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的日子像泡在题海里，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美食节的消息，就像是阴霾天里硬生生劈下来的一道晃眼阳光，还是带着油烟味儿的那种。

周四下午数学课前的课间，班主任老周捧着他那本边角都磨破了的数学书晃进教室，敲敲讲台。

“都安静，吵什么吵，有个通知。”底下嗡嗡的议论声小了点，“学校明天办美食节，不强制，但班费出了血本买食材，都给我有点集体荣誉感，能卖力就卖力，起码得回本，听见没？”

“听见了！”全班异口同声，吼得地板都震了三震，一个个眼睛亮得跟探照灯似的。

“行了，兴奋劲留到明天！现在，把书翻到第57页，看这道解析几何……”老周无情地掐灭了刚刚燃起的快乐小火苗。

但快乐是掐不灭的。

周五一大早，市一中的操场就变了样。各个班级的摊位支棱起来，油锅滋啦响，烤串冒烟，甜腻的糖浆味儿混着咸辣的香气，能把人的馋虫直接从嗓子眼里勾出来。

许炆他们班的摊位主打烤鸡腿和冰粉。一开始还挺像模像样，几个女生忙活着串水果调冰粉，几个男生围着烤炉扇风点火，烟熏火燎，架势十足。许炆举着他那拍立得，这里拍拍烤炉上滋滋冒油的鸡腿，那里拍拍同学手忙脚乱的样子，最后镜头鬼鬼祟祟地对准了旁边正被班长塞了一盆生菜让他洗的江屿——江大学霸眉头拧得死紧，盯着那盆菜的眼神像在看一堆疑难杂症，洗菜的动作僵硬得仿佛在处理化学试剂。

“咔嚓。”许炆手快按下了快门，记录下这“学术性洗菜”的珍贵瞬间。

但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竞争太激烈了，左边三班的奶茶铺子排长队，右边五班的章鱼小丸子香飘十里，他们这夹在中间的烤鸡腿摊，愣是门可罗雀，惨淡得连烤鸡腿的哥们儿都开始对着自己烤的腿唉声叹气。

班长和学习委员急得原地转圈，嘴角都快燎出泡了。

“不行啊！这么下去班费真要打水漂了！”

“得想个办法吸引客流！必须出奇招！”

目光在班里一群歪瓜裂枣里扫了一圈，最后，极其默契地，定格在了教室角落里那两个最打眼的人身上。

许炆正拿着他那张新鲜出炉的“江屿洗菜图”嘚瑟，就被班长杨坪和学习委员李楮一左一右架住了胳膊。

“？？？”

同样遭遇的还有旁边刚把那盆生菜洗得一片片叶子都像做过SPA、正准备功成身退的江屿。

五分钟后。

操场临时搭起的小舞台边上，许炆手里被塞进一个话筒，脸上表情哭笑不得。江屿站在他旁边半米远的地方，脸色黑得能直接扔进烤炉当炭用，周身气压低得方圆五米内瞬间降温，手里同样被强硬地塞了另一个话筒，仿佛那是什么放射性物质。

“同学们！静一静！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杨坪抢过主持人的话筒，声嘶力竭地吆喝，“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年级第一和第二！学霸男神在线卖唱！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支持扫码点歌！一首歌换摊位上的烤鸡腿或冰粉八折！买得多唱得多！机会难得！”

这噱头太足了。瞬间，他们班摊位前呼啦啦围过来一大群人，举着手机拍照的，尖叫起哄的，还有真跑去扫码点歌的。不少人就是冲着“年级第一第二”这名头来的，想看看学霸出糗……哦不，是风采。

许炆看着身边快要冻成绝对零度冰雕的江屿，憋着笑，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喂，同桌，看来今天得为班捐躯了。”

江屿一个冰冷的眼刀甩过来，如果眼神能杀人，许炆大概已经外焦里嫩可以直接上架销售了。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闭、嘴。”

底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群里，不知道哪个缺德带冒烟的，嗷一嗓子点了首腻死人的情歌对唱。音乐一响，起哄声差点掀翻操场。

