就系在了大师兄邓宽身上。只是,邓宽自打回到岳阳派,便一直昏迷不醒,生死未卜。况且,虽说他们二人情投意合,可高崇从未点头同意过他们的事。如今,高崇突然要把她许配给张成岭,她即便满心不愿意,却也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只能暗自神伤。

英雄大会召开的日子越来越近,高崇对岳阳城的防卫事宜愈发上心。这日清晨,阳光刚刚洒落在岳阳派的练武场上,高崇便召集了本门的一代弟子。他神情严肃,目光如炬,从队伍的排头走到排尾,将巡视事项一一亲自交待清楚,事无巨细地叮嘱着每一个人。末了,他提高音量,对众人说道:“英雄大会召开在即,大家务必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可有丝毫懈怠!”

众人齐声应道:“是!”随后纷纷领命,各司其职地散去。

沈慎见高崇近来烦心事一件接着一件,棘手的状况层出不穷,人明显憔悴了许多,面色疲惫不堪,黑眼圈浓重,便走上前去,一脸关切地劝解道:“大哥,您别太操心了,最近这段时间都挺太平的,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高崇微微叹了口气,眼中满是忧虑,拍了拍沈慎的肩膀,说道:“五弟,你有所不知啊,这江湖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杀机四伏。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之地。”

沈慎这人性格单纯,单纯的人往往容易乐观。他挠了挠头,咧着嘴笑道:“大哥,不至于吧。如今,岳阳城里聚集了天下各路英雄豪杰,量那鬼谷再怎么胆大妄为,也不敢在这里兴风作浪。”

高崇无奈地看着他,眼神中透着一丝疲惫与无力,缓缓说道:“五弟,人心叵测啊。咱们五湖盟树大招风,觊觎咱们的,想看着我们倒下的,可不止鬼谷一方势力。”

两人正说着话,只见高小怜手提一个精致的食盒,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了进来。她先是规规矩矩地施了一礼,而后轻声说道:“爹爹,女儿熬了您最爱喝的银耳莲子羹,特意给您送来,您趁热尝尝。”

高崇最近烦心事太多,总是食不知味,这些高小怜都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她一个女孩子家,实在没办法在江湖纷争上为爹爹分担什么,便想着在饮食起居上多花些心思,多关心关心高崇,也算是尽一份孝心。

“还是女儿贴心啊。”沈慎在一旁羡慕不已,满脸笑意地夸赞道,“小怜这孩子,真是懂事得让人喜欢。”

高崇听了,心中十分欣慰,脸上浮现出一丝难得的温柔,他轻声对高小怜说道:“爹爹跟叔叔不吃,你给成岭弟弟送过去吧。他年纪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闻言,高小怜的笑容瞬间凝固,头缓缓地垂了下去,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缓缓说道:“爹,女儿……女儿不想那样了。”

高崇听闻,微微一愣,眼中满是不解,疑惑地问道:“哪样啊?小怜,你这孩子,有话就直说。”

高小怜眼眶泛红,委屈地说道:“爹爹,您为何连问都不问女儿一句,便擅自做主,要把女儿许配给他呢?他还只是个孩子啊,女儿……女儿实在难以接受。”

高崇眉头微皱,耐心解释道:“孩子自然会长大,你们俩的婚事先定下,过个三年五载再完婚便是。到那时,你们也都成熟稳重了,正好般配。”

高小怜见父亲心意已决,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带着哭腔说道:“可他根本就不喜欢我呀,爹爹。每次女儿按照您的意思去接近他,都被他无情地拒之门外。”

高崇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儿女的婚事,自古以来便是父母做主。你一个女孩子家,跑到爹爹面前说这些,还要不要点脸面了?”

沈慎见父女俩越说越僵,气氛愈发紧张,赶忙上前打圆场,劝高崇道:“大哥,您先别急着生气,听听孩子把话说完嘛。小怜这孩子平时懂事,想必也是心里委屈极了,才会如此。”

高小怜被父亲说得又委屈又羞臊,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在高崇面前,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哭诉道:“爹爹,您也知道女儿家是要脸面的。女儿一直听您的命令,屡屡主动对成岭弟弟示好,可他却一再对我如此冷漠。女儿扪心自问,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住成岭弟弟的事情。女儿既不明白您为何要这样安排女儿的终身大事,更不明白成岭弟弟为何要这样对我……”

高崇看着跪在地上哭泣的女儿,心中一阵刺痛。他明白,张成岭对他成见太深,误会重重,以至于连带防备高小怜。可他把女儿嫁给张成岭,虽有笼络他的意图,但也并非全然如此。他膝下无子,只有高小怜这一个宝贝女儿,如今自己年事渐高,总得为女儿找个可靠的归宿。先前,大徒弟邓宽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可如今邓宽昏迷不醒,生死未卜,自然不能再考虑。倒是张成岭,虽说目前武功差了些,但只要日后肯下功夫,未必不能成才。况且,他们五兄弟之间本就是误会重重,如果后辈能结为连理,那岂不是亲上加亲,也能了却多年的遗憾。想到这儿,高崇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无奈与期许。

可这其中错综复杂的过往,以及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纠葛,又岂是这些涉世未深的孩子能够轻易理解的。

高崇看着哭得梨花带雨、可怜兮兮的高小怜,心中也涌起一阵无力感。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不自觉地软了下来,说道:“好了,好了。不送就不送吧,一会儿我差人送过去。你先回房歇着吧。”

高小怜心里明白,爹爹这是铁了心要促成这门婚事,自己根本无力阻止。她满心无奈,只能认命地退了下去,脚步沉重,每一步都仿佛带着无尽的委屈。

高张联姻,因牵涉到琉璃甲,自然是江湖上一件引人瞩目的大事。就连顾湘都特意瞅准了一个机会,赶忙来向温客行禀报。

温客行自打和周子舒在仁义坊不欢而散后,便整日借酒消愁。顾湘进来的时候,只见他正抱着一壶酒,喝得醉眼迷离,嘴里还喃喃自语着:“四季花常在,九州事尽知!”似乎见不着那个人,念叨几句与他有关的事,也能算是一种安慰。

“主人。”顾湘轻声唤他,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有何动静?”温客行漠然地靠在榻上,眼皮都没抬一下,看都没看顾湘。

顾湘赶忙说道:“有一件大事,主人。高崇要将他的女儿下嫁给张成岭。”

温客行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冷笑,不屑地说道:“他倒也算舍得下血本。”

“是啊,主人。”顾湘接着说道,“那个高小怜原本和岳阳派首徒邓宽情投意合,是一对儿。虽说还没有正式的媒妁之约,但大家都已经默认了这件事。高崇这决定一出来,私底下议论纷纷的人可不少。”顾湘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又道:“对了,那个邓宽就是上次喜丧游戏的幸存者。他前几日刚回到岳阳派,也不知是被谁所伤,到现在还昏迷不醒呢。”

“不知为谁所伤?”温客行微微皱眉,眼神中闪过一丝思索,看来,这想要扰乱英雄大会的,可绝非鬼谷一家这么简单。

顾湘肯定地点点头,说道:“当时喜丧游戏的时候婢子在场,邓宽不过就受了些皮外伤,按理说早该好了,不至于昏迷到现在。”

温客行又追问道:“戏院抛尸一事,可是无常鬼操办的?”

“嗯。”顾湘简短地应了一声。

温客行接着问:“你和喜丧鬼知道多少内情?”

顾湘摇摇头,说道:“不多。主人,有什么不妥吗?”

温客行并没有直接回答有什么不妥,而是话锋一转,说起张成岭的事来:“张成岭怎么说?他要是娶了高崇的独女,倒也算是鲤鱼跃龙门了。”

提到张成岭,顾湘的语气明显活泼了许多,笑着说道:“那小子啊,平时看着傻乎乎的,可在这件事上心里跟明镜儿似的。那个高小怜屡屡对他示好,他都爱答不理的。不过我觉得那个高崇做得也太明显了,这不就等于把张成岭软禁在岳阳派内院嘛。那里里外外守卫森严,他出不来,旁人也进不去。”顾湘说着,稍微停顿了一下,试探着说道:“主人,张成岭问我有没有办法带他出来,他挺想你们的。”

其实,顾湘心里是有私心的,她特别希望温客行能答应把张成岭救出来。毕竟张成岭在岳阳派的日子实在不好过,那些师兄们总是借口练功,没少欺负他。前日,她瞧见张成岭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全是伤。张成岭每次见到顾湘,就跟见了亲人似的,眼泪汪汪的,看着实在是可怜。

“怎么?”温客行瞬间就明白了顾湘的意思,目光如鹰般锐利地看向她。

顾湘被这眼神吓得一哆嗦,不敢造次,小心翼翼地说道:“没怎么,我就是觉得他有一点点可怜。”

温客行听闻,袖袍一拂,面罩寒霜,缓缓从榻上下来。他一步一步走到顾湘面前,居高临下地站着,目光阴晴不定地看着她,冷冷地说道:“我的计划,你也敢指手画脚?”

顾湘吓得一个机灵,脸色“刷”地变得惨白,不由自主地倒退两步,赶忙下拜,头垂得低低的,声音带着颤抖:“婢子不敢,主人息怒。”

没有那个周絮在跟前,温客行就像真的厉鬼附身一般,言谈举止间透着阴冷、狠戾与怪异,周身的气压低得仿佛能把人压垮。顾湘低头领命,大气也不敢喘,饶是跟他相处多年,此刻也只觉得寒意刺骨,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温客行继续紧盯着她,冷冷地说道:“怎么,人皮披久了,便忘了自己是谁了?别忘了你是无心紫煞。人鬼殊途,你可怜他,谁又来可怜你!”他这话看似是在骂顾湘,实则也是在骂自己。他与周子舒,终归是人鬼殊途,曾经那些美好的过往,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梦。

温客行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然后又说道:“高崇把张成岭看得这般紧,必定有他的深意。你盯紧他,一旦有任何异动,立刻向我汇报。”

顾湘忙不迭地点头,应道:“是,主人。”

温客行围着顾湘缓缓转了一圈,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疯狂,突然问道:“阿湘,你觉得我疯吗?”

顾湘知道他此时心情不好,也不敢多问,更不敢劝,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温客行突然杀气四溢,猛地凑近顾湘,几乎贴到她的脸上,恶狠狠地问道:“你就不怕我哪天疯起来,连你也一起宰了?”

顾湘被吓得脸色煞白,但还是鼓起勇气说道:“你疯了我也跟着你。你要是把我宰了,做鬼我也跟着你。”

顾湘这话可不是在哄他。她是温客行捡到并养大的,他们之间的感情,那可是生死相随,坚不可摧。

温客行眼光邪魅,嘴角勾起一抹怪异的笑容,说道:“好。既然如此,那我便一疯到底。”

说罢,温客行对顾湘吩咐道:“去联络群鬼,我有事情要问他们,顺便也安排一下接下来的计划。”

鬼谷在岳阳城布下了不少流动线人,这些人专门负责传递消息。他们有着巧妙的伪装,其中一种常见的方式,便是装扮成唱曲的艺人,穿梭于各个酒楼茶馆之间。这些场所人群密集,鱼龙混杂,既便于他们隐藏身份,又方便彼此接应,可谓是传递情报的绝佳地点。

这天,顾湘约了曹蔚宁在一处热闹的酒楼吃饭。她的真实目的,当然是寻找鬼谷的联络人,好将温客行的召唤传达出去。

曹蔚宁对此却毫不知情,满心欢喜地只当是顾湘喜欢自己,才特意约他吃饭。此刻的他,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乐呵呵地陪着顾湘。点了满满一桌子的菜,他自己却一口都不吃,只是眼神痴痴地看着顾湘,仿佛她就是这世间最美的风景。

顾湘可没什么心思品尝美食,她的目光在酒楼里左右游移,急切地寻找着鬼谷联络人。就在这时,她瞧见从二楼袅袅婷婷走下来一个唱曲的姑娘。那姑娘身姿婀娜,腰间系着一个红白双色的蝴蝶结,这正是鬼谷线人的标志。顾湘心中一喜,转头对曹蔚宁娇嗔道:“姑娘我今天心情格外好,就想听曲儿,你说成不成呀?”

