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的路和他家的店隔了一条街，陈文焦特意拉着我在那条街前过。陈文焦的爸爸是个长相很斯文的人，穿着短袖白衬衫，戴着一副眼镜，正在低头画什么设计纸，有几个学生正在里面逛。

“等我会。”

他说着往里走。

我点头和他爸爸打招呼。

“陈叔叔。”

“小易放学了啊。”

“是，刚放学。”

“臭小子，不是说不来吗。”

“谁来替你，我有事儿。”

我以为他是妥协了，要留在店里，结果拐进去之后从抽屉里拿了两根火腿肠出来了。

他走到角落，敲了敲一个小盆，有两只猫从角落里出来，蹭着陈文焦的手吃他手里的火腿肠。

我看着陆陆续续出来的猫，弯腰撑着膝盖问他，“怎么不多拿两根？”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说：“怎么了？你也要吃吗？许小咪？”

我一阵语塞，扯着嘴角抬抬下巴示意最后走出来的黑猫，说：“神经……我的意思是如果后边还有呢。”

“没了，这边的流浪猫就这四只。”

他指着猫。

“小春，小夏，小秋，小冬。”

好土好草率的名字，但又觉得他连流浪猫都记得请，都能给每只猫取名字，又觉得好笑。

他举着火腿肠看我：“你要吃也算你一个。”

“许、小、咪。”

“去你的。”我打开他的手，问他：“春、夏、秋、冬，要是明天来了第五只，我看你怎么取名儿。”

猫可以有第五只，可季节只有四个。

他把手里的火腿肠喂完，拍拍手起身，撞着我的肩膀，脸上是狡黠的笑。

“要是你的话……”他凑过来看我，“我给你取名小宝贝。”

我打他的动作停下了，手臂以一种很怪异的姿势半抬，最后反应过来，伸手推了他一把。

“你有病吧陈文焦。”

陈文焦笑起来，顺势拽住了我的手腕。

“哎呀，不闹你了，快走吧，我妈今晚上炖冬瓜呢。”

街里一堆乌泱泱的人挡了路。我看着人群，脚步瞬间停下了，僵硬着看着前方，陈文焦一边往前走，一边说着。

“哎，咱家这儿怎么了？”

我下意识想要逃离，甚至连脚步都往后退了半步。陈文焦察觉到了我的异样，赶紧攥住了我的手腕。

“你还回去吗？”

“我……我得回去。”

我从人群中挤着走过去，陈文焦跟在我身后。

“让一下让一下……”

我一边上楼，一边听到陈文焦在楼下赶人。

“各位叔叔阿姨，也到了吃饭的点儿了，大家都快散了吧，散了散了吧。”

应该是有四年没见了，我都快不记得我爸的样子，只记得脑袋有点大，有点驼背。这次再见发现他也有些老了，头发变得少了，很不修边幅，正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沉默。我奶奶在低声哭。

我妈……在收拾东西。

屋里狼藉一片，应该是吵架的时候顺手砸在地上的。

我一进门就吸引了所有视线，奶奶走过来拽住我的胳膊：“你怎么才回来啊？”

我爸回头看着我，脸色难看，屋里弥漫着还没消散的烟味。

“亲妈都要走了，你在班里还能坐得住。”

“你快去劝劝你妈，快去。”

为什么觉得我能留住我妈，为什么要把我当成留住我妈的把柄，为什么我爸四年不回家，他们提房子却不提我呢？究竟把我当什么呢？

“劝什么劝？！她要是赶走，我今天就打死她！”

他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在一个十几平的小客厅冲着一个女人大放厥词。

“为什么要劝我妈，她在这里过得很好吗？”

“那……”

奶奶好像没料到我会这么说，茫然了片刻。

“那谁家没点事儿，你都这么大了，再怎么为了你也不能离婚啊！”

“又是为了我。那你儿子出去这么多年有没有想过为了我回来，有没有想过家里还有个儿子要养？我是我妈一个人的儿子？”

“你他娘再说一遍？！是不是你妈教你说的这些话？！”

“真反了你了，我看都是你妈把你教坏了！”

他四处找东西要打我，什么也没找到，就拎了桌子上的烟灰缸丢过来，我闪得再快还是被砸了一下，里面收拾东西的声音没有了，然后是我妈出来的脚步声。

我摸了一把水果刀上前，抵住我爸的脸。

“明易！！”

“许明易！你干什么？！”

我妈出来就看到这样的画面，叫我名字的声音都在打颤，我盯着我爸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刻意压了压声音。

“您被家里纵容了一辈子，也该遇到自己的报应了。”

“要么今天就打死我，要么就让我妈走。”

他被我气得脸上的肌肉都抽动了两下，我回头看还在一边呆站着的我妈。她连阻止都忘了，就那么看我，可能也是意外，明明平常我们两个的对彼此的态度都那么不好，我居然能在这种时候出来帮她。

我也不是帮她。我只是想要一个解脱，一个阶段性、暂时性的解脱。

“走吧。”

我说。

但我妈还是站了很久，大概过了足足两分钟，她才回神，然后拎起行李箱往外走。

所有人都去拦她，哭喊的声音听得人胸闷。

我看着我妈离开的身影，总结出来一个与世俗背道而驰的道理——婚姻，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骗局。

我妈走了，我手里的刀掉在了地上。在一片散落在地上的杂物中看到了那只被遗落的怀表，我弯腰拾起来，夺门而出。

怀表上次修过之后就没有再坏过，像是已经做好了让时光重返的准备。

“许明易！！”

陈文焦跟在后面追。

我拿着怀表，拦住了刚启动的计程车，把怀表递给她。

她看着我，张了张嘴。

“要是他对你不好……”

“不会不好。”

我打断她的话，说。

“你也会好的。”

楼上我爸和我爷爷吵了起来。

“你看你造的孽！”

“我造的孽，我造孽你别靠我！你别忘了你就我这一个儿子！”

我装没听见，推了一把她的手臂。

“走吧。”

她突然攥着我的手腕，“你，我在你床垫下边留了信，别让你爸看见。”

“我知道了。”

晚上我才知道，我妈给我留的不只是有信，还有钱，很厚一沓，一共一万六千。

她在信上只写了一句话。

“希望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希望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