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寒意刺骨。肖战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闭上眼,将接头地点、暗号、路线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演练。每一个细节,都关乎王一博的生机,关乎那位不知名同志的性命,关乎老周口中那条“关键交通线”的存亡。他输不起。
漫长而冰冷的后半夜,肖战几乎没有合眼。他守着王一博,感受着他滚烫的体温和微弱的呼吸,像守着一簇在狂风中随时可能熄灭的火苗。
每一次换毛巾,每一次喂水,都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战斗积蓄力量。
窗外的天色,在肖战焦灼的等待中,终于艰难地透出了一丝惨淡的灰白。新的一天,带着未知的凶险和必须完成的使命,降临了。
上午,肖战强迫自己像往常一样,推着那辆漆皮斑驳的“老永久”自行车出门。邮差制服洗得发白,袖口的卷边平整得看不出任何异样。
他按照平时的路线送报,动作依旧沉稳,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次靠近霞飞路区域,每一次看到穿着黑色制服的巡捕或行色诡秘、眼神阴鸷的路人,他的后背都会瞬间绷紧,掌心沁出冷汗。
他强迫自己放松,像往常一样和相熟的门房点头打招呼,甚至在一个报摊前停下来,买了一包最便宜的“老刀牌”香烟。
尼古丁辛辣的味道呛得他咳嗽,却奇异地让他狂跳的心脏稍微平复了一些。时间像被冻住了,走得异常缓慢。
终于熬到了下午两点半。肖战推着自行车,拐进了霞飞路。这条以时尚和异国情调闻名的街道,此刻在肖战眼中,却像一条布满了无形陷阱和窥伺目光的死亡长廊。两侧的梧桐树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张牙舞爪,法式建筑精美的雕花阳台下,似乎每一扇窗户后都隐藏着冰冷的眼睛。“蓝鸟咖啡馆”的蓝色招牌在不远处闪烁着霓虹。
肖战将自行车锁在咖啡馆斜对面一个不起眼的邮筒旁边,动作自然得像任何一个需要短暂停留的邮差。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肺叶,也让他纷乱的思绪强行凝聚。他整理了一下邮差制服的衣领,确保袖口卷边完美无缺,然后迈开脚步,朝着那扇镶嵌着彩色玻璃、此刻却如同巨兽之口的咖啡馆大门走去。
推开沉重的雕花木门,一股温暖馥郁、混合着咖啡焦香、甜腻糕点气息和昂贵香水味的暖风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肖战。
这与外面寒冷肃杀的世界截然不同的奢靡气息,让他有瞬间的恍惚。留声机播放着慵懒的爵士乐,衣着光鲜的男女低声谈笑,侍者托着银盘在铺着洁白桌布的圆桌间优雅穿梭。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逸,那么不真实。肖战的心跳却像擂鼓般在胸腔里撞击。
他迅速扫视了一眼:靠窗第二张桌子空着!他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的步伐显得自然,走到那张空桌前坐下。位置很好,既能观察到咖啡馆入口,又能透过明亮的落地窗看到外面街道的情况。
“先生,请问需要点什么?”一个穿着笔挺黑色马甲、打着领结的年轻侍者走了过来,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
“一杯清咖,谢谢。”肖战的声音努力保持着平稳,但声线还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刻意避开了侍者的目光,假装整理着桌上并不存在的餐巾。
“好的,请稍等。”侍者转身离开。
等待咖啡的时间,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肖战强迫自己放松肩膀,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窗外街道上,观察着来往的行人和车辆。
他看到几个穿着黑色风衣、帽檐压得很低的男人在街角徘徊,心猛地一缩。
是76号的特务?还是自己过度紧张产生的幻觉?他不敢细看,迅速移开目光,端起侍者刚送来的廉价清咖,抿了一口。
滚烫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灼痛感,反而让他更加清醒。
两点五十八分。肖战的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他用眼角的余光死死锁定着咖啡馆入口的方向。
三点整!分秒不差!
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鼻梁上架着一副精致金丝边眼镜的男人,推门走了进来。他左手手臂下,夹着一份折叠整齐的英文报纸《字林西报》。
男人的步伐从容不迫,神态自若,径直走向肖战斜前方靠里的一张空桌坐下,位置恰好是肖战能清晰用余光观察到的角度。
目标出现!
肖战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强迫自己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杯中深褐色的液体,用尽全力压制着剧烈的心跳。
目标坐下后,也点了一杯咖啡,动作优雅地展开报纸,似乎专注地阅读起来。肖战用眼角的余光紧紧“咬”住对方的身影,默默计算着时间。
五分钟!仿佛过去了五个小时!目标点的咖啡被侍者优雅地送上。
就是现在!