曹蔚宁正沉浸在情爱的甜蜜幻想之中,哪里会拒绝,忙不迭地满口答应:“成,怎么不成呀!你说什么都成,我啊,别的不会,只管付账就行啦!”

唉,看看这位既富有又帅气,对顾湘言听计从的男友,然而顾湘小姐姐却全副心思都扑在了事业上,对曹蔚宁的深厚情感置若罔闻,甚至还有利用他的念头。无奈,在顾湘目前的心中,完成温客行交付的使命才是至关重要的任务。

听到曹蔚宁这么说,顾湘立刻抬手,朝着那唱曲姑娘招了招,热情地说道:“小姐姐,你过来一下呀。给我唱首曲儿呗。”

鬼谷的线人们自然认得无心紫煞顾湘。那姑娘听到招呼,脸上立刻浮现出职业性的笑容,赶忙款步走来,身边还跟着一个抱着琴的婆婆。二人走到顾湘和曹蔚宁跟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静静地等着吩咐。

顾湘手托着腮,装作思索的模样,慢悠悠地问道:“听什么好呢?你们是来自哪个乐坊的呀?”

“我们姑娘是卿玉楼的。”老婆婆微笑着回答。其实,这看似平常的回答,实则是暗语,意在告知顾湘他们这类线人目前落脚在卿玉楼。

“卿玉楼?好地方呀。”顾湘心中了然,嘴角微微上扬,接着说道:“《相见欢》,你们会不会唱呀?”

这《相见欢》可不是普通的曲子,它同样是暗语,意思是要这个线人通知各鬼众,谷主要召集大家开会啦。

那姑娘心领神会,转头对婆婆说道:“会。婆婆,调琴吧。”

这一连串隐秘的交流,曹蔚宁如何能洞察个中奥秘。他根本没有心情聆听那些旋律,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锁定在顾湘身上,心中已自行演绎起一段温馨的爱情故事:“《相见欢》?阿湘挑选这首曲目,难道是在用歌曲倾诉她的情感吗?”他越想越坚信自己的推断无误,脸上的笑意愈发明媚,宛如春日里盛开的花朵。

在岳阳城的阴暗角落,鬼谷的消息传递如同鬼魅般迅速且隐秘。很快,无常鬼带着手下黑白无常,喜丧鬼领着艳鬼,还有急色鬼、食尸鬼、开心鬼等一众恶鬼,纷纷应召,齐聚于喜丧鬼那阴森的宅邸——罗府,听候温客行的差遣。

正值白日,可这罗府却被重重红纱幔严严实实地围着,将窗户遮得密不透风,使得厅堂内昏暗无比,仿若夜幕降临。唯有无数摇曳的蜡烛散发着微弱的光,在这密闭的空间里明明灭灭,仿佛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烛火的光影在墙壁上肆意舞动,映照出一群形态各异、装扮诡异的身影。

温客行坐在喜丧鬼那张华丽却透着邪气的榻上,散发着一股阴森的气息。喜丧鬼坐在他右首,妆容艳丽却透着说不出的诡异,眼神中时不时闪过一丝阴鸷。其他恶鬼则在前面跪成一圈,他们个个按照幽冥录传说的样子打扮,入戏得仿佛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厉鬼。急色鬼一脸谄媚,眼神中却藏着贪婪;食尸鬼嘴角挂着令人作呕的涎水,望着四周的眼神犹如饿狼;开心鬼则不停地捂着嘴,发出一阵又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整个厅堂,在烛火的摇曳下,鬼影重重,那视觉效果,真与传说中的阎王殿无二。弥漫着的腐朽气息,仿佛是无数冤魂的哀怨,萦绕在每一个角落。

温客行缓缓抬起头,冰冷的目光如同一把利刃,从一众鬼众身上一一扫过,声音阴冷得如同来自九幽地狱:“你们,可真是‘好’啊。本座允许青崖山三千鬼众破誓出谷,本意是让你们捉拿吊死鬼那厮,夺回他偷走的琉璃甲。可如今呢?你们连吊死鬼的一根寒毛都没找到,乱七八糟的破事倒是干了不少!”

听到这话,众鬼浑身一颤,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攥住了咽喉。他们面面相觑,眼神中满是恐惧与不安,难道谷主这是要找他们算账了?

众鬼大气都不敢出,整个厅堂安静得只能听到彼此急促的呼吸声。温客行冷哼一声,继续说道:“你们操办了三桩喜丧,绝了丹阳派的后,灭了镜湖派的门,杀了泰山派掌门,还公然挑衅五湖盟。短短三个月,就把鬼谷和五湖盟维系了二十年的平静,毁得一干二净!”

此刻,众鬼更加惶恐不安,身体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他们深知,谷主的每一句话都如同重锤,砸在他们的心口,这分明就是要问罪的节奏啊。

果然,温客行咬牙切齿地重复道:“很好,很好啊!”

“谷主恕罪!”众鬼“扑通”一声,纷纷拜倒在地,额头紧紧贴在冰冷的地面,不敢有丝毫抬头的勇气。

“罪?哈哈哈……”温客行突然仰头大笑,那笑声在这昏暗的厅堂里回荡,透着说不出的诡异,“你们以为我是在反讽吗?我是在夸你们呢。”

众鬼心中一惊,纷纷抬起头,用疑惑又恐惧的眼神看着温客行。他们实在摸不透这位喜怒无常的谷主到底在想什么。

“虽然这三个月正事没做,但我们是什么?我们是恶鬼呀!身为恶鬼,祸乱人间本就是我们的本职。何罪之有?你们干得漂亮!我还要论功行赏呢。”温客行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邪魅的笑容。

尽管温客行如此说,但众鬼心里依旧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这个温客行,鬼谷里人称“温疯子”,他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往往大相径庭。他说你好,也许心里恨你恨得牙痒痒;他说没事,下一秒说不定就会取了你的性命。在他手底下当差,实在是太难了。

“起来。”温客行冷冷地说道。

众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第一个起身。他们都在揣测温客行到底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触怒了这位可怕的谷主。

温客行目睹众鬼畏缩不前,面色骤然一寒,眼中掠过一抹凶光,挥手间,手中白扇疾挥而出。那扇子犹如一抹白色幽魂,在群鬼头顶疾速盘旋,卷起一片“呼呼”的狂风,旋即轻盈地回到了他的掌握。温客行怒目圆睁,厉声叱喝:“我说,都起来!”

见他动怒,众鬼再也不敢违逆,纷纷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低着头,不敢直视温客行的眼睛。

温客行似乎对众鬼的反应十分满意,他把那不离手的折扇“啪”一声拍在榻上,缓缓起身,迈着慵懒却又透着一股狠劲的步伐,往众鬼面前溜达。他一边走,一边慢悠悠地说道:“来,论功吧。”

他先是走到喜丧鬼面前,微微俯身,盯着喜丧鬼的眼睛,似笑非笑地问:“喜丧鬼,这几场喜丧好玩吗?本座出的主意不错吧?”喜丧鬼深知他的疯狂,只是微微皱眉,并没有答话。温客行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说道:“看那群假仁假义的所谓正道,撕破脸皮像疯狗一样自相残杀,是不是比手刃他们还痛快?”

“谷主英明。”喜丧鬼微微欠身,顺着他的话说道,眼神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屑。

温客行又道:“丹阳派藏污纳垢,陆太冲功不可没。你杀光丹阳派嫡传弟子倒也无妨,却把陆太冲气死了。这人本座本要留着慢慢炮制他的,这可真是失策。这算是你的过失,本座便不赏也不罚你。你可心服?”

喜丧鬼心中虽有不甘,但还是恭敬地说道:“心服。”

温客行十分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继续往群鬼跟前走去。

那些平日里人前不可一世的众鬼,此刻见了温客行,真如同见了活鬼一般。他们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乖乖地站好,听候发落。

“好。那便来论第二桩功了。”温客行目光扫过众鬼,最后落在无常鬼身上,问道:“镜湖剑派一夜灭门,干得漂亮。”说着,温客行还鼓起掌来,那掌声在这寂静的厅堂里显得格外突兀,“是谁干的好事啊?”

众鬼都沉默着,谁也不敢出声。温客行冷笑一声,看了他们一圈,道:“不在这里?那便只有长舌鬼了。”他缓缓走到无常鬼眼前,停下脚步,盯着无常鬼的眼睛,似要把他看穿,问道:“无常鬼,你的手下何在啊?”

无常鬼心中一惊,慌忙答道:“启禀谷主,自出谷以来,长舌鬼便不再听属下号令啊。无常认为长舌鬼已经叛变,至于镜湖门派灭门一事,的确应该是长舌鬼所为。”接着,他又赶紧请罪道:“无常无力管辖属下,还请谷主赐我无能之罪。”

实际上,早在赵氏义庄之时,温客行便已敏锐地认出了长舌鬼。当时,现场的情形让他心中疑云顿生。那长舌鬼不知通过何种途径,竟得到了吊死鬼的缠魂丝匣。再看镜湖剑派惨遭灭门,赵氏义庄内又遍布着诡异的缠魂丝阵,这一系列的线索如同紧密相连的链条,清晰地指向一个事实——长舌鬼叛变了。

至于无常鬼,温客行对其背叛行径其实早有察觉。在过往的日子里,无常鬼的种种举动,或言语间不经意的疏漏,或行动时莫名的诡秘,都像一个个疑点重重的谜面,而温客行在心底已悄然拼凑出谜底。他清楚,无常鬼早已背离了他。

如今,温客行故意这般询问无常鬼,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紧紧锁住对方的一举一动。他犹如一位稳坐棋局的棋手,看似不经意地落子,实则暗藏玄机。这一问,一方面是要看看无常鬼在面对质问时,会有怎样的反应,是惊慌失措,还是强装镇定,从中捕捉那泄露真相的蛛丝马迹;另一方面,更是对无常鬼的一种毫不留情的警告,让他明白,自己的背叛行径早已被洞悉,莫要再心存侥幸。

果然,这无常鬼也是狡诈无比。他早知长舌鬼已死,便毫不犹豫地把所有事情都推到那厮身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

温客行也不拆穿他,故作惊讶地问:“啊?长舌鬼不服你管了?”

“啊。”无常鬼硬着头皮答道。

温客行一挥衣袖,眼神中透着一丝不屑,看着众鬼道:“那也不算什么。鬼谷的规矩历来都是弱肉强食,能者为之。他要是有本事宰了你,本座便提他做十大恶鬼之首。你们要是有本事宰了我,我做鬼都佩服你们,哈哈哈……”

他的笑声阴森刺耳,在厅堂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众鬼戚戚然,都屏住呼吸,不敢妄动,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来杀身之祸。

“属下不敢!”偏偏这时候,白无常受不了这恐怖的氛围,小声地说道。

他这一出声,无常鬼吓了一跳,心中暗叫不好:“傻东西,他这发疯正没地方出气呢,你惹他注意干嘛,这次凶多吉少啊。”

果然,温客行立刻发现了这个“出头鸟”,他缓缓走到白无常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冷冷地问:“不敢?好笑。”他又转过头,对着众鬼责问:“青崖山一众恶鬼,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哪一日不是打着你死我活的主意?本座今日要是负伤在此,你们敢说不会一刀结果了我取而代之?”

众鬼依旧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他再次盯着白无常,一字一顿地问:“是吗,白无常?”

白无常此时也知道自己八成是完了,被谷主盯上了,不死也得脱层皮。他慌忙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嘴里念叨着:“属下不敢,属下不敢啊。谷主,谷主,属下不敢……”

“起来,没事啊,别怕。”温客行突然言语温存起来,脸上还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伸手去扶他起来。

众鬼一看这架势,心中都明白,谷主如此反常,白无常怕是要上西天了。

果然,白无常刚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就被温客行一把掐住了脖子,像拎小鸡一样提了起来。可怜那白无常毫无反抗之力,像个轻飘飘的稻草人,被温客行掐紧脖子举在空中,双腿在空中胡乱蹬着。

“谷主,谷主,谷主手下留情啊谷主。”无常鬼眼见白无常性命不保,赶紧“扑通”一声跪下求情,额头上已经布满了豆大的汗珠。

温客行歪着头,似笑非笑地问无常鬼:“无常鬼,他是你的人。你觉得他该死吗?”

