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心山的晨雾比昨日更浓些。

肖战是被冻醒的。民宿的被子薄，后半夜寒意钻进被角，他缩着肩膀蜷了半宿，醒来时鼻尖泛着红，喉咙也有点发紧。窗外的天刚蒙蒙亮，山坳里浮着一层白茫茫的雾，像谁把棉花撕碎了撒在树梢上，连不远处的古寺飞檐都只露个模糊的轮廓。

他摸过手机看时间，六点十七分。剧组要到九点才开工，原本可以再睡会儿，可闭上眼，脑子里却反复晃过昨天泉边那人的影子——灰色僧袍，冷白的手，还有那双空得像山涧深潭的眼睛。

“肖老师，醒了吗？我把早餐放门口啦。”小陈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点刚睡醒的鼻音。

“醒了，进来吧。”肖战掀开被子坐起来，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披上。外套是昨天从山上带回来的，袖口还沾着点深绿的草汁，他摩挲着那片痕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知道山上住的那位……王先生吗？”

小陈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个餐盘，闻言愣了愣：“王先生？哦，你说住后山的那位啊。李老板提过一嘴，说住了三年多，平时不怎么下山，偶尔会来民宿买些日用品，话很少。”她把粥碗放在桌上，压低声音，“听说背景不一般呢，星途集团的人来过好几回，都被他赶回去了。”

星途集团。

肖战握着外套的手指紧了紧。这个名字在娱乐圈几乎无人不晓，影视、音乐、综艺通吃的巨头，旗下影帝影后扎堆，传闻老板只有一个儿子，却从不在公众面前露面。他忽然想起昨天那人手腕上的疤，想起他身上那股不属于山间隐士的疏离感——难道是……

“肖老师？”小陈见他走神，递过筷子，“想什么呢？粥要凉了。”

“没什么。”肖战摇摇头，把那点猜测压下去。不管是谁，总归是想躲着人的。他舀了勺粥送进嘴里，温热的米香滑过喉咙，却没驱散心里那点莫名的躁动。

吃完早餐，他找借口跟导演请了半天假，说要去古寺拜拜。小陈不放心，想跟着，被他拦住了：“我就去走走，中午就回来，你在房间歇着吧。”

他没往古寺的方向走。

凭着昨天模糊的记忆，肖战重新踏上那条青石板路。晨露打湿了裤脚，凉丝丝地贴在皮肤上，倒让他清醒了几分。路过昨天遇见小陈的岔路口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拐进了那条通往竹林的土路。

这次没走多久，就听见了熟悉的水流声。

泉边空荡荡的。

肖战站在竹林边缘，看着那汪清潭，心里竟有点说不清的失落。石面上的青苔还是平的，水里的鹅卵石在阳光下闪着光，可那个灰色的身影，却不见了。

他慢慢走过去，蹲在昨天那人蹲过的位置。青苔被压得更实了，石缝里渗出来的水珠积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他自己的脸——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是常年缺觉留下的，笑起来时眼角会堆起细纹，经纪人说这是“亲和力”，可他自己知道，那是强撑着的痕迹。

“果然是你。”

一个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很轻，带着点山间晨雾的凉意，像冰珠落在玉盘上，清冽得让人一震。

肖战猛地回头。

那人就站在竹林边，还是昨天那件灰色僧袍，头发依旧用木簪挽着，只是今天没卷袖口，宽大的袖子垂在身侧，遮住了手腕上的疤。他手里拎着个竹篮，篮子里放着个粗陶碗，大概是来取水的。

“我……”肖战站起身，有点慌乱，像被抓包的小偷，“我来看看风景。”

那人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目光比昨天多了点温度，却依旧没什么情绪，像在审视，又像在确认。肖战被他看得不自在，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尖，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昨天那件沾了草汁的外套，忙把手收回来，往身后藏了藏。

“迷路？”那人忽然开口，声音比想象中低沉些，带着点久不说话的沙哑。

“啊？”肖战没反应过来。

“昨天说迷路。”他微微偏过头，阳光从竹叶缝隙里漏下来，在他半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倒冲淡了些疏离感，“今天，也是？”

肖战这才明白，他是在调侃。或者说，是在确认自己是不是故意找来的。他脸颊有点发烫，索性坦诚：“不是迷路，就是想来……看看。”