许炆倒是放得开，破罐子破摔，跟着节奏瞎哼哼，调子跑得比烤鸡腿的油价还快，但胜在脸皮厚笑容灿烂，还会互动，反而惹得下面笑声一片。他甚至还即兴加了点浮夸的动作，对着底下抛媚眼，引来更大声的尖叫。

轮到江屿的部分了。他死死攥着话筒，指节泛白，嘴唇抿得像一条锋利的线。台下无数双眼睛盯着，闪光灯晃得他心烦。他极其艰难地、几乎是用念实验报告的死板语调，蹦出那几个肉麻的歌词，声音僵硬得没有一点起伏，脸上温度低得能当场给烤鸡腿冷冻保鲜。

许炆看着他这副英勇就义、仿佛唱的不是情歌而是挽歌的表情，笑得差点唱不下去，非常“好心”地凑过去，试图帮他唱和声，结果直接把调带到了西伯利亚。江屿恨不得用手里的麦克风把他敲晕然后伪装成意外事故。

一首歌嚎完，场面热烈得近乎失控。他们班的烤鸡腿摊和冰粉摊前瞬间排起了前所未有的长队，人群高喊着“再来一首！”“我们要听学霸唱歌！”。烤炉的火就没熄过，冰粉桶很快见了底。班长数钱数得手抽筋，嘴咧到后耳根，看许炆和江屿的眼神就像看两尊金光闪闪的招财猫。

忙碌一直持续到下午，食材几乎卖空，人群才渐渐散去。摊位上杯盘狼藉，同学们也都累得东倒西歪，但脸上都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许炆长舒一口气，感觉嗓子快冒烟了。一扭头，看见班长端着两个堆得冒尖的一次性餐盒过来，塞到他俩手里。

“喏，最大功臣！给你们留的！最大号的烤鸡腿，刷满了蜜汁酱！冰粉料都加了三份！”

许炆乐了：“够意思啊班长。”

他接过餐盒，转头去找江屿。那家伙已经脱离了人群，正一个人靠在操场边那棵老槐树的树干上，微微仰着头闭目养神，侧脸在树荫的光斑里显得有些疲惫，但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冷感倒是消散了不少。

许炆拎着两份吃的溜达过去，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的树根上，也不管地上的土。

“喏，你的烤鸡腿，快赶上你脸大了。”他把其中一个餐盒递过去。

江屿睁开眼，看了看递到眼前、散发着浓郁酱香和焦香的巨大鸡腿，又看了看许炆笑得没心没肺的脸，沉默了几秒，还是伸手接了过来。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一起，很快又分开。

两人就这么并排坐在槐树底下，一个随意地瘫坐着，毫无形象地大口啃着烤鸡腿；一个即使坐着也脊背挺直，慢条斯理地吃着，试图维持最后的斯文，但嘴角似乎也沾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酱汁。

忙碌过后的短暂安静，夹杂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喧闹，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空气里还弥漫着烤肉的焦香和蜜汁的甜味，以及一丝难以言说的、属于少年人的微妙气氛。

许炆啃着鸡腿，侧头看着江屿安静吃东西的侧脸，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光点。

嗯，比刚才在台上那副要杀人的样子顺眼多了。

许炆咽下嘴里的肉，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其实你刚才唱歌……调还挺准的。”

江屿拿着鸡腿的手顿了一下，没抬头，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哼。”

不知道是表示不屑，还是别的什么。

许炆低低地笑了起来，也没再说话。

树荫底下，只剩下食物咀嚼的细微声响，和某种悄然流动的、尚未被点破的默契。

后来，市一中就流传起一个神话：那一年的美食节，靠烤鸡腿绝地翻盘、勇夺销售榜第一的班级，祭出了终极大杀器——让年级第一和第二站在台上“卖唱”，效果拔群，直接创下了难以逾越的销售额记录。

“烤鸡腿配学霸歌声，YYDS！”成了那一届学生心照不宣的梗。而那张许炆抓拍的、江屿一脸冰霜唱着肉麻情歌、背景里还能看到巨大烤鸡腿广告的照片，也不知被谁流传了出去，成了市一中论坛经久不衰的热门存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