无常鬼这次倒是诚恳地说道:“他不该死,他不该死,谷主息怒,谷主息怒。现在鬼谷正是用人之际……”

他不说还好,越说温客行越生气,只听“咔嚓”一声,温客行用力捏断了白无常的脖子。白无常的身体瞬间瘫软下来,脑袋无力地耷拉着。

“唉……”无常鬼无力地叹了一声,瘫坐在地,眼神中满是绝望。

温客行又在厅堂梁上悬了根麻绳,把白无常的尸身吊起来。白无常死不瞑目,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一身白衣,高高的白帽,在空中晃晃荡荡,到真像个真鬼。

温客行瞧着看了会儿,似乎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他对无常鬼道:“你说的对。鬼谷正是用人之际,江湖中那么多蝎子王八杂鱼烂虾,本座也想用。可是我是鬼谷谷主啊,唯有鬼才能为我所用,不是吗?”

“黑无常?”温客行又盯上了黑无常,眼神中透着一丝玩味。

黑无常面无表情,冷冷地答道:“谷主说的对。”

温客行缓缓蹲下,与黑无常平视,盯着他的眼睛问:“黑无常,本座无缘无故便把你的好兄弟送去做了鬼,你心里可有怨恨呐?”

黑无常依旧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地说道:“谷主杀的好。”

“无趣。”温客行嫌弃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又对无常鬼道:“来吧,咱们暂且来论你的功。”

他问:“无常鬼,抛尸岳阳城的计策可是你想的?”

无常鬼刚失去得力干将,有气无力地答道:“是。”

温客行已经走到榻上,斜倚好,接着问:“可有他人协助啊?”

当日,他和周子舒明明看到那琴师有问题,乃是媚音秦松并非鬼谷之人。既然,无常鬼承认是他所为,为何会有鬼谷之外的人在场?

无常鬼与毒蝎勾结,心中有鬼,见温客行今日如此,也猜到他是有所察觉了。便应付道:“属下也是安排下边人去办的,具体什么情况我也想不太清楚了。应该,没有外人协助。”

温客行继续追问,眼神中透着一丝审视:“你派谁操办此事啊?”

“白无常。”无常鬼指了指那个吊着的“晴天娃娃”,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听他如此,又将所有事推到一个死人身上,温客行已经断定这无常鬼已经叛变,便道:“好,安排的好。”

无常鬼此刻也暗自舒口气,强装镇定地说道:“白无常办事不力,死有余辜啊。谷主替属下清理门户,杀的好啊,杀的好。”

表忠心把命搭上,如今,又被自家主子当替罪羊,这白无常恐怕是最死不瞑目的鬼了。

温客行震慑了无常鬼,接着目光扫过群鬼,大声问:“嗯。那泰山派掌门又是被何人所杀啊?”

众鬼皆是沉默,整个厅堂安静得落针可闻。

温客行的目光落在一直捂着嘴的开心鬼身上,盯着他问:“开心鬼,他的脸上可是留着你的记号。”

“哈哈哈,谷主,不是我。这,这是有人栽赃。”开心鬼不得不回答,一边笑一边说道,“如果,哈哈,是我老开心做的,我绝对不会不认的。”

温客行皱眉,不耐烦地说道:“很好笑吗?”

开心鬼一边捂着嘴笑,一边解释:“谷主,我,我这是老毛病,这,这内息出差,不笑说不出话。谷主开恩。”

他这毛病温客行自然知道,可他今天心情实在不佳,听那笑声实在刺耳,又在人间逛了这许久,再看眼前这群人,怎么都不顺眼。

“是很好笑啊。”温客行看着众鬼,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容,道,“看你们吓破胆的样子自然是好笑。不过也就好笑那么片刻。得找点别的乐子了。”

“过两天便是正道狗的群狗大会,来来来,畅所欲言,我们得想个刁钻的法子,让五湖盟幸存的,那三头老狗的面子摔个稀碎,拼都拼不起来,那才叫好笑呢,哈哈哈……”想到看高崇身败名裂的场景,温客行似乎特别开心,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可能是受鬼众氛围影响,温客行那笑声也是绵长阴狠、鬼气森然,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拖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屋内烛火摇曳,光影在墙壁上扭曲晃动,好似无数魑魅魍魉在肆意舞动。

温客行又是赏又是罚,时而纵声大笑,时而脸色骤变狠厉杀人,一通折腾下来,和每次开会一样,把众鬼吓得战战兢兢,如临深渊。他自己闹够了之后,终于大手一挥,算是放了他们一条生路。众鬼像是得了大赦一般,连滚带爬地纷纷退下,瞬间,偌大的厅堂内,只剩喜丧鬼还在眼前。

这里是喜丧鬼的府邸,再者,当初温客行能在老谷主手下惊险活命,多亏了喜丧鬼出手相助。这份关键时刻救命的恩情,平日里温客行还是颇为顾念的,因此,他与喜丧鬼的关系相较别人,确实要亲近一些。

温客行大大咧咧地坐在喜丧鬼那柔软的榻上,此刻,他像是突然换了个人,不再疯癫,只是低着头,安静地把玩着手中的折扇,白皙的手指在扇骨间灵活翻动,眼神有些游离。

喜丧鬼见只剩她与艳鬼在此,也不再客气,美目圆睁,生气地质问道:“温客行,你又在发什么疯?”那声音在这寂静的厅堂内回荡,带着几分愠怒。

温客行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慢悠悠地摆弄着折扇,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我疯才是常态。不疯,你们反而更胆战心惊吧?”说罢,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喜丧鬼最讨厌他这种捉摸不定、滥杀无辜的行事风格,柳眉倒竖,继续质问道:“你为何一定要在这个时候无故杀死白无常?为何要让我的姑娘们四处散发青崖山鬼那半阙歌谣?你脑子里面到底在想什么?”她双手叉腰,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别拿容忍当纵容。”温客行本就不是脾气好的主,听喜丧鬼言语不敬,顿时翻起白眼看她,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冷冷地哼了一声。

“温客行!”喜丧鬼也毫不畏惧,杏目圆瞪,两人怒目而视,气氛瞬间剑拔弩张,仿佛下一秒就会大打出手。

艳鬼柳千巧见状,心中一紧,赶忙莲步轻移,走上前来,“噗通”一声跪在温客行面前,眼中满是担忧与惶恐,轻声请求道:“谷主请息怒。主人她是关心则乱。我们也只是关心谷主,想要更好的为您效力。”说着,还偷偷抬眼观察温客行的神色。

“千巧,你起来。你怕他是吧?”喜丧鬼看着温客行,眼中满是不屑,挑衅道,“我可不怕。”

温客行还真不想招惹这喜怒无常的罗浮梦,便不再追究她刚才的言语冒犯,摆了摆手,道:“喜丧鬼,你退下。本座有事要单独吩咐艳鬼。”

见他越过自己支使手下,罗浮梦更是怒气冲冲,气得胸脯剧烈起伏,大声道:“温客行,你现在翅膀硬了是吗?”

温客行默然不语,唯有目光如刀,锐利地凝视着她,那眼神仿佛化作实质,透露出无声的警告:“你再聒噪,我必以行动相抗,奉陪到底。”

“主人。”柳千巧心中焦急,伸手轻轻拉了拉罗浮梦的袖子,眼神中满是恳求,示意她不要冲动。

罗浮梦也没有真的要和温客行动手的打算,冷哼一声,就着台阶一挥宽袖,转身离去,那宽大的衣袖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晃动了几下。

“起来吧。”温客行懒懒地对柳千巧说道,声音有些疲惫。

柳千巧赶忙站起身,恭敬地说道:“谷主,艳鬼斗胆,请您宽恕主人的无礼。您的所作所为皆有深意,我们只需遵从。”说罢,微微低头,一副谦卑的模样。

“深意?我只是突然想杀人了。能有何深意?”温客行听她如此说,坐直了身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只是那眼光依旧阴寒,仿佛能看穿人心。

柳千巧镇定自若,继续说道:“无常鬼不安于室,蠢蠢欲动,您杀了他的左膀右臂白无常,这分明是敲山震虎。”说这话时,她神色坦然,语气笃定。

温客行一抬嘴角,似笑非笑地盯着柳千巧问:“艳鬼,你可知揣摩上意的家伙一般都是何等下场?”他微微眯起眼睛,眼神中带着一丝审视。

柳千巧似乎十分坦荡,毫无惧色地回:“为一己私利才是揣摩上意,属下一片忠心,只想为谷主和主人效力,属下问心无愧。”说罢,还挺直了腰杆,一脸真诚地看着温客行。

这柳千巧能成为罗浮梦得力助手,本事自是不凡,这情商更是占了很大一部分。几句话说的温客行心中的戒备渐渐放下,他微微点了点头,对她道:“你放心,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本座有另一件事情需要你去做。”

“是,属下听命。”柳千巧赶忙应道,微微低头,等候吩咐。

温客行自榻上缓缓走下来,脚步轻盈,犹如鬼魅,到柳千巧面前站定,目光在她娇艳完美的脸上停留片刻,问道:“你的易容术可是习自四季山庄?”本来,柳千巧脸上是有一道长长的疤,因她精通易容术,每日精心易容,便完全隐去了那脸上的缺憾。柳千巧也算天赋异禀,不单会改变容貌惟妙惟肖,还能变声,模仿任何人的声音。因此,她的易容鲜少有人能拆穿。

“是。”柳千巧回答。她心中有些疑惑,自己入谷多年,谷主从未过问过易容术,今日,谷主怎么突然对这小技巧感兴趣了呢?

温客行又问,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期待:“那你可有去过?”其实,他只是过于思念周子舒,有关于那个人的一切,他都感兴趣,哪怕,是从别人那里拐弯抹角打听也好。

柳千巧自然不知道温客行心中所想,摇了摇头,道:“不曾。属下童年时机缘巧合曾与一位江湖异人有过一面之缘,受其一饭之恩。那位前辈同情属下面容损毁,所以授以易容术,仅此而已。”

温客行道,眼神中闪过一丝光芒:“此人便是四季山庄庄主秦怀章了?”

柳千巧道:“正是秦前辈。”

温客行走到柳千巧身后,背对着她,望着远方,眼神中满是向往,轻声说道:“听闻四季山庄是个终年繁花盛开,很美的地方。你既然和秦怀章有这般渊源,那你为何没去逛逛?”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遗憾,如果柳千巧去过四季山庄,也可以跟他说说那山庄的模样,以慰藉心中的惦念。

柳千巧决然道:“属下既已入鬼道,便不会留恋世间的繁华。只想一心效忠于鬼谷,效忠于谷主。”说这话时,她的眼神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温客行似乎很是失落,微微低下头,自嘲地自叹道:“是呀,我们是鬼呀。鬼见了光是要灰飞烟灭的。”周子舒就是他的光,是那道引他回人间的光。如今,光不见了,他又重新蛰伏于黑暗,变成了令人畏惧的恶鬼。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周子舒,可是,他又不敢去找他,他自己都厌弃自己的身份,更怕他嫌弃。

驻足良久,他才缓缓回过神来,对着柳千巧低声交代,要如此这般。

如果,温客行知道周子舒此刻已经起了离开岳阳的心,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沉得住气。

周子舒自离开温客行后,几乎整日借酒消愁。这日,他脚步踉跄地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手中紧紧握着那酒葫芦,时不时仰头猛灌一口。身边人来人往,叫卖声、谈笑声交织在一起,街市依旧繁华热闹,可他却犹如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只身孤影,倍感寥落。

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了岳阳派门前。那朱红色的大门高大而威严,门前的石狮子张着血盆大口,仿佛在诉说着岳阳派的不可侵犯。周子舒望着这守卫森严的大门,自嘲地笑了笑,喃喃自语道:“天下之大,周某如今孑然一身,处处皆可去得。何必要留在此地,看这些跳梁小丑登台唱戏,难道老子前半辈子还没看腻吗?!”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疲惫与不屑,然而,在这不屑之下,却又藏着一抹难以察觉的牵挂。他心里明白,这里还有他最后的牵挂——张成岭。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眼神有些空洞,过了一会儿,又苦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这么多年,图什么呢?”