那人挑了挑眉，这个细微的表情让他那张过于淡漠的脸忽然生动起来，像冰封的湖面裂开一道细缝。他没追问“看什么”，转身走到泉边，放下竹篮，拿出粗陶碗弯腰取水。

肖战站在原地没动。

他看着那人的动作——弯腰时脊背挺直，像劲松；手腕转动时，袖子滑落一点，露出那道浅红色的疤，在阳光下格外清晰；水流进碗里，发出“叮咚”的轻响，和他平稳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竟有种奇异的安宁感。

“你……住在这里？”肖战忍不住又问。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明知道人家想清静，自己这样絮絮叨叨，跟那些围上来要签名的粉丝有什么区别？

那人端着水直起身，碗沿沾着几滴水珠，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滚。“嗯。”他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这里的水……很好喝吧？”肖战没话找话，眼睛却盯着他的手。那双手真好看，骨节分明，指尖圆润，不像常年干农活的样子，倒像弹钢琴的。

“还好。”他又是一个字。

肖战有点挫败。他在镜头前能对着陌生人侃侃而谈，能把尴尬的采访圆得滴水不漏，可在这个人面前，却像个不会说话的孩子。他看着那人把水倒进竹篮里的水壶，看着他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不能就这么让他走了。

“那个……”他往前跨了一步，“我叫肖战，是山下剧组的演员。你呢？”

那人的脚步顿住了。他侧过身，阳光刚好落在他眼睛里，那片冰湖似的瞳孔里，第一次映出了肖战的影子。他沉默了几秒，久到肖战以为他不会回答，才听见他低声说：“王一博。”

王一博。

肖战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很干净的两个字，像山涧的水，像晨间的雾，和他的人很配。

“王一博。”他重复了一遍，笑起来，眼角的细纹又堆了起来，“很高兴认识你。”

王一博没回应“高兴”还是“不高兴”。他拎起竹篮，转身走进竹林，这次的脚步比昨天慢了些。灰色的衣袍在绿色的竹影里若隐若现，风吹过的时候，衣摆轻轻扬起，像一只欲飞的鸟。

肖战站在泉边，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嘴角的笑意却没下去。他知道了他的名字，王一博。这像个秘密，藏在晨雾里，藏在泉声中，只属于他一个人。

他往回走的时候，脚步轻快了很多。路过观景台时，看见几个早起的游客在拍照，对着远处的云海惊叹。肖战也停下来看了看——确实很美，云蒸霞蔚，像泼翻了的颜料盘。可他心里想的，却是泉边那个沉默的身影，想的是他说“王一博”时，沙哑的声音里藏着的那点不易察觉的波澜。

回到民宿时，小陈正急得团团转，见他回来，连忙迎上来：“肖老师，你可回来了！刚才导演助理来电话，说下午加一场戏，让您早点过去准备。”

“知道了。”肖战点头，走进房间，却没立刻换衣服，而是坐在窗边，看着远处的竹林发呆。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经纪人发来的消息：“听说你去后山了？别瞎跑，净心山早年出过事，有片林子没开发，不安全。”

肖战皱了皱眉，回了句“知道了”。他想起王一博手腕上的疤，想起他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阴郁，心里忽然有点发沉。

傍晚收工的时候，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肖战站在民宿门口，看着后山的方向，竹林在暮色里变成一道深色的剪影。他犹豫了很久，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是块用红绳系着的平安符，上次去庙里拍戏时求的，一直放在钱包里。

他攥着平安符，转身又往那条土路走去。

这次，他没走到泉边。在竹林入口处，他看见地上放着个东西——是个粗陶碗，碗底还沾着点湿泥，显然是刚放下不久。旁边的石头上，压着一片枫叶，红得像团火，是昨天他落在泉边的那片。

肖战的心猛地一跳。

他拿起枫叶，叶脉清晰，边缘有点卷曲。碗是空的，大概是王一博喝完水随手放在这里的。他把平安符轻轻放在碗里，红绳在粗陶的映衬下，格外鲜艳。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

暮色渐浓，竹林深处黑漆漆的，像一张沉默的嘴。可他好像听见了脚步声，很轻，从林子里传来，越来越近。

他没再回头，快步融进了下山的人流里，只是攥着那片枫叶的手，掌心全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