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里，煤油灯的火苗跳跃着，将肖战伏案书写的身影投射在倾斜的屋顶上。

王一博的伤情在断续的磺胺支撑和老周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两剂珍贵盘尼西林的作用下，终于有了起色。

高烧退去，伤口虽然依旧狰狞，但红肿开始消退，边缘长出了粉嫩的新肉芽。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虽然还很虚弱，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已经重新有了神采。

他看着肖战。看着他每天早出晚归，带着一身寒气归来，疲惫地脱下邮差制服，袖口和裤脚常沾着不知哪里蹭来的泥点；看着他小心翼翼地给自己换药时，那双修长却布满细小伤口和老茧的手；看着他深夜坐在桌边，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研究着老周带来的、用密写药水写在普通报纸夹缝里的新指令时，那专注而沉静的侧脸；也看到了他泡茶时，指尖那不易察觉的、因高度紧张后放松而产生的细微颤抖。

王一博的心，被一种复杂的、滚烫的情绪填满。是感激，是愧疚，是心疼，更是深深的震撼。

药房里的声东击西，码头上的急智粉笔字……肖战的机敏和胆识，一次次超出了他的预料。这个他曾经只想护在身后的邮差，在血与火的淬炼中，展现出了令人惊叹的战士潜质。

他不仅接过了传递情报的重担，更是在最危急的时刻，用智慧和勇气守护了组织，也守护了他王一博的命。

“战哥…”王一博的声音还很虚弱，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肖战立刻放下笔，走到床边：“醒了？要喝水吗？”

王一博摇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码头那次…老周都跟我说了。粉笔头…干得漂亮。”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却真挚的笑意，“比我想的…厉害多了。”

肖战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别开眼，拿起水杯：“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总不能看着东西被狗叼走。”

“不是运气。”王一博的语气很肯定，“是这里。”他抬了抬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心口，“还有这里。老周…对你评价很高。”

肖战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水杯递到王一博唇边。

王一博喝了几口水，喘息了一会儿，看着肖战重新坐回桌边的背影，那伏案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如此可靠而坚定。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酝酿已久，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和坚定。

“帮我…拿纸笔。”王一博轻声说。肖战不明所以，但还是将桌上的稿纸和钢笔拿了过来，放在王一博手边的小凳子上。王一博艰难地撑起一点身体，靠在床头。

他拿起钢笔，手因为虚弱而微微颤抖，但他握得很紧，眼神无比郑重。

他蘸了蘸墨水，在稿纸顶端，用力地写下三个字：推荐信。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力量，又似乎在斟酌最郑重的词句。然后，他落笔，一行行清晰而有力的字迹在纸上铺开：尊敬的党组织：我郑重推荐肖战同志加入中国共产党。肖战同志，原为邮局邮差。在本人因伤无法行动、组织面临情报传递中断的危急关头，他挺身而出，不顾个人安危，毅然承担起地下交通员的重任。在霞飞路咖啡馆、仁济大药房、十六铺码头等多次重要情报传递任务中，他展现出超乎寻常的胆识、忠诚与智慧。他利用邮差身份的天然掩护，行动谨慎周密；面对突发危机，他沉着冷静，机变百出，屡次在险境中成功完成任务，保护了组织的机密和同志的安全。其表现出的坚定意志、对信仰的初步认同以及卓越的行动能力，已充分证明他具备成为一名无产阶级先锋战士的觉悟和潜质…

王一博写得很慢，很用力。每一笔都倾注着他的信任、他的认可、他的郑重托付。他详细列举了肖战完成的几次任务细节，尤其是码头那次“粉笔示警”的急智。

他写道：“…肖战同志曾言，‘我不能看着他（指我）死’，这份源于朴素情谊的守护之心，在经历血与火的考验后，已升华为对革命事业的初步认同和守护更多无辜者的责任感。他虽非工农出身，但长期行走市井，深知民生疾苦，对旧社会的黑暗有切肤之痛，对光明的向往发自内心…”写到最后，王一博的额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手臂也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他停下笔，喘了口气，看向一直默默守在旁边、眼神复杂的肖战，郑重地开口，声音虽弱，却字字千钧：“战哥…这条路，很难，很黑，走下去…可能看不到头。但…我想和你一起走。并肩作战，不只是…朋友，更是同志。” 他将那份墨迹未干的推荐信递向肖战，“你…愿意吗？”

“同志”。这两个字，像带着电流，瞬间击穿了肖战所有的疲惫、恐惧和迷茫。他看着那份沉甸甸的申请书，看着王一博苍白脸上那无比郑重、充满信任和期待的眼神。

他想起了弄堂口阿婆捧着红蛋时朴实的笑容，想起了仁济药房前吴老四阴鸷的目光，想起了十六铺码头冰冷的雨雪和那个佝偻着取走情报的“老码头工”的背影，想起了王一博在昏迷中痛苦的呓语和醒来后眼中不灭的火焰……

一路走来的惊心动魄，一路背负的沉重使命，一路见证的黑暗与微光，在这一刻，仿佛都有了清晰的指向和意义。

他不再是被动卷入的邮差肖战。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属于自己的路，属于自己的——信仰。

他伸出手，没有去接那张纸，而是紧紧握住了王一博递出推荐信的那只冰冷而颤抖的手。他的掌心滚烫，带着邮差常年握车把留下的茧子，也带着战士初生的力量。

“我愿意。”肖战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坚定，如同磐石落定，在寂静的阁楼里回荡，穿透了窗外呼啸的寒风和沉沉的夜幕。“王一博同志，以后…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