高张两家即将联姻的消息如一阵风般迅速传开,这消息让毒蝎坐不住了。谁都清楚,若张成岭成了高崇的女婿,那他手中的那块琉璃甲迟早会归五湖盟所有。于是,毒蝎一伙决定动手。

傍晚,夕阳的余晖洒在岳阳派的练武场上,张成岭练功回来,神情恹恹,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衫。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房间,待要梳洗时,不经意间发现洗脸架下有一张纸条。他心中一动,赶忙捡起纸条,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今日三更,北苑后园。”落款是一个“絮”字。

张成岭心思单纯,毫无防备之心,看到这个“絮”字,自然而然地就以为是周絮要救他出去。在这岳阳派,他早就一刻都不想多呆了,如今见了这字条,仿佛抓到了离开的救命稻草,内心激动得如同小鹿乱撞。他匆匆洗漱一番,随便扒了几口饭,便躺到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屋顶,等待着天黑。时间仿佛故意跟他作对,过得特别慢,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他睡意全无,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屋外打更声。

终于,三更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地传来。张成岭立刻翻身而起,动作迅速而又小心翼翼。他轻轻推开房门,探出头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没人后,便悄悄溜出寝室。他猫着腰,像一只敏捷的小兽,巧妙地躲过两班换防的人,轻手轻脚地往北苑后园而去。

“鬼鬼祟祟,干什么去?”谢无恙突然如鬼魅般出现,冷冷地截断了张成岭的去路。张成岭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着实被吓了一跳,心中暗忖:这谢无恙难道真是整天盯着我的吗?他登时慌乱起来,眼神躲闪,不敢与谢无恙对视,匆忙编了一个借口,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肚子饿得睡不着,想找点吃的。不行吗?”张成岭向来仁厚,很少说谎,此刻这个谎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神色极不自然。

谢无恙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盯着张成岭的脸,阴阳怪气地说道:“行,当然行。来日张公子当了岳阳派的掌门,想干什么便干什么。”只这一句话,就让张成岭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堪。这分明是赤裸裸的讥讽!这群人本就看不起他,如今掌门高崇却要将独女许配给他,在他们眼中,这小子可不就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吗?那日后的岳阳派掌门之位自然非他莫属。谢无恙和众师兄弟,心中羡慕嫉妒恨交织,明面上不好再公然挤兑他,只能暗地里使绊子。果然,谢无恙又接着说道:“但那是今后的事。张公子想吃什么呢?我去跟小厨房说,您呢,先回房间等着。”

张成岭急着去见周絮,哪里有心思跟他计较,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咬着牙说道:“不用那么麻烦了,我去后厨随便找点剩饭就好了。”

谢无恙却不依不饶,伸臂拦住他,微微一挑眉,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威胁:“您若是不回去的话,我只好去找师父。”

话音刚落,只听“噗通”一声,谢无恙直挺挺地昏倒过去。他身后站着的,正是顾湘。她双手抱胸,一脸俏皮地看着张成岭。

张成岭见此情景,先是一愣,随即喜出望外,以为顾湘是来接应他,还打晕了谢无恙,激动地问道:“湘姐姐,你也来了?”

顾湘却一脸莫名其妙,歪着头,疑惑地看着他:“三更半夜乱晃什么呀?”

“师父和温叔呢?”张成岭没察觉到顾湘的迷惑,眼睛急切地往她身后看,“不是师父让你来接我的吗?”

顾湘自然不是来接他的。张成岭便赶忙把收到纸条的事跟顾湘一五一十地说了。顾湘听后,也拿不准这是不是周絮的安排。不过,既然碰见了,干脆送张成岭过去,省得他再遇到麻烦。再说,顾湘也真心希望张成岭能早日逃离岳阳派。之前,她跟温客行就暗示过张成岭在岳阳派的处境危险,可温客行心情不好,根本不管,还斥责了她。如今,周絮终于来救人了,她自然愿意帮忙。

二人顺利来到约定地点。月色如水,洒在静谧的园子里,四周一片寂静。远远望去,只见一人静静地坐在园子的台阶上。

张成岭凑近顾湘,小声说道:“湘姐姐,我见过那个人。他是内院杂役。原来他是师父的人。”

说罢,他快步走过去,伸手便拍那人的肩头,嘴里说道:“是师父叫你……”话还未说完,那人却“咕咚”一声栽倒,顺着台阶翻滚了下去。张成岭定睛一看,只见那人脸色惨白如纸,口鼻中鲜血喷涌而出,显然早就被害。

张成岭见此场景,吓得脸色煞白,双腿发软,差点站立不稳。顾湘直觉这其中有诈,立刻警觉起来,她柳眉倒竖,眼神中透露出一股狠厉,迅速抽出腰间长鞭,警惕地环顾四周。

果然,自园子“春悦堂”的屋檐上,一道黑影如鬼魅般迅速袭来。来人手持两柄雪亮弯刀,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径直对准顾湘就砍。

顾湘措手不及,慌乱之中,她飞起一脚,踢飞了园中一张木桌,朝着那人砸去。那人在空中身形一闪,双手举双刀猛地劈下,只听“咔嚓”一声,木桌瞬间四分五裂,木屑飞溅。

来人正是俏罗汉。她杀至近前,与顾湘打了个照面,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问道:“你和艳鬼什么关系?”原来,传讯那日,顾湘和艳鬼在卿玉楼会面,毒蝎也曾暗中留意鬼谷动向,俏罗汉认得柳千巧,故而有此一问。

顾湘根本不认得俏罗汉,只知道眼前举刀相向的就是敌人,毫不客气地骂道:“关你屁事啊。”随即挥动长鞭,如一条灵动的毒蛇,直逼俏罗汉而去。在交手的间隙,她扭头对还未从惊恐中反应过来的张成岭喊道:“傻小子,快走!”

张成岭自知武功不敌,留在这里也只是拖累,当下不再犹豫,转身越过台阶,就要去找人来帮忙。这边顾湘用长鞭缠住俏罗汉,试图限制她的行动。可那俏罗汉武艺高强,只见她翻手一刀,“咔嚓”一声,竟将顾湘的长鞭斩断。顾湘本来正借着长鞭的力量发力,鞭子一断,她收力不及,一个踉跄,晃倒在地。但她反应极快,迅速跃起,挥动那半截残鞭,再次抽向俏罗汉。俏罗汉身形一闪,轻松躲过袭击,紧接着向前一步,瞅准顾湘胸前门户大开,猛地一脚踢中她胸口。顾湘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被踢飞在地。

此时,已经有府兵听到动静赶来。俏罗汉也不恋战,瞅准时机,一个箭步冲过去,擒住张成岭,施展轻功,如飞鸟般掠房而走。她一边飞掠,一边对那房檐上的魅曲秦松喊道:“老秦,断后。”

话音刚落,一阵悠扬的琴声响起。这琴声看似悦耳,却暗藏杀机。那些府兵哪里抵挡得住,纷纷捂着耳朵,痛苦地倒地。直到有更多人闻讯赶来,秦松怕暴露行踪,这才收起琴,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经此变故,岳阳派上下都被惊动起来。高崇立刻集合了弟子,连夜全城搜寻张成岭的下落。

今夜,还有一不眠人,便是周子舒。他依旧抱着那酒葫芦,坐在岳阳派门外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打破这夜的宁静。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好像,他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至少,这岳阳派里还有个张成岭。至于温客行,他不知道他在哪里,就算知道,以他的脾气,也不会主动去找他。周子舒仰头灌了一口酒,借着酒劲,喃喃自语道:“兜兜转转,终究一无所有。周子舒啊周子舒,你一世自诩聪明,难道你拼了老命离开天窗,就是为了把自己灌死在酒里吗?世间蠢人恒河沙数,谁还能比你更蠢?”

他正在伤感间,突然,只见空中一道黑影如流星般掠过,紧接着又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喊:“别碰我!”

“成岭?”周子舒瞬间清醒过来,心中暗叫不好,意识到有人掳了张成岭。他毫不犹豫,飞身朝着那道身影追去。追了一段路,他心中便明白,这应该是毒蝎的人抓了张成岭,那人所去之地正是毒蝎大营。

岳阳派弟子全部出动,在岳阳城挨家挨户搜索张成岭的下落。祝邀之在一处客栈碰到了温客行,他认得温客行和周子舒,赶忙上前,微微拱手,客气地说道:“温公子,失礼了。我们在搜捕一个贼人,不知道温公子有没有看到一个男人,他手抱着琵琶,呃,也可能没抱琵琶。”

温客行听闻祝邀之的询问,略一思索,眼神瞬间锐利起来,道:“你说的是魅曲秦松?”张成岭这倒霉孩子被毒蝎带走了,到底是因为他这孩子才成孤儿的,他心中有鬼又有愧,做不到无动于衷。

祝邀之等人见温客行脱口而出此人名号,心中大喜,赶忙拱手作揖,满脸恳求之色,道:“太好了,公子识得此人。是这样的,他和另外一个贼人,掳走了我们张成岭小公子。如今我们已经全城封锁,但还望温公子能施以援手,帮忙找到小公子的下落。”

张成岭可是周子舒的心头肉,之前在岳阳派,即便他过得再不舒心,好歹没有生命危险,所以温客行之前并不愿意插手救他出来。可如今情况截然不同,掳走张成岭的乃是毒蝎这群心狠手辣之徒。张成岭若有个三长两短,周子舒必定伤心。单为了周子舒,温客行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见死不救。

正说话间,忽闻一阵轻微的衣袂飘动之声。只见对面房顶上一袭黑色身影如鬼魅般疾驰而过,速度极快。温客行不及多做思虑,脚尖轻点地面,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般飞身追去。那秦松的轻功与温客行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秦松不过是在屋檐瓦上狼狈地飞驰,瓦片在他脚下发出轻微的声响;而温客行则是踏雪无痕,身姿轻盈,仿佛是在夜空中自由翱翔,不带起一丝多余的声响。只一会儿工夫,温客行便如影随形般追上了那人。

秦松察觉到身后人已经近在咫尺,心中暗叫不好,深知自己的轻功及速度根本比不过此人。他目光急切地扫视四周,瞅准一处府邸花园,咬咬牙,纵身一跃而下,藏匿其中。

秦松躲在花园的一处女墙后,被身后人追得气喘吁吁,心中暗自咒骂道:“他娘的,这群小狗跟得可真紧。那三个家伙怎么迟迟不来接应?”这秦松平日里以琵琶为武器,擅长用灌入内力的琴声杀人,可近距离搏斗的本事却着实一般。他心中清楚,如果真的被岳阳派众多弟子围起来,自己还真没把握能逃脱。

就在他暗自焦急之时,忽然,一个低沉阴冷的声音在寂静的花园中响起,仿佛从九幽地狱传来:“你的同伙把人掳去哪里了?”

秦松心头一惊,下意识地抬眼望去,只见对面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人。此人身着白色贯衫,镶嵌着玉石的宝蓝色腰封显得格外华贵,外罩一件淡青色开襟长衫,手中轻摇着一把白色折扇,乍一看温润儒雅,宛如世家公子。可秦松心里明白,此人绝非善类,单从刚才追赶他时展现出的轻功,就足以窥见其武功深不可测。

温客行神色平静,依旧淡淡地对他说:“你是自己说,还是让我把答案,榨出来?”那声音虽然不大,却仿佛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让秦松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心头。

秦松自然不会那么轻易就范,心中尚存一丝侥幸,想着或许能拖延到同伙来救他。他大喝一声,抬手便与温客行打在一处。按照以往,温客行杀个人或是打个架,都得讲究个排面,可如今事态紧急,他也顾不上那么多,直接下了死手。只见他身形一闪,轻松躲过秦松劈过来的掌风,紧接着在折扇上迅速运足内力,自下向上猛地一挑,正中秦松小臂。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胳膊登时就软绵绵地垂了下来,已然断了。

一招便制住了秦松,温客行心中有数,知道此人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他缓缓展了折扇,轻轻摇动起来,眼神中带着一丝戏谑,道:“你这只弹琵琶的手算是废了。”

温客行收起笑容,继续说道:“以前有一个自认硬汉的家伙,我也问过他一个问题,他同样不肯回答。没办法,我就只能一寸一寸地捏碎了他全身的骨头,慢慢地把问题的答案榨出来。”说着,他用折扇在秦松身上比划着,仿佛在挑选着下一个要下手的部位,“我爹爹告诉我说,人身上有二百零六块骨头,好像是捏到第八十多块的时候,那硬汉就招了。”见言语威胁似乎不管用,温客行脸色一冷,唰的一声展扇为刀,迅速抵住秦松下巴,眼神中透露出一股狠厉,道:“秦松,你现在就告诉我,你的同伙把人掳去了哪里?”

