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把最后一页错题整理完时,窗外的梧桐叶正被秋风卷着打旋。
她盯着笔记本边缘那片不小心蹭到的赭石颜料发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过纸页——那是上周在医院输液时,护士递来的便签纸,背面被她涂满了细碎的晚霞。
消毒水的味道还残留在记忆里,可比起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疼,更清晰的是夏栀探病时说的话:“我去图书馆帮你还书,看见林屿在你常坐的位置站了好久哦。”
这句话像颗泡腾片,在她胸腔里滋滋冒了三天的泡。直到今天拆完最后一圈纱布,她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食堂补顿好的,而是翻出速写本里那张画了三天的明信片。
明信片是她攒了半学期的稿费买的,厚磅纸面上晕染着层层叠叠的橘红,右下角藏着个模糊的背影——穿白衬衫的男生站在图书馆窗边,手里捏着本《经济学原理》,侧脸轮廓被夕阳描得发亮。那是她三个月来画得最小心的一张,连铅笔线条都比别处轻了三分。
图书馆三楼的社科区总是很安静,日光灯管在头顶发出轻微的嗡鸣。苏晚踮脚把书插进书架第三层时,指腹不小心蹭到了书脊上的烫金字母,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飞快地抽回手,像做贼似的往靠窗的位置瞥了眼——空的,只有风把窗帘吹得鼓起一角。
这才松了口气,转身要走时,却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不是那种拖沓的、带着拖鞋声的懒散步伐,而是清清爽爽的,每一步都像踩在节拍上的利落声响。苏晚的后背瞬间绷紧了,指甲深深掐进帆布包的背带里。
“苏晚?”
声音在安静的书架间荡开时,她感觉自己的耳朵像被烫了一下。慢吞吞转过身时,林屿就站在三步开外的地方,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线条干净利落。他手里捏着的,正是那本她刚放回去的《经济学原理》。
书页被他轻轻翻开着,某一页里露出的橘红色边角,像枚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苏晚的眼里。她看见自己画的晚霞在他指尖若隐若现,连呼吸都忘了。
“这本书,是你放回来的?”林屿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没什么波澜,可苏晚偏偏从那平静里看出了点别的东西,像深潭底下藏着的暗流。
她张了张嘴,喉咙发紧,只能徒劳地点头。视线不受控制地飘向他手里的书,那抹橘红像在嘲笑她的胆小——明明画的时候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此刻却连抬头看他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那这个呢?”林屿把书往前递了递,抽出那张明信片。夕阳的颜色在他指尖流淌,右下角那个模糊的背影被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是你画的?”
空气仿佛凝固了。苏晚能听见自己心脏撞在肋骨上的声音,咚咚咚,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周围有人走过,脚步声和翻书声都变得格外清晰,衬得她的沉默愈发难堪。
她看见林屿的眉头似乎蹙了一下,正想摇头说“不是”,目光却扫过他另一只手里的速写本——那是她今早急着出门,不小心落在自习室的。封面上别着的银杏叶书签,还是上周在操场捡的,叶尖有点残缺,像只折了翅膀的蝴蝶。
所有的借口都卡在喉咙里。苏晚的眼眶突然就热了,视线变得模糊起来。她看见自己画的那些小像在眼前晃:篮球场上跃起的背影、教学楼前抱着书的侧影、食堂里低头吃饭的剪影……三个月来,她像个贪心的小偷,把这个人的所有样子都偷偷藏进了画纸里。
“是我画的。”
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地落在空气里。苏晚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突然就抬起了头,攥紧了手里的帆布包——里面装着她没送出去的雏菊标本,是上周在他常去的篮球场边捡的。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砸在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她怕他觉得自己奇怪,怕他觉得被冒犯,更怕他说出“请你以后不要这样”的话。可攥着帆布包带子的手,却反常地用力,像是在跟自己较劲。
“画了……画了你三个月。”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却还是执拗地把话说完,“从……从第一次在操场看见你开始。”
说完这句话,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肩膀垮下来,低着头准备接受审判。眼角的余光里,却看见林屿的脚步动了动。他往前走了半步,阴影笼罩下来,带着淡淡的洗衣液清香,不是她想象中疏离的味道。
苏晚咬着下唇,眼泪掉得更凶了。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就不该一时冲动把明信片夹进去。现在好了,连偷偷看他的资格都要失去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手腕突然被轻轻碰了一下。很轻的触碰,像羽毛落在皮肤上,却让她瞬间僵住。抬头时,正撞进林屿的眼睛里。
