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压弯了院角的草叶，苏清欢正蹲在灶前添柴，忽听柴房传来轻微的响动。她掀锅盖的手一顿，探头看去——傅寒舟竟站在柴房门口，玄色锦袍虽仍有洗不净的血痕，脊背却挺得笔直，眉眼间的倦色淡了许多，只是指尖还缠着她撕的布条，衬得那截手腕愈发清瘦。

“傅公子，你好啦？”她惊喜地站起来，灶膛的火光映得脸颊发红，“我煮了山药粥，快趁热吃。”

傅寒舟走过来，目光落在灶台边的竹篮上——里面放着几株带着晨露的山药，根茎上还沾着湿泥。他昨晚虽被魔气搅得神智昏沉，却依稀记得她指尖的血珠，此刻见她指尖贴着小块草药，心尖莫名一紧：“不用特意为我找食材。”

“后山就有呀，不麻烦的。”苏清欢盛了碗粥递过去，瓷碗边缘烫得她指尖发红，却浑然不觉，“快尝尝，我放了点蜜枣，甜津津的。”

傅寒舟接过碗，粥香混着蜜枣的甜气钻进鼻腔。他低头舀了一勺，温热的粥滑入喉咙时，竟尝出了点家的味道——像他幼时母亲在战神府的小厨房给他煮的粥，只是那时的甜，早被灭门的血污冲得一干二净。

“好吃。”他低声道，声音比往日柔和了些。

苏清欢眼睛一亮，立刻又盛了一碗：“那我再给你盛一碗！”

两人正围着石桌喝粥，院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是送柴的王伯。他推着柴车进院，看见傅寒舟时愣了愣：“清欢丫头，这是……”

“王伯，这是我远房表哥，路上受了伤，来借住几日。”苏清欢急忙站起来，抢在傅寒舟前开口。她昨晚想了半宿，总不能说捡了个来历不明的人，只好编了个谎话。

傅寒舟抬眸看了她一眼，没拆穿，只对着王伯微微颔首。

王伯是个老实人，见状也没多问，只叮嘱道：“仙门小会今日要比御剑，各峰弟子都往演武场去了，你要是没事也去看看热闹，别总闷在院里。”

“知道啦，谢谢王伯。”苏清欢笑着应下。

王伯走后，傅寒舟放下碗：“仙门小会？”

“嗯，就是各仙门弟子比法术、论道法的大会，每年都在我们清虚观办。”苏清欢收拾着碗筷，“不过我灵根不好，只能远远看着。”

傅寒舟看着她垂着的眼睫，忽然道：“我跟你一起去。”

苏清欢猛地抬头：“啊？可是……”她怕傅寒舟的身份被认出来，毕竟那天林婉柔已经起了疑心。

“我不会惹事。”傅寒舟看穿了她的顾虑，淡淡道，“只是想看看仙界的‘盛会’。”他更想趁机查查玄清宗的人——当年灭门的事，玄清宗宗主嫌疑最大，说不定能在小会上找到线索。

苏清欢犹豫了下，还是点了头：“那你跟在我后面，别让人认出你。”

演武场设在清虚观前的广场上，此刻早已挤满了人。各仙门弟子穿着不同颜色的道袍，三三两两地聚着说话，兵器碰撞的脆响和弟子们的喝彩声此起彼伏。苏清欢拉着傅寒舟往角落里站，刚站稳，就听见主席台上传来钟鸣——比试要开始了。

“第一场，青云峰林婉柔对阵丹霞山李师弟，比御剑！”

随着裁判长老的话音落下，林婉柔提着长剑走上台。她今日换了身水绿道袍，发间簪着珍珠钗，站在台上格外惹眼。对面的丹霞山弟子也拔出剑，两人对着主席台行了礼，同时捏了个剑诀。

“起！”

两道灵光同时亮起，林婉柔的长剑化作一道青光，载着她往空中飞去；丹霞山弟子的剑则化作红光，紧随其后。两人在半空你来我往，剑光交错，看得台下弟子阵阵喝彩。

“林师姐的御剑术又进步了！”

“听说她上个月刚晋了筑基中期，这下丹霞山的李师弟怕是要输了。”

苏清欢也看得认真，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她虽修不了仙，却也羡慕这些能御剑飞行的弟子——像鸟儿一样在云里飞，定是极自在的。