秦松此时还死死咬着牙,指望拖延时间等他的同伙来接应,自然不肯说出半个字。温客行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冷哼一声,只好开始动手敲他的骨头……

与此同时,在毒蝎的老巢,阴暗潮湿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墙壁上挂着几盏昏黄的油灯,光线摇曳不定,将整个房间映照得阴森恐怖。张成岭被俏罗汉掳到这里之后,四肢被粗重的铁链子紧紧固定绑在一张刑讯椅子上,动弹不得。

俏罗汉一脸凶相,先是猛地抬手,狠狠打了张成岭两个嘴巴,这两下力道十足,“啪啪”两声脆响在房间里回荡,算是给张成岭一个下马威。然后,她恶狠狠地瞪着张成岭,大声问话:“我劝你,识时务些。把琉璃甲的下落给我说出来,免得受皮肉之苦。”

张成岭的脸瞬间肿了起来,嘴角渗出一丝血迹,但他眼神坚定,依旧没有丝毫惧怕的意思,直直地盯着俏罗汉,眼神中充满了不屈。

毒菩萨站在一旁,她惯于用毒,向来看不起俏罗汉这般简单粗暴的手段。她轻轻扭动着腰肢,靠在成岭身边,娇嗔道:“唉,男人婆,你怎么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呢?”说着,她故意凑近张成岭,媚眼如丝,“这般奶呼呼的小哥哥,皮肉受了苦,可就不俊了。小哥哥,你身子难受吗?要不要我帮你吹一下?”说罢,她轻轻吹出一口气,喷在张成岭脸上。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毒,张成岭只觉得脸上顷刻间火辣辣的疼,仿佛半张脸皮被密密麻麻的钢针同时扎入,那钻心的疼痛让他忍不住惨叫起来。

张成岭拼命挣扎,铁链被他挣得哗哗作响,他大声怒骂:“不要脸的臭女人,别碰我。”

“我就碰你。”毒菩萨伸出涂着鲜艳指甲油的手指,在张成岭那被施了毒的脸上轻轻触碰。那脸不碰都疼得要命,即便只是轻轻触碰,都像是生生扒皮般的剧痛。

张成岭疼得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滚落,整个人大汗淋漓。

毒菩萨见状,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柔声道:“小哥哥,你现在肯说了吗?”

张成岭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杀了我吧!”

毒菩萨此刻靠在俏罗汉肩膀上,冷笑一声,道:“不把琉璃甲交出来你还想死?小宝贝,杀了你是便宜你了。姐姐我有一百种法子,比杀了你更加地销魂。”

“你有完没完?骚蹄子。”俏罗汉嫌弃地把她从肩膀上甩开,不耐烦地说道,“主人可没有耐心等你把一百种方法逐个施展。”

“这小子看着娇滴滴的,骨头还挺硬。”毒菩萨被她一提醒,也着急起来,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恶狠狠地说道:“逼姑奶奶使出真正的手段来吧?”

“这么小一个崽子,别弄巧成拙整死了,咱们俩都得陪葬。放着,我来。”俏罗汉转头对毒菩萨说,“你去看看蒋老怪去接应老秦,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

毒菩萨不屑地撇撇嘴,欣赏着自己修剪得整齐漂亮、浸染成朱砂色的长指甲,慢悠悠地说道:“我才不去呢。我才不管那俩臭男人的死活。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真正的本事。”

俏罗汉阴狠地盯着张成岭,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光芒,道:“那就打一盆水,拿一摞子宣纸来……”

原来,她要给张成岭用水刑。很快,一盆水和一摞宣纸被拿了过来。俏罗汉拿起一张宣纸,缓缓浸湿,然后一层一层地贴在张成岭脸上。随着湿纸的不断增加,张成岭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正紧紧掐住他的喉咙。他的胸口剧烈起伏,拼命想要吸进一丝空气,可那湿纸却如同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他与外界的空气隔绝开来。

直到快要窒息而死,张成岭的脸色变得青紫,眼球几乎要从眼眶中凸出,那俏罗汉才一把扯下所有纸张。

张成岭从垂死边缘挣扎回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仿佛每一口空气都是他活下去的希望。

俏罗汉看着他,得意地对毒菩萨道:“用不着你那些花拳绣腿,姑奶奶我还没见过哪个英雄好汉能熬得住这水刑。”她又转头看向张成岭,恶狠狠地问:“怎么样,想说了吗?”

张成岭一边喘息,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我说,琉璃甲在……”他的声音十分微弱,后面的话听不清楚。俏罗汉以为他终于要屈服了,便贴面过去,想要听清楚他说的话。就在这时,张成岭见她离得够近了,突然一口唾沫吐到她脸上。

毒菩萨在旁边见状,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那俏罗汉没想到张成岭竟敢阴她,顿时气得满脸通红,怒目圆睁,一抬手用了十成力,狠狠给了张成岭一个嘴巴。这一巴掌下去,只听“咯嘣”一声,张成岭登时吐出一口血,连带打掉了一颗牙。

原以为张成岭十分懦弱,没想到他竟如此坚强。他满口是血,却仍不投降,大声吼道:“你们还有什么招数都使出来啊,看我熬得熬不住。我爹爹是镜湖大侠张玉森,他没有一个儿子是孬种。”

俏罗汉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再次下手,突然,只听“轰”的一声巨响,身后的门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踹倒,门外两名侍卫如沙袋般被扔了进来。紧接着,一道淡蓝色身影如鬼魅般迅速跃了进来。

俏罗汉和毒菩萨猛地转身,齐齐将武器对准了来人,眼神中满是警惕与敌意。

俏罗汉眉头紧皱,大声喝道:“来者何人,竟敢与我四大刺客为敌?”那声音在这封闭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丝尖锐。

来人正是周子舒。他一路紧紧跟着俏罗汉,好不容易到了毒蝎的老巢。只见这处宅院房舍鳞次栉比,错综复杂,宛如一座迷宫。俏罗汉几个闪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周子舒心急如焚,只得一间一间地仔细查看。也正因如此,张成岭才在这段时间里遭受了诸多折磨。

周子舒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屑,冷冷道:“一帮臭蝎子也配知道老子姓名?”那眼神中满是轻蔑,仿佛眼前的二人根本不值一提。

“你知道毒蝎?”毒菩萨微微眯起眼睛,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开口问道。她那精心修饰的面容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阴森。

“知道。老子是你祖宗。”周子舒的嘴越来越像温客行,言辞毒辣。话音刚落,他猛地挥动白衣剑,剑刃闪烁着寒光,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般向二人刺去。

俏罗汉迅速反应过来,双手挥动双刀,刀刃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弧线,带起呼呼风声;毒菩萨也不甘示弱,手持双刃冰锥,身形如鬼魅般疾冲向周子舒。三人瞬间战作一团。周子舒剑招凌厉,只见他手腕一抖,剑锋巧妙地荡开二人的攻击,随后身形一闪,直奔被绑在椅子上的张成岭而去。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他一剑便断开了张成岭一只手上的链子。

然而,那二人怎会轻易放过他,立刻又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周子舒无奈,只得先转身去对付俏罗汉和毒菩萨。

正在酣战之时,又一道身影如疾风般冲了进来。此人手持双锏,二话不说,高高举起双锏就朝着周子舒狠狠砸去。三人呈三角之势,团团将周子舒围住。

俏罗汉一看来人是金毛蒋怪,眉头一皱,急切地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老秦呢?”

金毛蒋怪气得啐了一口唾沫,骂骂咧咧道:“我他娘的没找到老秦。”

偏偏在这个时候,周子舒的钉伤突然发作。他只感觉体内一阵剧痛,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肆意搅动着他的筋脉。他心中暗自叫苦:“这该死的钉伤……不行,我无力久战,必须速战速决。”

金毛蒋怪不认得周子舒,一脸疑惑地问:“这小子怎么在这啊?”

毒菩萨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恶狠狠地说道:“别废话,先宰了他再说。”

说罢,三人再次一起攻了上来。俏罗汉和毒菩萨的武器属于短兵器,周子舒的白衣剑剑身修长,轻易就能将她们的攻击扫开。就在这时,只见金毛蒋怪大喝一声,将那两节金锏并做一根长棍,朝着周子舒用力挥来。这一棍来势汹汹,带起一阵劲风。周子舒心中一凛,忙挥动白衣剑去抵挡。只听“当”的一声巨响,金锏正抵在白衣剑上,强大的力道使得白衣剑被抵出一个弯曲的弧度。这股力道顺着剑身反噬而来,周子舒顺势借着这股力量,一个后翻空,如一只矫健的飞燕般越过俏罗汉和毒菩萨,稳稳地落在张成岭身边。他迅速出手,手中剑如闪电般挥舞,瞬间将束缚张成岭的链子都削断,还了张成岭自由。

只是,这一番运内力,使得他体内气血翻涌,内息错乱。周子舒忍不住喉头一甜,“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俏罗汉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问道:“你到底是谁?”

毒菩萨也觉察到眼前之人武功高强,心中有些忌惮,但仍想出言吓唬他,逼他就范。她媚眼一挑,道:“阁下既然知道毒蝎的存在,便一定知道蝎王想杀的人、想要的物,是谁都拦不了的。”

周子舒面色苍白,却依旧神色坚毅,执剑而立,冷冷道:“这么巧,老子想杀之人、想要之物,天下也没人拦的了。”

说罢,周子舒猛地一挥袖子,只听“嗖”的几声,数枚飞针暗器如流星般射出。

那俏罗汉和毒菩萨在前面看得清楚,脸色骤变,立刻飞身闪过。而金毛蒋怪在这二人身后,反应不及,只听“噗噗”几声,被飞针打中胸口和脑门,他瞪大了双眼,“啊”的惨叫一声,即刻直挺挺地倒地而死。

这一次发力,使得周子舒的内伤又加重了几分。他面色愈发惨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张成岭满脸担忧地守在周子舒身边,小声而焦急地叫他:“师父。”

“无妨,别担心。”周子舒强挤出一丝微笑,安慰着张成岭。然而,他的声音却显得十分虚弱。

见同伴遭遇暗算而死,俏罗汉和毒菩萨双眼通红,对周子舒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俏罗汉看着周子舒神色惨白,一副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倒地的模样,便知道他内伤严重,冷笑道:“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咱们一起上。”

“抓活的,秦松和蒋老怪的仇我要细细地报。”毒菩萨这人心里装的都是怎么整人,她以为秦松也遭了周子舒毒手,眼中闪烁着阴毒的光芒,“小哥哥,姐姐让你感受一下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二人对视一眼,使个眼色,一齐如恶狼般朝着台阶上的周子舒和张成岭扑了过去。

“扑通”一声,二人身后再次传来倒地之声。她们急忙回头,只见秦松浑身是血,像个破麻袋一样被人掼在地上。紧接着,一位摇着白扇、身着青衫的公子带着一身杀气,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进来。

见此情景,俏罗汉和毒菩萨心中暗自咒骂,又来一个麻烦的主儿。她们还未开口,只听张成岭无比激动地朝着那来人喊道:“温叔!”

温客行寻声望去,只见鼻青脸肿的张成岭正紧紧抱着周子舒,勉强支撑着身体站着。周子舒嘴角满是鲜血,脸色苍白如纸,看上去虚弱至极。

温客行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刺骨,他看都没看那两个女人一眼,径直朝着周子舒冲了过去。

俏罗汉和毒菩萨见状,急忙全力阻挡。温客行眉头微皱,轻轻挥动手中折扇,折扇上瞬间散发出浑厚的内力,如同一股无形的浪潮,轻易就将她们荡开。

温客行已经飞掠至周子舒面前,双手颤抖,似想扶住周子舒双肩,又不敢唐突,急切地问道:“何人伤你?