肖战深吸一口气,放下几乎没动的咖啡杯,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钱放在桌上,动作自然地站起身。
他朝着柜台结账的方向走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踏在烧红的铁板上。
他与目标人物的距离在缩短…三米…两米…一米…经过目标人物身边时,肖战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道。
他目不斜视,嘴唇微动,用练习了无数遍的、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对方听到的平稳声音,清晰地说道:“今天的咖啡豆似乎换了产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肖战的整个感官世界都聚焦在耳朵上,捕捉着身后可能传来的任何一丝回应。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声!一秒钟…两秒钟…
就在肖战几乎要被这死寂的等待逼疯,怀疑自己是否说错了暗号,或者对方根本没听到时——一个同样平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国腔调的男声,在他身后响起,如同天籁:“哥伦比亚的雨季总让人怀念意大利的阳光。”
暗号对接成功!一股巨大的、几乎让他虚脱的狂喜瞬间冲上头顶!成了!情报交接完成!
肖战强忍着回头看一眼的冲动,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加快半分,保持着刚才走向柜台的步伐,走到柜台前结了账。动作流畅自然,如同任何一个喝杯咖啡就离开的普通顾客。
只有他自己知道,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紧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
他推开咖啡馆沉重的雕花木门,重新踏入寒冷的街道。凛冽的寒风瞬间让他打了个寒颤,却也让他高度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丝。
他没有立刻去推自行车,而是像老周交代的那样,沿着霞飞路慢慢走着,融入稀疏的人流中。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谨慎,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周围的反光玻璃、橱窗和行人的动向。
他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支路,在一个报亭前停下,假装看了一会儿报纸,确认身后没有可疑的尾巴。然后,他才走到邮筒边,推起自己的自行车,朝着外滩的方向骑去。外滩公园,江风凛冽。
肖战在靠近浑浊江水的第三张长椅上坐下。他掏出口袋里的“老刀牌”,抽出一支点上。辛辣的烟雾吸入肺中,呛得他又是一阵咳嗽,但尼古丁带来的些微麻痹感,终于让他一直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稍稍松弛下来。
他望着黄浦江上缓慢行驶的货轮和江对岸模糊的浦东轮廓,手指却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左边袖口那处卷边。
蜡封的纸卷已经不在了。
它就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说出那句暗号后,便悄无声息地沉入了地下暗流的深处,去完成它未知的使命。而他,完成了他的任务。
一种混杂着巨大疲惫、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以及难以言喻的、微弱的自豪感,悄然在心底升起。他做到了。
在王一博倒下的地方,他接过了那支无形的接力棒,在敌人环伺的无声战场上,成功地跑完了第一程。
他在冰冷的江风中坐了整整十五分钟,抽完了两支烟,确认没有任何异常。然后,他骑上自行车,按照老周交代的路线,到达电车站,换乘了两趟电车,在繁华的南京路和僻静的弄堂里兜了几个圈子,像一条滑溜的鱼,最终确认彻底甩掉了可能存在的、无形的尾巴,才在暮色四合时,疲惫不堪地回到了南京路那栋熟悉的石库门小楼。
推开那扇薄薄的阁楼门,熟悉的药味和血腥味混合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家”的气息扑面而来。
昏黄的煤油灯下,王一博依旧沉沉地昏睡着,但脸上的潮红似乎退下去了一点,呼吸虽然微弱,却比之前平稳了一些。老周带来的那几片珍贵的磺胺,似乎起了一点作用。
肖战反手锁好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了一口气。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终于彻底松懈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疲惫。
他走到床边,慢慢坐下,静静地看着王一博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他伸出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开王一博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珍视和无法言说的复杂情感。
“情报…送到了。”肖战的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在寂静的阁楼里却清晰无比,“我…做到了。”
床上的王一博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眉头微微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仿佛在梦中回应。
窗外,暮色沉沉,寒风呜咽。弄堂深处,不知谁家点燃了煤球炉,飘来一丝呛人的烟火气。这间小小的、倾斜的阁楼,在孤岛上海的血色暗夜里,依旧顽强地亮着一盏微弱的灯,如同风暴中不曾熄灭的灯塔。
而肖战,这个曾经的邮差,已经悄然完成了身份的蜕变,成为了这无声战场上,一名真正的、行走在刀锋边缘的信使。他的袖口卷边空空如也,但他的肩头,却已扛起了千钧重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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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