傅寒舟站在她身侧，目光却没落在台上，而是扫过主席台——玄清宗的席位上坐着几个灰袍修士，为首的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眉眼间带着股阴鸷，正是玄清宗的长老温衍。当年傅家被灭门时，温衍就在场。

他的指尖微微泛凉，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就在这时，台上忽然传来“啊”的一声惊呼。苏清欢连忙抬头，只见林婉柔的剑光晃了晃，竟从剑上摔了下来！

“师姐！”青云峰的弟子们都慌了。

好在林婉柔反应快，落地前捏了个缓冲诀，虽没摔伤，却摔了个狼狈的屁股蹲，发髻都散了，珍珠钗滚落在地。她又羞又气，指着丹霞山弟子骂道：“你耍诈！”

丹霞山弟子一脸无辜：“我没有！是你自己御剑不稳！”

“你明明用了‘滞云术’绊我！”林婉柔爬起来，眼眶都红了。

裁判长老检查了两人的剑，摇了摇头：“李师弟并未耍诈，是林师侄你分心了。”

林婉柔哪里肯信，气得浑身发抖。她目光扫过台下，忽然落在角落里的苏清欢身上，眼睛一亮——定是这小杂役在看她笑话，才让她分了心！

“苏清欢！”她忽然指着苏清欢喊道，“你是不是在咒我？”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落在了苏清欢身上。苏清欢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我没有！”

“你就有！”林婉柔快步走下台，冲到苏清欢面前，指着她的鼻子骂道，“刚才我看你盯着我笑，肯定是你心里咒我摔下来！你这灵根残缺的废物，自己修不了仙，就见不得别人好！”

这话又尖又利，刺得苏清欢脸色发白。她攥紧衣角，小声道：“我没有笑你……”

“还敢狡辩！”林婉柔抬手就要推她，手腕却被人猛地攥住了。

“说话就说话，动手做什么？”傅寒舟站在苏清欢身前，眼神冷得像冰，攥着林婉柔手腕的手不断收紧。

林婉柔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挣扎着喊道：“你是谁？敢管我的事！放开我！”

“清欢的表哥。”傅寒舟淡淡道，手一松，林婉柔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差点摔倒。

周围的弟子都议论起来：

“这是谁啊？敢对林师姐这样？”

“看着眼生，不是咱们仙门的人吧？”

玄清宗席位上的温衍也注意到了这边，目光落在傅寒舟身上时，眉头微微一蹙——这人身上的气息……有点熟悉，却又被什么东西掩盖着。

林婉柔缓过劲来，看着傅寒舟冷冽的眼神，心里有点发怵，却还是硬着头皮喊道：“你一个外人，凭什么在清虚观撒野？苏清欢，你竟敢把外人带进演武场，是不是没把仙门规矩放在眼里？”

苏清欢急忙解释：“他是我表哥，他……”

“什么表哥？我看是你私藏的男人吧！”林婉柔口无遮拦地喊道，“怪不得你不肯回丹房，原来是在后山养男人！指不定是什么来路不明的魔族呢！”

这话一出，全场都安静了。魔族两个字像根刺，扎得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苏清欢气得浑身发抖，眼圈都红了：“你胡说！傅公子不是魔族！你不能凭空污蔑人！”

“我污蔑？”林婉柔嗤笑一声，“谁知道他是不是？说不定就是你引来的魔族探子，想毁了我们仙门小会！”

她越说越像真的，不少弟子都警惕地看着傅寒舟，甚至有人已经握住了剑柄。

傅寒舟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他本不想在此时暴露身份，可林婉柔一再挑衅，还牵连苏清欢，他若再忍，倒显得他怕了这些仙界修士。

他往前迈了一步，无形的威压散开，台下的弟子们只觉得胸口一闷，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你说谁是魔族？”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摄人的气势，直直落在林婉柔身上。

林婉柔被他的气势吓得腿一软，差点跪下。她指着傅寒舟，哆哆嗦嗦地对主席台上喊道：“长老！他、他肯定是魔族！快拿下他！”

温衍从席位上站起来，目光如鹰隼般盯着傅寒舟：“阁下既非仙门弟子，为何出现在演武场？还请报上名来。”

傅寒舟没理他，只低头看向苏清欢，见她眼里含着泪，却还攥着他的衣角，像是在怕他被人欺负，心尖忽然软了。

他抬手，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别怕。”

苏清欢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她不知道傅寒舟能不能打过这些仙门长老，可她知道，她不能让他一个人面对。