周子舒不答,只将含着水光的眼偏过去。只见温客行在一步开外便停住了脚步,再不肯上前半步。他那只平日里挥扇从容的手,此刻竟微微颤抖着,悬在半空,像是想伸过来又硬生生克制住。眼底翻涌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却偏生裹着一层怯生生的局促,活像个闯了祸、明知自己错了,却又别扭着不敢靠近的熊孩子,偏别别扭扭地杵在那儿,既想靠近又怕挨骂。

周子舒望着那双手,忽然想:鬼主的手,总比天窗首领的干净些。说到底,倒当真是生来知己,半斤八两。

念头刚落,他忽然松了浑身气力,身子一软便向后倒去。张成岭本就年少,又挨了打,哪里架得住?温客行几乎是同时间扑过来,眼里的关切与心疼再也藏不住,长臂一伸便从少年怀里抢过周子舒,牢牢按在自己怀里。那声“阿絮”压得极低,带着点被死死攥住的颤抖,轻得像怕吹着了怀中之人,偏又沉得能砸进心湖里,荡开千层涟漪。

张成岭忙说道:“温叔,他们劫了我出来,还打伤了师父。”

温客行听后,眼中顿时燃起熊熊怒火,如同燃烧的烈焰,恨不得立刻将眼前的两个女人烧成灰烬。他转身就要找那两个女人算账。

刚刚只一个回合,毒菩萨和俏罗汉便深知这后来的男子更是一等一的高手,她们俩加起来也只有送死的份。这两人吓得脸色惨白,也不顾秦松的死活,更顾不上什么形象,转身撒腿就跑。

周子舒此刻见了赶来相救的温客行,心中欢喜不已。但他面上似乎还有点别扭,瞧向温客行的目光有些躲闪,轻声道:“不必恋战。带成岭走要紧。”他深知这里是毒蝎老巢,一旦惊动了其他喽啰,他们很难对付。况且张成岭武功几乎全无,如今自己钉伤发作,更是拖累,他不想让温客行一人冒险。

温客行却满脸怒容,欲要追出去,咬牙切齿道:“不行,伤你者,我定将他们碎尸万段!”

此刻,一阵阴森的、嘶哑的低吼声隐隐传来。这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恐怖,仿佛来自地狱深处。

周子舒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抓紧了温客行的手,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警惕。他担心这里还埋伏着其他怪物。温客行感受到了周子舒的紧张,他轻轻拍了拍周子舒的手,向他点头示意别怕。温客行轻声问他,要不要带他俩飞檐而走。周子舒此刻却起了好奇心,他想看看这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于是摇了摇头。

温客行便依他所言,三人小心翼翼地寻着宅子的出口走去。绕出大门,眼前出现一片静谧的树林。林中零落挂着数串风灯,昏黄的灯光在夜风中摇曳不定。夜里不知何时起了一层薄雾,月光透过薄雾,洒在林间,与朦胧的灯火相互交织,营造出一种如梦似幻却又透着诡异的氛围。

只见地上爬着一些人状的怪物,它们浑身缠着破烂不堪的绷带,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林间也有同样的东西在慢腾腾地走着。这些正是药人,和当初赵氏义庄所见一样。它们一边缓缓移动,一边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刚才的声音就是这些怪物发出的。

张成岭从未见过这样恐怖的东西,吓得脸色惨白,他紧紧依着周子舒,声音颤抖地问道:“师父,这些,都是什么?”

周子舒自然认得这些药人,他轻轻拍了拍张成岭的肩膀,安慰道:“别怕。”他心中也有些担忧,不清楚这里到底有多少这样的怪物。于是,他转头对温客行道:“带成岭先走!”

温客行怎会把他单独留下,他一脸坚定,紧紧握住周子舒的手,仿佛在传递着一种力量:“我拼死也不会把你留下。”

温客行见了这些怪物,自然想起那日在赵氏义庄的事来。他清楚地记得,当时要是再晚一会儿清醒,恐怕他和周子舒就命丧当场了。他微微转头,眼睛含笑,深情地看着周子舒道:“你不走也好,若能跟你死在一起,也算个不错的下场。”这温客行几日没见着周子舒,日思夜想,折磨得快发疯了。此刻见着人了,也不管张成岭就在一旁,赶紧抓紧一切机会说情话示好。

周子舒在见着他那一刻,其实就已经原谅了他。此时听他说这不吉利的话,不禁啐他一口,佯怒道:“呸。谁要和你死在一起!”他那个混话满嘴的温客行又回来了,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感觉暖暖的。

“同生共死,两位好雅兴啊。”一个柔缓却又带着一丝诡异的声音突然响起。只见蝎王怀抱琵琶,如天人下凡般缓缓降落在林间一处罗汉榻上。他身着一袭华丽的黑袍,在月光下闪烁着神秘的光泽。蝎王轻捻琴弦,一阵悠扬却又暗藏诡异的音乐响起。随着音乐声,那些原本蠢蠢欲动的药人如同被定了身般,瞬间停止了动作。蝎王坐定后,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对温周二人道:“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此刻,俏罗汉和毒菩萨连滚带爬地跑到蝎王身侧,像两只受惊的兔子,急忙告状道:“就是这俩狗贼,杀了老蒋,还废了老秦。”

蝎王冷冷地瞥了她们一眼,眼中满是不屑,冷冷道:“自己技不如人,给主人丢了面子,还有脸说?”

被主子如此呵斥,两人立刻吓得不敢多言,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蝎王将目光转向周子舒,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道:“周首领,你不打算介绍一下你身边这位同生共死的朋友?”

周子舒还未开口,温客行嘴快,抢先发问:“你是谁?为何派人掳掠成岭?”

“这位朋友想知道我的身份,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得先告诉我你是谁。”蝎王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提议道,“不如我们打一个赌,输的那个要告诉赢家自己到底是谁。”这蝎王想是平日里太过无聊,成心要逗一逗温客行。

周子舒认得蝎王,自然知道这个打赌肯定不是什么好赌局。若在此动起手来,温客行也未必能占到便宜。他微微皱眉,对温客行道:“这人比你话还多。”

话到手到,周子舒猛地挥出一排烟雾弹。只听“嘭”的几声,烟雾弹在他们与蝎王之间炸开,一道浓浓的烟雾墙瞬间升起。待片刻烟雾渐渐散去,周子舒等三人早已没了踪影。

俏罗汉追了两步,发现没有踪迹,只得无奈地回来,问蝎王:“大王,他们是什么人?”

蝎王抱着琵琶,歪着头,若有所思地淡淡道:“一个天窗之主,一个恶鬼头子。”

毒菩萨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忍不住说道:“鬼主?”难怪武功如此凌厉又高强。

蝎王似乎也对这天窗与鬼谷的联手感到迷惑,他微微皱眉,自语道:“这两个魔星,怎么会碰到一起了呢?”

在静谧的山林间,月光透过斑驳的枝叶洒下,如同点点碎银。周子舒、温客行带着张成岭好不容易逃出了毒蝎的领地,寻到一处空旷之地。四周树木环绕,静谧中偶尔传来几声虫鸣,仿佛在诉说着夜的宁静。三人齐心协力,捡来一些干柴,生起了一堆温暖的火堆。跳跃的火苗照亮了他们疲惫却又带着劫后余生庆幸的脸庞。

“师父,温叔,你们都来救我了。湘姐姐果然没骗我,你们都没丢下我。”张成岭眼中满是泪水,带着劫后余生的委屈,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终于见到了依靠,哭着便扑到周子舒怀里。他哭得毫无顾忌,眼泪和鼻涕蹭了周子舒一身,也浑然不觉。

温客行看着这一幕,忍不住调笑道:“傻小子,你叫我温叔又叫他师父,岂不是显得我比他小?”说罢,嘴角微微上扬,眼中带着一丝戏谑。

“难道我不比你大?”周子舒头也不回,随口回怼道。听到这久违的互动,温客行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低下头,眼中满是笑意,笑声轻轻溢出。

见周子舒似还没反应过来,温客行先是顿了顿,随即嘿嘿而笑。周子舒先是错愕,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顿时会意,当即怒目而视,耳尖却悄悄爬上一抹红。

周子舒轻轻将张成岭从怀里扒起来,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只见张成岭脸上青紫交错,两颊高高肿胀,几乎将眼睛都挤得小了很多。周子舒心中一阵心疼,他知道这孩子受了不少罪,爱怜地揉了揉他的头发,轻声说道:“四大刺客那般折磨你,你都没哭,怎么见到我们反而这般了。”说着,他轻轻拍着张成岭的背,温言道:“好了好了,要像个男子汉一样,嗯?”

张成岭这才抽噎着抹了把眼泪,说道:“他们折磨我,我宁死不屈,只有见了你们我才……师父,温叔,我有好多好多话想对你们说。”见张成岭渐渐平复了些,周子舒低下头笑了,笑容的弧度似曾相识,温柔里裹着不易察觉的暖意。

温客行见状,转身去附近折来一些干燥的树枝,又凭借着他敏锐的身手,在附近山林中打了些野物。他回到火堆旁,熟练地将野物处理好,串在树枝上,就着火堆烤了起来。在烤制的过程中,他一边留意着火候,一边慢慢和张成岭说起话来。

“真香……阿絮。”不多时,温客行手中的一对野鸡腿已被烤得外焦里嫩,金黄的表皮泛着诱人的光泽,油脂在火上滋滋作响,散发出阵阵香气。他习惯性地先将烤好的野鸡腿递给周子舒,只要周子舒在身边,有什么好东西,他必定是先想到周子舒。

周子舒也没有推辞,自然地接过野鸡腿,转手递给张成岭,说道:“成岭,饿了吧,你先吃。”

张成岭接过那还带着温热的鸡腿,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抽泣着说道:“师父,我知道,只有你们是真心待我好的。”

温客行自从见到周子舒,心情就格外舒畅,那活泼促狭的劲头又冒了出来。见张成岭又开始掉眼泪,便顺口和他开起玩笑:“傻小子,你那几个伯伯不也对你挺好的?我听说高崇还要把独生女儿许配给你。温某可没什么闺女,就一个阿湘,我倒是无所谓,就怕你吃不消。”说这话时,他眼睛眯成一条缝,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容。

张成岭还噙着眼泪,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周子舒见状,白了温客行一眼,眼神中带着责怪,怪他在这个时候还没有同情心。温客行察觉到周子舒的眼神,赶忙收敛了神色,一本正经起来,继续专注地烤肉。

张成岭缓缓平复了一下情绪,说道:“他们只想我交出琉璃甲。没人真的关心过我和我家的仇。一开始,我还以为他们真拿我当子侄看待,后来我才明白,他们都没拿我爹爹当兄弟,又怎会拿我当自己人。”

温客行这次认真地看向张成岭,问道:“傻小子,此话怎讲?”他微微皱眉,眼神中透露出关切。

张成岭看着二人,缓缓说道:“高伯伯,全然不急于报仇,反而忙着以此为由头,张罗他的英雄大会。自我到岳阳派以来,没人真的关心过我的过去,没人问过我想要什么。”

周子舒看着张成岭,心中百感交集。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血海深仇,如今又所托非人,实在是可怜。他认真地看着张成岭,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张成岭目光坚定,眼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芒,说道:“我想学好武功,我要亲手报仇。我再也不要做个没用的孩子,只能让别人牺牲自己来保护我。我也要将镜湖派的传承再延续下去!那是爹爹和哥哥们的心愿。”

温客行听着,眉头微微皱起,疑惑地问道:“成岭,你对五湖盟如此猜忌,可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你可愿说出来?”

张成岭听他如此问,脸上闪过一丝迟疑。

周子舒以为他不愿意说,怕他为难,便轻声安慰道:“你先吃东西,不着急说。”

张成岭却直直地盯着周子舒的眼睛,说道:“不,师父,温叔,当日我家出事的时候,我爹爹来不及多说什么,只叮嘱我一句话,不要相信任何人。谁都不能信。可是,师父、温叔,我相信你们。”

周子舒深知张父的担忧,张成岭自小在家人的呵护下长大,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公子,哪里经历过世间的险恶与人心的复杂。他轻声叮嘱张成岭:“傻孩子,别急于相信任何人。”

“师父,我早相信你就好了。”张成岭话一出口,眼里又噙满了亮晶晶的泪水,“当时那位渔夫伯伯不知道我爹爹和五湖盟的恩怨,就要把我送到赵敬伯伯那儿。我当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要相信谁。师父,对不起。我一开始就该相信你的。”

其实,对于张成岭对自己有所隐瞒这一点,周子舒早就看穿了。但他本就无意争夺什么,也不想强迫别人,所以一直都假装不知,不曾说破。即便是今日,如果张成岭不想说,他仍旧不会逼迫他。

张成岭缓了缓情绪,接着说出了他一直隐瞒的一个大秘密:“琉璃甲就在我身上!”周子舒和温客行互相看了一眼,这一点,跟他们先前猜测的一样。

张成岭接着说道:“我爹当时情急,只好割开我的肚子,把这玉甲藏了进来。伤口愈合后,它就一直藏在我身上。我现在就剖给你。”说着,张成岭便伸手去解开腰封,一副要剖出琉璃甲给周子舒的架势。

周子舒见状,急忙伸手拦住他,说道:“唉,傻小子,我说过我要它吗?”

