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战不再理会他们复杂的目光和欲言又止的神情。他将那厚厚一摞精心挑选出来的资料和课本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最珍贵的武器,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知青点那弥漫着惊愕和不解的窑洞。
他的步伐坚定而急促,带着一种与时间赛跑的紧迫感,每一步都踏在滚烫的黄土上,也踏在他自己命运的转折点上。
他知道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彻底违抗父命,放弃部队大院那相对优越安静的复习环境和可能获取的内部资源,意味着将自己同样宝贵、同样短暂的复习时间,毫无保留地投入到一场看似希望渺茫的豪赌之中。他甚至可能因为分心,而搭上自己的前程。但此刻,他的脑海里没有丝毫犹豫。
王一博那双眼睛——那双从狂喜巅峰瞬间跌入绝望深渊、又被他亲手用承诺点燃希望火焰的眼睛,那双充满了孤注一掷的信任和向死而生勇气的眼睛,像烙印一样死死刻在他的心头。那份在绝望中迸发出的信任和勇气,像一根无形的绳索,牢牢拴住了他,让他无法背弃,也绝不忍心背弃。
推开王家那扇低矮、吱呀作响的破旧院门,一股混合着泥土、柴火和淡淡鸡粪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小小的院子里,王一博正坐在一个磨得发亮的小木墩上,手里捧着一本肖战留下的《初中代数》,眉头紧锁,眼神却异常专注和明亮,像一头在黑暗中发现了猎物的幼豹,充满了饥饿感和攻击性。
他嘴里念念有词,手指在粗糙的书页上划过,仿佛要将每一个符号都刻进脑子里。王母则倚在灶房门口,愁眉苦脸地看着儿子,手里的抹布无意识地绞着,嘴里不住地唉声叹气,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
“肖同志…你可算来了…”王母看到肖战,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眼神里交织着希冀和更深重的忧虑,“这…这能行吗?博儿他…他连初中都没念完啊…那大学…那是天上的文曲星…”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口音和无法掩饰的惶恐。对于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的农妇来说,大学,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遥远得像天上的星星。
“婶子,”肖战打断她,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安抚人心的力量,他将怀中沉甸甸的“弹药”小心地放在院子中央那张唯一的小木桌上,书本落下的沉闷响声让王一博猛地抬起了头,“事在人为。路,是人走出来的。”
他的目光转向王一博,那眼神里充满了征询,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不容退缩的决绝:“一博,时间不等人。我们没有一分一秒可以浪费。必须重新规划,把有限的时间用在刀刃上!从今天起,白天的农活,”
他语气加重,“除了非干不可、不干全家就要饿肚子的,能推就推!能省就省!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能累垮,但时间,必须像挤海绵里的水一样,给我挤出来!晚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盏挂在屋檐下的、落满灰尘的煤油灯,斩钉截铁地否定了自己,“不!只要有空,哪怕只有一刻钟,就是学习时间!怕不怕苦?”
王一博猛地从木墩上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挺直了那还带着少年单薄的脊梁,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那火焰比之前更加纯粹,更加炽热,带着一种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绝:“不怕!肖老师!你说怎么学,我就怎么学!熬干我的血,熬死我,我也认了!只要能抓住这机会!”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嘶哑,却字字铿锵。
“好!”肖战眼中激赏的光芒一闪而过。他立刻在小木桌前坐下,从带来的资料里抽出一本崭新的硬壳笔记本和一支钢笔。
他伏案疾书,笔尖在纸页上沙沙作响,如同战前紧张的沙盘推演。一份近乎残酷、精确到近乎苛刻的复习计划表在他笔下迅速成型。
时间被切割成以小时、甚至半小时为单位。数学、物理被列为重点攻坚对象,占据了计划表近半的篇幅。语文侧重基础知识的快速巩固和作文的突击训练。外语则被分解成无数碎片,利用一切可能的时间——吃饭时、走路时、甚至上厕所的间隙——进行单词和最简单实用句型的强记硬背。
他将自己带来的、带有详细注解的笔记和精心挑选的习题集推到王一博面前:“这是我的命根子,上面有我这些年琢磨出来的要点和解题的窍门。你先看,囫囵吞枣也要看!看不懂的地方,立刻、马上问我!不要怕丢脸,不要怕问得蠢!我们同步进行!你缺什么,我就给你补什么!缺多少,补多少!”
昏黄的煤油灯被王母用衣角仔细擦拭干净,捻到了最大亮度。豆大的火苗跳跃着,努力驱散着黑暗,却也吐着浓黑的煤油烟,熏得人眼睛发涩发酸,不一会儿,两人的眼角都被熏得发黑。
小小的院落里,弥漫着前所未有的、如同战场般的紧张气氛。虫鸣被隔绝在院墙之外,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书页翻动的哗啦声,以及肖战低沉清晰的讲解声和王一博急切追问的声音交替响起。
王一博一头扎进了书堆里,像一个在无边沙漠中跋涉了太久、濒临渴死的人,终于一头扎进了绿洲的清泉。他贪婪地、疯狂地汲取着书本里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符号。他不懂就问,问得急切而执着,一个问题没弄明白,绝不罢休,眼神里充满了对知识的原始渴望和一种近乎偏执的狠劲。
肖战则像一个最高效的指挥官兼最耐心的讲解员,精神高度集中,思维高速运转。他必须将那些复杂的概念、抽象的公式,拆解、简化、类比,用最贴近王一博生活经验和理解能力的语言和方式灌输进去。
他嗓子很快变得沙哑,眼底也布满了血丝。疲惫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两人意志的堤坝。深夜,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脑袋昏沉,握着笔的手也开始发抖。但没有人喊停。偶尔在讲解的间隙抬起头,眼神疲惫地交汇,看到的都是对方眼中同样的倦怠,以及在那倦怠深处,更加清晰、更加坚硬的、如同磐石般的坚持。
一种超越师生情谊、甚至超越普通友情的、在绝境中相互扶持、共同奋战的战友情谊,在摇曳的油灯光晕下无声地滋长、加固、变得牢不可破。昏黄的灯光将两人伏案苦读的身影拉长,投射在斑驳的土墙上,紧紧依偎,仿佛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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