傅寒舟这才抬眸看向温衍，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想知道我的名字？温长老，多年不见，你倒是忘了我？”

温衍脸色猛地一变：“你……你是谁？”

“傅寒舟。”

三个字落下，全场哗然。

“傅寒舟？！是那个魔尊傅寒舟？！”

“天哪！魔尊怎么会在这里？”

“快！快通知宗主！”

弟子们吓得纷纷后退，握着剑柄的手都在抖。连主席台上的长老们也都站了起来，神色凝重地看着傅寒舟。

林婉柔更是吓得面无人色，瘫坐在地上——她竟然骂了魔尊？她死定了！

温衍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他指着傅寒舟，声音都在发颤：“你、你竟敢潜入仙界！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傅寒舟淡淡道，“只是来看看老朋友，顺便……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他的目光扫过温衍，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当年傅家灭门，温衍虽只是帮凶，却也手上沾了傅家的血。

“放肆！”温衍色厉内荏地喊道，“众弟子听令！拿下魔尊！”

可弟子们哪里敢动？傅寒舟的名声在仙界早已被传得神乎其神，说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谁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去拼。

傅寒舟嗤笑一声，拉起苏清欢的手：“我们走。”

“想走？没那么容易！”温衍说着，捏了个剑诀，一道灰光朝着傅寒舟射去。

傅寒舟侧身避开，反手一挥，一股黑气撞上灰光，将灰光打散。他拉着苏清欢，足尖一点，竟也化作一道流光，往清虚观后山飞去。

“追！别让他跑了！”温衍大喊着，率先追了上去。其他长老和弟子也反应过来，纷纷御剑跟上。

风声在耳边呼啸，苏清欢紧紧攥着傅寒舟的手，心脏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低头看去，只见演武场越来越小，弟子们的身影像蚂蚁一样，而傅寒舟的侧脸在风里显得格外冷硬，却又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傅公子，我们要去哪里？”她大声问道。

“离开清虚观。”傅寒舟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这里不能待了。”

他知道，身份暴露后，温衍绝不会放过他，清虚观也容不下他了。他必须带苏清欢走，不然温衍定会拿她开刀。

苏清欢看着越来越近的后山，心里忽然有些难过。她在清虚观住了三年，虽常被人嘲笑，却也有师父的庇护，有自己的小院子和草药……可现在，她却要跟着一个“魔尊”离开这里了。

可她看着傅寒舟紧握着她的手，又觉得不难过了。至少，她不是一个人。

傅寒舟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握了握她的手：“等事情了结，我送你回来。”

苏清欢抬头看他，见他眼里没有骗她的意思，用力点了点头：“好。”

两人很快飞过清虚观的结界，往魔界的方向飞去。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温衍的声音还在远远传来：“傅寒舟！你跑不了的！”

傅寒舟回头看了一眼，黑眸里闪过一丝冷意。他拉着苏清欢，速度又快了几分，很快消失在云层深处。

而清虚观的演武场上，林婉柔还瘫坐在地上，看着傅寒舟消失的方向，脸色惨白。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随口骂的一句话，竟真的引出了魔尊。

主席台上，玄真道长不知何时出现了。他看着傅寒舟消失的方向，捋着胡须，眼神复杂。

“师父，”身边的弟子小声问，“要不要追？”

玄真道长摇了摇头：“不必了。”

“可是……魔尊带走了清欢师妹啊！”

“她命中有此一劫，躲不过的。”玄真道长叹了口气，“况且，跟着傅寒舟，未必不是件好事。”

弟子们都愣住了，不明白师父这话是什么意思。

玄真道长却没再解释，只是抬头看向云层深处，喃喃道：“灵源之体，终究还是要出世啊……”

风拂过演武场，卷起地上的落叶，仙门小会的热闹仿佛还在眼前，却又瞬间被魔尊降临的惊惶取代。谁也不知道，傅寒舟和苏清欢的离开，会给三界带来怎样的风暴。

而此刻的傅寒舟，正拉着苏清欢，在云层中快速飞行。他知道，前路必定充满荆棘，可只要身边的小姑娘还握着他的手，他就无所畏惧。

苏清欢也看着身边的傅寒舟，心里忽然觉得，或许离开清虚观，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她不用再听别人嘲笑她灵根残缺，不用再偷偷摸摸地练灵气，还能……一直跟着他。

她笑了笑，把小手更紧地攥进了傅寒舟的大手里。

云层之外，阳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