张成岭愣住了,在他的认知里,天下人不都对琉璃甲趋之若鹜吗,难道师父是例外?

温客行看着张成岭,说道:“傻小子,急什么。话要慢慢说,人要慢慢品。你爹爹如此小心谨慎,他定是猜到了,就算是老李平安将你护送到五湖盟那几个兄弟手上,也免不了被他们重重搜检。看来,他早就对那几个结义兄弟失去了信任。”

张成岭今天彻底相信了眼前这两人,坦白道:“是,外面不知道,他们反目多年了。”

温客行闻言,神色变得格外关切,问道:“你可知,他和这几个兄弟为何反目?”

张成岭道:“我知道,他给了我一封信。”

“信呢?”温客行赶忙追问,眼神中透露出急切。

张成岭道:“我藏在那个破庙佛像脚下了。”

温客行神色关切的模样被周子舒看在眼里。他知道,温客行绝不是单纯为了八卦才打听这些事,恐怕这其中的缘由和温客行的父辈有着千丝万缕的牵扯。

周子舒微微一笑,夸赞道:“还以为你是个傻小子,没想到还挺有心机的嘛。当时那种危急的情景,你还能把东西藏好。”

张成岭道:“我爹爹说,这封信除了收信者之外不可落在任何人手中。我当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便假托解手时把它藏了起来。我想,实在不行,我先给收信人传个口讯。”

温客行听到此处,神情更加紧张,继续追问:“收信人是谁?你可还记得信的内容?”

张成岭点点头,继续说道:“嗯,收信人是长明山剑仙前辈。信里大意是说高、赵、陆、张、沈五湖盟五子,他们原本和容炫伯伯是好朋友。容伯伯之所以堕入邪道乃是他们五兄弟之过。有一次,他们因为争执六合心法六人论剑,容伯伯比武虽胜却中了剧毒,然后就发疯了。原因是有人在兵刃上喂了毒。”

温客行的目光落在跳动的火光上,随着张成岭一句句讲起过往,他放在膝头的手悄然攥紧,指节泛白,肩膀都微微发起颤来,那股抑制不住的抖动顺着脊背蔓延,像是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胸腔里翻涌,烧得他喉头发紧。

周子舒眼角的余光早瞥见他这副模样,眸色微动,不动声色地往张成岭身边靠了靠,借着侧身问话的动作,恰好将温客行掩在自己身后——既没让张成岭察觉到对面人的失态,又像是在无声地替他挡去些什么。

周子舒追问道:“然后呢?”

张成岭努力回忆着信的内容,说道:“后来容伯伯走火入魔。他们五兄弟原本责无旁贷,在容伯伯被天下围攻时大家都没有站出来。我爹爹原本是想赶着去青崖山,和容伯伯同生共死的,但却被太师父打断了腿,关在家中。直到为时晚矣,唯有遗憾终生。”

周子舒又问:“那在兵刃上喂毒的是谁?”

张成岭道:“我,我不知道。但那把剑是高伯伯的。”

果然,上一代之间发生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再看温客行,此时已经听得双目通红。见他如此动情,周子舒心中一动:容?天窗档案里曾记载,鬼谷初代鬼主亦姓容,便是那位魔匠容长青。若容炫真是容家后人,那温客行这副模样,难不成真是容炫的儿子?

听张成岭讲完这些过往,三人静静地围坐在火堆前休息。周子舒挨着张成岭,温客行则坐在周子舒对面。火光摇曳,映照着三人的脸庞,将他们的影子在地上拉得长长的。忽有夜风吹过,卷得火堆“噼啪”一声爆响,火星子窜起半尺高,映得温客行眼底情绪明暗不定。温客行听到“那把剑是高伯伯的”时,双目早已通红,指尖猛地掐进掌心,指节泛白得几乎要嵌进肉里,连带着手背青筋都突突跳着。他僵在原地,喉头滚动了几下,却没发出半点声音,只下一瞬,肩膀便控制不住地微微发起颤来,像被寒风卷过的残烛,连带着周身那股子漫不经心的潇洒,都碎成了簌簌飘落的雪。

火堆旁的沉默漫延开来时,温客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扇骨,那把从不离身的铁扇被他捻得发出细微的嗡鸣。周子舒垂着眼,枯瘦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柴火,火星子随着他的动作簌簌落下,在两人之间投下忽明忽暗的光斑。谁也没先开口,只有柴火燃烧的轻响在夜里漫荡,倒比千言万语更显沉郁。

夜愈发深沉,火堆的噼啪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沉默许久,温客行微微侧头,看向周子舒,轻声说道:“阿絮啊,酒借我喝一口。”

周子舒闻言,拿起酒葫芦,自己先喝了一口,动作不紧不慢,似乎并不愿意轻易递给温客行。温客行也不着急,只是眼巴巴地望着周子舒,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像个讨要糖果的孩子。

过了好一会儿,周子舒依旧没有看温客行,而是把酒葫芦递给了身旁的张成岭,语气平淡地说道:“给他。”

温客行赶忙接过酒葫芦,就着葫芦口喝了一大口,随后又陷入了沉默,眼睛依旧呆呆地看着跳跃的火光,思绪仿佛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以往,这俩人在一起时,总爱拌嘴吵闹,尤其是温客行,那张嘴就没个消停的时候,何时这般安静过。此刻,虽然周子舒和温客行在心底都已接受了对方,可忽然安静下来,面对面坐着,气氛竟莫名地僵持起来。这种异样,连一向迟钝的张成岭都敏锐地察觉到了。

张成岭小心翼翼地瞧瞧两人的神色,心中有些忐忑,试探着问道:“师父,温叔,你们,吵架啦?”

周子舒听了,扭过头去,故意不看张成岭,脸上没什么表情,沉默不语。

温客行则轻轻一笑,那笑容有些无奈,同样也选择了沉默。

这沉默,在张成岭看来,无疑就是默认了。他心里一急,赶忙说道:“别,别生气了,好朋友之间有什么说不开的。”说着,他又看向温客行,劝说道:“温叔,你快哄哄师父。他这个人就是看着冷淡,心肠再软不过了。你哄哄他就好了。不是你教我的吗,烈女怕缠郎。”

“闭嘴!”周子舒被张成岭这话弄得脸上一阵羞赧,平日里的沉稳淡定瞬间破功,急忙喝止他,“不要再说了!”说完,他又有些嗔怒地看向对面的温客行,质问道:“你都教他什么乱七八糟的?”

温客行也没想到张成岭这孩子如此单纯直白,什么话都往外说。这次被周子舒训斥,他难得没有辩解,只是憋着笑,嘴角微微抽搐,强忍着不让笑声溢出。

周子舒见温客行这副模样,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转头又训斥张成岭道:“谁心软啊,小崽子胡说八道。”

张成岭却不怕他,依旧笑嘻嘻地继续哄他:“师父,我就是懂,你心最软了,你告诉我,温叔怎么得罪你了。我替他赔不是。你俩不要闹别扭了。”

“好了。”周子舒实在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不过是闹个别扭而已,大家都是大男人,哪有那么多哄来哄去的。他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问张成岭今夜发生的事:“岳阳派戒备森严,四大刺客是怎么掳走你的?”

张成岭挠了挠头,回忆道:“我,我收到一封留书。上面说让我三更去荷塘叙话,我便在湘姐姐的帮助下,一路小心翼翼地避开守卫。师父,那书信落款有个‘絮’字,我才信了的。难道不是你吗?”说到这里,张成岭的眼中还带着一丝疑惑,直到此刻,他还以为是周子舒要救他出来,遇到毒蝎只是意外。

周子舒听他这么一说,心中已然明白,这肯定是毒蝎设下的圈套。他神色严肃地说道:“自然不是我。现在外面很危险,你待在岳阳派才是最安全的。”

张成岭对周子舒向来万分信任,听他这么说,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此时,山林间的风轻轻吹过,吹动着周围的树叶沙沙作响,仿佛也在为这一场小小的风波轻叹。

突然,周子舒毫无征兆地剧烈咳嗽起来,他气息急促,胸膛剧烈起伏,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额头上也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温客行见状,眼神中满是担忧与焦急,慌忙凑近周子舒,急切地问道:“你那内伤又犯了?”

“内伤?什么内伤?师父,你怎么了?”张成岭听闻,心中一惊,他自荒庙被救起后,虽知道周子舒每次运功都会受伤,却一直以为是普通的病患,从未想过竟是内伤。此时,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神中充满了担忧与疑惑。

温客行二话不说,急忙起身,快步走到周子舒身后,迅速将手掌贴在他的后心,专注地为他输运真气疗伤。周子舒也赶忙调整坐姿,闭目凝神,开始打坐调息。

温客行一边输送内力,一边嘴巴也没闲着,他转头看向张成岭,趁机夸赞起周子舒来:“是啊,若非内伤,像阿絮这般的高手,我哪有机会效劳。成岭,你可知,当我第一眼见到你师父,只一眼,便凭借着他这身旷世无双的根骨,瞬间判断出他定是易了容。在那张病恹恹的面具之下,藏着的必定是个绝世美人。”

周子舒正沉浸在调息之中,听到温客行这般吹牛,忍不住微微皱眉,在调息的间隙截断他的话,低声说道:“不正经。”

温客行听了,心中不服气,嘴巴一撅,反驳道:“我怎么就不正经了。我这凭骨相识人的绝技,那可是一等一的真本事,容不得你不信。”

张成岭听闻,立刻向温客行投去崇拜的目光,眼神中闪烁着光芒,说道:“温叔,你真厉害。我就一直没看出来师父是易了容的。”

得到了张成岭的崇拜,温客行顿时得意起来,眉飞色舞地接着炫耀道:“我温某一生啊,还从未看走过眼。还是好多年前,我看见一具死尸,那头发乱糟糟的,顶着一张血肉模糊的脸,被一杆长枪从后背插到前胸,自蝴蝶骨下穿过。我就多看了几眼,立刻判断出此人生前定是个绝世美人。后来你猜怎着……”

温客行讲述这段时,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连那人的头发、死亡姿势都记得如此清楚,好多年前的事,为何好多年前的事还能记忆犹新且讲得这般细致,可见,此人绝非无关之人。周子舒听出了,温客行语气中的异样,心中一动,赶忙拦住他道:“过去的事情便算了吧,你也节哀顺变。”

是啊,那个惨烈的场面,那个人,早已深深烙印在温客行的记忆里,即便喝下鬼谷那传说能忘却一切的孟婆汤,也无法磨灭。他不愿忘记,他用顽强的意志抵抗孟婆汤的药效,哪怕头疼欲裂,也死死守着这份记忆。他就是要记住,那是他不共戴天的仇恨,那个惨死的,是他的娘亲,旁边同样惨遭毒手的,是他的爹爹。只是,有时候,那些痛苦的回忆,在他混乱的头脑中,像是一场遥远的噩梦,又有时候,仿佛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

周遭的虫鸣不知何时歇了,只有柴火偶尔爆出细碎的声响。温客行抵在周子舒后心的手掌缓缓收回,指腹还残留着对方衣料的粗糙触感。两人几乎同时睁开眼,烛火在温客行眼底漾开一层倦怠的红,方才还亮得惊人的眸子此刻像蒙了层雾,连唇色都淡了几分。

对面的周子舒却不同。他睫毛颤了颤,原本抿成一条冷线的唇梢微微松开,最难得是颊边——那常年像蒙着层霜的地方,竟洇出点淡淡的粉,像是雪地里初绽的梅,连呼吸都比先前沉缓了许多,胸口起伏间已听不见滞涩的杂音。

此刻,温客行与周子舒之间不像先前那般别扭了,他自然而然地挨着周子舒坐下,两人的肩膀轻轻触碰在一起。

周子舒身形微微一动,缓缓转过头,目光轻轻落在温客行身上。那目光里,似藏着一泓清泉,隐隐涌动着一丝期待。他微微启唇,轻声问道:“老温,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们一同历经无数生死瞬间,于刀光剑影中相互扶持,在血雨腥风里彼此信赖,早已将对方视作生死与共的知己。此刻,周子舒内心深处,无比渴望能从温客行口中,听到那个关于他真实身份的答案。

温客行却依旧没个正经,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说道:“我是什么人?我乃温大善人。专门行善积德,怜贫惜弱,善心多,银子多,美人多,万花丛中过,能摘一千朵。”

他依旧不肯说出实情,周子舒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便不再追问。

这时,张成岭递过酒葫芦来,一脸关切地说道:“师父,喝一点顺顺吧。”

周子舒接过酒葫芦,喝了一口酒,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把那酒葫芦往地上一放,突然站起身来,神色变得严肃而认真,他看向张成岭,目光灼灼地问道:“成岭,你是真心诚意想拜我为师吗?”

