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的秋意，在1978年的九月显得格外浓郁。

金黄的银杏叶铺满了未名湖畔的小径，空气里弥漫着清冽的书香和一种压抑不住的、名为“希望”的气息。

肖战穿着崭新的、洗得发白的蓝色涤卡青年装，胸前别着那枚象征着崭新人生的北大校徽，穿行在古朴与现代交织的校园里。

设计院的课程繁重而充满挑战，绘图板、丁字尺、纷繁复杂的建筑理论占据了他白天大部分的时间。

然而，无论多么忙碌，无论教授的声音多么洪亮，无论窗外的秋阳多么灿烂，肖战的思绪总会在某个间隙，像挣脱了缰绳的野马，不受控制地奔向那个地方——位于城西，汪季军家那条幽深胡同尽头的小小院落。

那里，有他失而复得的星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漆皮斑驳的木门，仿佛推开了一个隔绝了所有喧嚣与寒意的温暖结界。

小小的院落里，一棵老枣树的叶子已落了大半，枝干虬劲地刺向湛蓝的天空。树下，一张磨得光滑的小石桌旁，王一博总是比他更早地等在那里。

“哥！”几乎是门响的同时，那个清亮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沙哑的声音就会响起。王一博会立刻放下手中的书——可能是高中的语文课本，也可能是肖战带给他的旧版《代数》习题集——像一只终于等到主人归巢的雏鸟，带着毫不掩饰的雀跃迎上来。

他穿着供销社发的深蓝色粗布工装，袖口洗得发白，身量比在洛阳时抽高了不少，肩膀也宽阔了些，脸上长途跋涉和露宿街头留下的憔悴痕迹，在汪季军和他自己的努力下，被温饱与希望一点点抚平，显露出少年人特有的清俊轮廓。

只是那双眼睛，在看向肖战时，依旧清澈得像洛水河畔未被污染的清泉，里面盛满了纯粹的、滚烫的欢喜。

“今天累不累？”王一博自然地接过肖战沉甸甸的书包，里面装满了图纸和厚重的专业书籍。

“还好，就是画图有点费眼睛。”肖战笑着揉了揉眉心，卸下了一身的疲惫。看着眼前鲜活的一博，听着他关切的询问，仿佛北大校园里那些无形的压力、父亲留下的阴影，都被这小小院落里的暖意驱散了。

“你呢？供销社今天活儿多吗？”

“上午搬了几趟货，下午清点库存，不算太累。”王一博引着肖战走到石桌旁，桌上已经摆好了两个搪瓷缸子，里面是晾好的白开水，“汪哥说，他今天单位有事，晚点回来，让咱们自己弄点吃的，厨房里有挂面还有他昨天买的酱。”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家”的熟稔。

“嗯。”肖战点点头，目光落在王一博摊开的书本上，“今天复习得怎么样？昨天讲的那道三角函数题，弄明白了吗？”

“明白啦！”王一博立刻挺直了腰板，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丝求表扬的意味，“哥你讲得特别清楚，我昨晚回来又琢磨了两遍，今天白天抽空还默写了一遍公式。”他献宝似的把写满演算的草稿纸推到肖战面前。

肖战仔细看着那略显稚嫩但极其工整的字迹，步骤清晰，答案正确。

一股巨大的欣慰和满足感涌上心头，比他在课堂上得到教授的赞许更甚百倍。他伸出手，像在洛阳时那样，习惯性地想揉揉一博的头发，却在即将触碰到那柔软发丝时顿住了。

少年仰着脸，干净的眼神坦然地迎接着他，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依赖。

肖战的心尖像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悸动。他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王一博的肩膀，温声道：“很好，进步很大。一博，你很聪明，真的。”

被肯定的喜悦瞬间点亮了王一博的脸庞，他抿着嘴笑，努力想压下那份雀跃，却使得嘴角的弧度更加明显。

能得到肖战的认可，是他此刻生命里最重要的事。夕阳的余晖穿过稀疏的枣树枝桠，在小院里洒下斑驳跳跃的金光。

肖战开始给王一博讲解新的知识点——解析几何。他讲得深入浅出，结合着生活中的例子，偶尔在纸上画出草图。

王一博听得极其专注，微蹙着眉，遇到不懂的地方会立刻打断提问，眼神里闪烁着对知识最纯粹的渴求。

这种专注，让肖战仿佛又回到了洛水河畔的油灯下，只是此刻，少年的轮廓更加清晰，眼神更加坚定，那份对未来的憧憬也更加灼热。讲完一个章节，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胡同里传来各家各户做饭的声响和隐约的饭菜香气。

“饿了吧？我去煮面。”肖战站起身。

“哥，我来烧火！”王一博立刻跟着站起来，动作麻利地跑进旁边低矮的小厨房。厨房里只有一个烧煤球的炉子，一口铁锅，简单的碗筷。

王一博熟练地捅开炉子，添上几块碎煤，橘红色的火苗很快蹿了起来，映亮了他认真的侧脸。火光跳跃中，他额角那道在扒火车时留下的浅浅疤痕若隐若现，无声地诉说着那段绝望的过往。

肖战看着，心头一紧，随即又被眼前这充满烟火气的温暖场景熨帖了。水很快烧开了，白色的蒸汽弥漫在小小的厨房里。肖战下了挂面，又挖了一大勺汪季军买的黄豆肉酱。面条在沸水中翻滚，散发出朴素的麦香。

王一博就守在炉子边，看着肖战忙碌的身影，眼神柔和得不像话。

这一刻的安稳，有饭吃，有书读，有肖战在身边，是他跋涉千里、历经寒冬后，连做梦都不敢奢求的圆满。

两碗热腾腾的肉酱面端上了石桌。两人就着院子里朦胧的天光，坐在小马扎上，呼噜呼噜地吃起来。酱香浓郁，面条筋道，简单的食物因为分享的人而变得格外美味。

“哥，你们学校……大吗？漂亮吗？”王一博吸溜着面条，忍不住好奇地问。

北大，那是他心目中知识的圣殿，是肖战此刻生活的地方。

“很大，也很漂亮。”肖战咽下口中的面，眼中带着光，“有很古老的建筑，红墙绿瓦，飞檐斗拱，像画里的一样。未名湖特别美，湖水像镜子，岸边都是垂柳和银杏树，现在叶子都黄了，金灿灿的一片。还有博雅塔，高高地立在那里……”他描述着校园的景色，语气里带着自豪和向往。

王一博听得入了神，筷子都忘了动，仿佛那些景象就在眼前。“真好……哥，你以后会成为很厉害的建筑师吧？”他小声问，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怀疑的笃定。

“希望吧。”肖战笑了笑，看着王一博，“你呢？明年考大学，想学什么？”

王一博低下头，用筷子搅动着碗里的面条，沉默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眼神异常明亮，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哥，我想学法律。”

肖战微微一怔：“法律？”这个答案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嗯！”王一博用力点头，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我……我见识过权力可以多么不讲道理，多么轻易就能碾碎一个普通人。在洛阳，在北京……我看到了太多不公平的事。我想学法律，想弄明白这个世道的规则，想……想以后有能力保护自己，也保护……”

他顿住了，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目光灼灼地看向肖战，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保护你，保护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