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在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此刻那双总是显得很平静的眼睛里,似乎藏着些她看不懂的情绪,像被晚霞染过的海面,泛着细碎的光。
“你哭什么?”他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柔软,“我又没生气。”
苏晚愣住了,眼泪挂在睫毛上,忘了掉下来。
林屿看着她这副样子,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却像颗小石子,在她心里荡开一圈圈涟漪。他把明信片重新夹回书里,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她面前。
那是张被仔细压平的画纸,边缘有点磨损,上面画着一小丛小雏菊,笔触青涩,却带着种笨拙的认真。苏晚的呼吸猛地顿住——这是她上个月在花坛边画的,当时被风吹走了,她追了好远都没追上。
“其实,”林屿的指尖在画纸上轻轻敲了敲,目光落在她震惊的脸上,语气平静却清晰,“我注意到你,比三个月还要早。”
他顿了顿,看着她眼里重新蓄满的泪水,眼神里的笑意更深了些,像藏着星光的夜空。
“而且苏晚,”他往前又凑近了半寸,声音压得更低,像在说什么秘密,“你以为,只有你在偷偷画我吗?”
苏晚的瞳孔骤然收缩,眼泪彻底忘了掉。她看着林屿嘴角那抹浅淡的笑意,听着他接下来那句像惊雷般炸响在耳边的话,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我也在看你。”
风吹过书架,带起书页翻动的轻响。林屿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眶里,忽然伸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脸颊上的泪珠。他的指尖带着点凉意,触碰到皮肤时,苏晚像被烫到般瑟缩了一下,却没躲开。
“从你蹲在花坛边画雏菊那天起,”他的声音温柔得不像话,“我就在看你了。”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松开手,转身走向窗边。阳光落在他挺拔的背影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苏晚脚边。他从窗台上拿起一个什么东西,转过身来。
苏晚眯起眼睛,看清那是个透明的玻璃罐。罐子里铺着一层干燥的薰衣草,而压在最上面的,是十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画纸——全是她画的,有她随手扔掉的草稿,有被风吹走的速写,甚至还有她夹在图书馆旧书里的小像。
每一张,都被仔细地收着。
林屿抱着玻璃罐,站在逆光里,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可苏晚却听见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盖过了图书馆里所有的动静。她看着他一步步走近,看着他把玻璃罐轻轻放在旁边的书架上,看着他重新抬起手,这次不是擦眼泪,而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所以,”他的拇指在她手腕内侧轻轻摩挲着,带来阵阵战栗,“现在,你还要哭吗?”
苏晚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只能看着林屿眼里的笑意,看着他眼底那个小小的、狼狈却又惊喜的自己,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而林屿看着她这副傻乎乎的样子,忽然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说:“其实我今天来,不只是为了还你这些画。”
他的气息拂过耳廓,带着滚烫的温度。苏晚的耳朵瞬间红透了,像熟透的樱桃。
“我还有件事想告诉你。”林屿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却异常认真,“关于……我为什么总在图书馆等你。”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鸽哨声,惊得苏晚猛地抬头。等她回过神来,想追问下去时,却看见林屿指了指她的帆布包:“里面装的是什么?我好像听见动静了。”
苏晚低头,才发现自己因为太紧张,一直死死攥着包带,里面的玻璃小瓶在互相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那是她准备送给夏栀的星星瓶,此刻却像在替她呐喊般,热闹得不合时宜。
她的脸更红了,刚想解释,却被林屿打断。
“不如,”他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脸上,笑意加深,“我们换个地方说?比如……楼下的咖啡馆?”
阳光穿过窗户,在他身后织成一张金色的网。苏晚看着他眼里的期待,看着那些被他珍藏的画纸,忽然觉得,那些掉过的眼泪,那些藏在画里的心事,好像都有了归宿。
可他到底要说什么?为什么总在图书馆等她?还有那句没说完的话……无数个疑问在心里冒出来,挠得她心头发痒。
她看着林屿伸出的手,迟疑了两秒,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指尖相触的那一刻,苏晚忽然有种预感——从今天起,有些东西,要彻底不一样了。而那些藏在画纸背后的秘密,或许才刚刚开始被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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