张成岭听闻,眼中顿时闪过惊喜与激动的光芒,他立刻“腾”地一下站起来,挺直了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周子舒的眼睛,眼神中满是诚恳,大声说道:“是的,师父。”

周子舒看着他,目光变得柔和起来,缓缓说道:“你我萍水相逢,得蒙你如此信任,我唯有以赤诚相报。不过,你先听我说完我到底是谁,再做决定不迟。”他这既是在告知张成岭,也是在向温客行坦白。无论温客行先前知道了多少,他还从未亲口对他详细讲述过自己的身世和经历。今天,既然认定温客行为知己,而温客行又还是不肯透露身世,那么,他就先坦诚自己的一切。

周子舒往旁边踱了几步,神色略显凝重,缓缓讲述起自己的身世来:“我真名叫做周子舒,是四季山庄本代庄主,也是山庄最后一任。上一代庄主秦怀章是我的授业恩师。本门曾以‘四季花常在,九州事尽知’享誉江湖。可如今,江湖上已经没有几个人知道四季山庄的名字了。这一切,全都因我一念之差,是我无能之过。”说到这里,周子舒的神情变得暗淡下来,眼中隐隐含泪,他微微低下头,似乎带着深深的自责,缓缓说道:“我十六岁时,家师突然病逝,我无力保全四季山庄威名不坠,便带着本门精锐投奔了周家世代效忠的晋州节度使,以此为根基创立了天窗。”周子舒说到此处,声音微微颤抖,脸上满是痛苦与懊悔之色。

这段过往如今听起来平淡无奇,却是周子舒毕生的心痛与遗憾。如果不是当初那个决定,四季山庄不会走向陨落,他也不会沦为权力的杀人武器长达十年之久,被迫做下那许多违心之事,长期隐于暗影之中,难见阳光,难容于人世。

温客行听得极其认真,他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问道:“周首领说的便是天窗之首?”

周子舒轻轻点了点头,道:“是。这便是为何毒蝎认得我,而我也知道他们据点的原因。”

张成岭一脸懵懂,忍不住问道:“师父,毒蝎,毒蝎是什么?”

周子舒耐心地解释道:“毒蝎是一个暗杀组织,在江南一带盘根错节,神秘莫测。掳走你的四大刺客便是毒蝎的王牌之一。但他们的势力远不止于此,往年,天窗想将势力扩展至江南,与毒蝎起过几次冲突,毒蝎的势力在江南,不亚于天窗在西北。”

张成岭听后,脸上露出一脸震惊的表情,嘴巴微微张开,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喉结滚动了两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他怎么也没想到,师父的身世经历竟如此复杂。他犹豫了一下,又问道:“那,师父的天窗也是暗杀组织吗?”

周子舒轻轻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无奈,道:“不是我的天窗了。如今,我也只是一介布衣。周某半生飘零,做过违心之事,杀过违心之人。”说到此,他停顿了一下,眼睛不自觉地看向温客行,算是回应当初温客行那令他锥心的质问。

温客行心中一紧,错开了他的目光,眼神中闪过一丝愧疚。他也后悔,当初不该那样质问周子舒。

空气静了片刻,温客行望着周子舒垂落的眼睫,那人虽没抬眼,字字句句却像浸了心尖血的针,直往他心口扎。他怎会不懂这沉默里的千言万语——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苦楚,那些藏在"违心"二字后的挣扎,分明都是说给他听的。

喉头莫名发紧,温客行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带着火烧似的热度黏在周子舒脸上。他想看透那低垂的眼帘后藏着怎样的波澜,又怕这滚烫的视线惊扰了这份难得的坦诚。

忽然,那排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像蝶翼轻振。

周子舒的目光轻轻扬起,越过张成岭懵懂的肩头,稳稳落在他脸上。那眼神里没有躲闪,没有戒备,竟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柔和,像化了冰的春水,就这么坦坦然然地撞进他眼里。

温客行浑身一震,像被烫到似的猛地偏开视线。心跳擂鼓般撞着胸腔,他攥了攥拳,才压下那阵慌乱,缓缓转过头,迎了上去。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仿佛凝住了。一个眼底带着释然的温柔,一个藏着愧疚的炽热,在张成岭浑然不觉的安静里,无声地纠缠、碰撞,像两簇终于敢靠近的火苗,在彼此眼里看见了跳动的光。

周子舒接着讲述了他为摆脱天窗跟踪,易容到处游荡的事,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道:“本想着浪迹天涯,随死即埋,想不到老天对我周某的命运原来另有安排。”

是啊,没想到,他能遇到温客行,没想到他们能成为知己,没想到会遇到张成岭,更没想到,那颗曾如死灰的心,因为他们,又重新燃起了渴望活下去的希望。

周子舒背对着张成岭,声音中带着一丝忐忑,问道:“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还愿意拜我为师吗?”他不确定张成岭会不会接受这样的他,他害怕被当面拒绝,所以不敢直面张成岭。

张成岭毫不犹豫地大声说道:“我愿意,我当然愿意。师父,不管你要不要我,我心里早就认定你就是我的师父。”

此刻,温客行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他拍了拍张成岭的肩膀,说道:“傻小子,认定了,还不赶快把生米煮成熟饭,磕头啊,快点。”

张成岭如梦初醒,慌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郑重而规矩地对周子舒行了跪拜大礼,大声说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周子舒眼中满是欣喜之色,连忙伸手一把扶起张成岭,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激动地说道:“好,你入门之后,便是本门第六代嫡传,四季山庄得佳徒如你,传承不绝。”周子舒自己都记不清有多久了,他一直喜怒不形于色,脸上总是罩着一层淡淡的、麻木的冷漠。他也不记得有多久了,自己从未真正开心过。今天,因为张成岭的拜师,他以为已经陨落的四季山庄有了后人,心中着实感到无比高兴。

周子舒满脸笑意,双手稳稳地一把扶起张成岭,眼中满是欣慰与欢喜,连声音都透着抑制不住的喜悦,说道:“为师,为师我很是欢喜啊。”张成岭尽管脸肿得老高,还火辣辣地疼着,但那喜悦之情丝毫不减,咧嘴笑着,开心地说道:“谢谢师父。师父,我也很欢喜。特别特别欢喜。”

此时,夜色渐淡,已经临近黎明。温客行往火堆里加了些柴,让火势更旺些,又去四处寻来些干枝树叶,细心地给张成岭铺好。折腾了整整一夜,张成岭又受了伤,得让他好好休息会儿。三人商量后,决定等天亮再回岳阳城。

听了张成岭讲述的诸多过往,温客行的神情愈发凝重,心事似乎也更重了。他默默起身,一个人来到附近的河边,静静地伫立着,眼神有些放空,呆呆地望着河水。

周子舒安顿好张成岭,留意到温客行的异样,便悄悄跟了过来。他走到温客行身旁,这次主动把酒葫芦递给他,微微扬了扬下巴,说道:“喝点?”

四目相触的刹那,一丝极淡的笑意先从周子舒眼底漾开,像投石入湖时晕开的第一圈涟漪,浅得几乎看不见,却稳稳落进温客行眼里。

温客行喉头微动,那点笑意便顺着他的眼尾漫上来,带着点释然,又藏着点只有彼此才懂的默契。没有声息,没有言语,两道目光就这么在半空相缠,笑意却像春藤似的疯长,从眼底爬到眉梢,最终凝成一个心照不宣的笑。

温客行转头看向周子舒,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伸手接过那酒葫芦,说道:“喝,为什么不喝。”说完,便仰起头,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周子舒见状,微微皱眉,伸出手作势要抢,无奈地说道:“唉,给我留点。”

酒葫芦里本就所剩不多的酒,温客行听他这么一说,反而故意喝得更猛,两三口便将酒喝了个精光。他把酒葫芦嘴儿朝下,在周子舒眼前晃了晃,眼中满是促狭的笑意,仿佛在说:“空了!”

周子舒无奈地摇摇头,笑骂道:“温三岁!”

温客行收起笑容,看着周子舒,认真地说道:“周师父,恭喜你喜得爱徒啊。”

周子舒回望着他,目光中带着一丝思索,问道:“知道我为何收成岭为徒吗?”

温客行老老实实答道:“不知,你快告诉我为何。这孩子又憨傻,根基又差,况且已经过了习武的最佳年纪,你为何对他就这么上心?”

还好张成岭不在这儿,不然听到温叔如此评价自己,得多伤心。

周子舒转过头,望向面前缓缓流淌的河流,眼神中透着回忆的神色,缓缓说道:“我小的时候,先师曾教导过我,人贵乎二品,一为仁,二为勇。先贤论世间勇者,分为气勇、血勇、骨勇、神勇,这些皆为少年之勇。而家师推崇的,是孤勇。”

温客行微微侧头,一脸好奇地问:“何为孤勇?”

周子舒收回目光,向温客行走近了几步,在他面前站定,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神情认真而坚定,说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人心难测而信之。”

周子舒说着,缓缓伸出胳膊,在温客行的心窝处轻轻点了点,眼神中透着自信,说道:“老温,你我这把年纪,要对一个人坦露心扉实属不易,我自己做不到,也没法要求你。”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所以,我决定先行一步。我想赌一把,你,就是我认识的那个人!”

在他的记忆里,师门曾有一位未曾带进山庄的二师弟。不过,那二师弟姓甄,单名一个衍字。只知道后来甄家遭遇变故,他便再未见过这位二师弟。

虽然温客行始终不肯透露身世,但周子舒直觉温客行与四季山庄有着某种渊源,只是他也不敢确认温客行是不是就是那位甄衍师弟。又见温客行对五湖盟恨意颇深,他又几度疑心温客行是容炫之子。这诸多谜团萦绕在心头,周子舒愿意耐心等待,等温客行亲自向他解开。

周子舒说完,没再多做停留,自顾自地转身去找张成岭休息。温客行这次没有追过去,他依旧静静地站在河边。他的背影显得有些落寞,双肩微微下垂,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他不知道该如何对周子舒坦诚自己的身世,又该以怎样的面目去面对张成岭。

黎明将近,夜色正一寸寸褪向远山。温客行独自立在河边,指间那柄铁扇被捻得泛起冷光,扇骨边缘的纹路嵌进掌心,留下几道浅痕。他就那么站着,青衫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却始终没动过半分。

河面浮着层薄雾,将他的影子泡得模糊。那双总含着三分戏谑、七分偏执的眼,此刻静得像结了冰的潭,只映着水里碎掉的月影——那影子晃啊晃,倒像是他心里翻涌的东西,沉不下去,也浮不上来。

风卷着水汽扑在脸上,凉得刺骨。他忽然抬手,将扇子“咔”一声合起,指节抵着额角按了按。动作很轻,却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连喉间都溢出声几不可闻的低叹,混在水流声里,转瞬就散了。

远处火堆旁传来张成岭匀净的呼吸声,衬得这河岸愈发寂静。他望着周子舒离去的方向,那里只剩沉沉树影,可他眼里的光,却比刚才暗了半截,像被晨雾打湿的星火,明明灭灭,终究没说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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