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论的高压锅虽未爆炸,但持续的低气压依然令人窒息。连续几天沉浸在高度紧张的工作和应对中,即使是凌曜,也感到了一种神经被拉伸到极致的疲惫。
傍晚,处理完最后一封邮件,凌曜捏了捏眉心,看向窗外。城市华灯初上,玻璃幕墙外的世界依旧喧嚣,却透着一股冰冷的疏离感。他需要片刻喘息,需要离开这个充斥着数据、图纸和无形压力的精密牢笼。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霍野的消息,只有一个定位共享和一句言简意赅的话:「下楼,透气。」
凌曜几乎没有犹豫。他关掉电脑,拿起外套,对艾米莉亚交代了一句“有事电话”,便径直走向电梯。
地下车库,霍野已经等在那里。他靠在那辆哑光黑的杜卡迪Streetfighter V4 S上,依旧是那身做旧皮衣和破洞牛仔裤,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神态慵懒,像一头蛰伏的猎豹。
看到凌曜一身矜贵地从电梯里走出来,他挑眉笑了笑,从车把上拿下一个崭新的头盔,递了过去。
不是凌曜上次戴的那款纯黑ARAI,而是一个同样顶级安全标准、却涂装着大胆荧光绿和黑色抽象涂鸦图案的头盔,风格鲜明锐利,充满了街头的不羁感
“换这个。”霍野语气不容置疑,“总戴那个黑的,闷不闷?”
凌曜看着那个与他平日风格格格不入的头盔,迟疑了半秒。但触及霍野那双带着戏谑和鼓励的眼睛,他接了过来,触手是冰凉的漆面和不规则的喷涂肌理。
“去哪?”他一边戴头盔,一边问。动作略显生疏,但并没有排斥。
“去了就知道。”霍野跨上机车,发动引擎。低沉有力的咆哮声瞬间在地库回荡,盖过了所有杂音。他回头看了凌曜一眼,眼神在头盔护目镜后显得格外亮,“抱紧点,这次带你去个能喘口气的地儿。”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凌曜这次没有太多犹豫,侧身坐上后座,手臂环住了霍野的腰。隔着一层皮衣,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腰腹紧实的热度和引擎传来的震动。
机车如离弦之箭般窜出地库,汇入夜晚的车流。这一次,凌曜的心境与上次的焦灼迫切截然不同。他依然不适应这种过于暴露和失控的速度感,但身边这个人,却奇异地给了他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霍野没有像上次那样追求极致的速度,而是穿梭在城市的脉络里,偶尔绕过繁华的主干道,钻入那些灯火阑珊的小巷。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来夜晚城市复杂的气味:食物的香气,尾气的味道,潮湿的尘土气,还有身前霍野身上那混合了皮革、雪松与淡淡烟草的独特气息。
凌曜闭上眼,感受着风压掠过身体的触感,感受着掌心下霍野身体的温度与力量。那些繁杂的工作、恼人的舆论、沉重的期望,似乎都被这疾速的风暂时吹散了,只剩下最原始的感官体验和……与身前这个人紧密相连的踏实感。
机车最终驶离了市中心,沿着盘山公路向上。周围的喧嚣渐渐褪去,空气变得清冽,带着植物和泥土的清新气味。繁星开始在天幕上显现,越来越清晰。
霍野在一个视野开阔的观景平台停了下来。
熄了火,世界瞬间陷入一片巨大的、温柔的寂静。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和远处城市模糊的光海形成的背景音。
霍野率先下车,摘掉头盔,甩了甩被压乱的黑发。他走到平台边缘,双手插在裤袋里,眺望着山下那片璀璨却无声的星河。
凌曜也下了车,摘下那个涂鸦头盔。清冷的山风瞬间包裹了他,吹动了他一丝不苟的发丝。他深吸了一口干净的空气,感觉胸腔里积压的浊气都被涤荡一空。
“怎么样?”霍野没有回头,声音带着笑意,“比你在办公室隔着玻璃看到的星星壮观吧?”
凌曜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望向眼前浩瀚的星空和脚下渺远的城市光海。巨大的苍穹下,人类的一切造物和纷争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
“嗯。”他低声应了一句。这是发自内心的认同。这种辽阔与静谧,是冰冷的玻璃幕墙无法给予的。
霍野侧过脸看他。月光和星辉勾勒着凌曜清隽的侧脸,金丝边眼镜下的眼神不再是以往的锐利和冰冷,而是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罕见的柔和与……迷茫?像是个终于肯暂时放下重担、透口气的普通人。
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和难以言喻的心动,猝不及防地击中了霍野。
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以前……觉得你们这种活在云端的精英特没劲,眼里只有数字、规则和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所谓格调。”
凌曜微微一怔,也侧过头来看他,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个。
霍野舔了舔嘴唇,继续道,目光重新投向星空,像是在对星星诉说:“但我好像……错了。”他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你不一样。凌曜,你心里有火,只是被那些冰压着。你比谁都懂什么叫活着,什么叫……自由。”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很轻,却重重砸在凌曜心上。
凌曜彻底愣住了。从未有人……这样解读过他。在所有人眼里,他是秩序、是冰冷、是完美的化身。而眼前这个看似最不羁、最不懂他的人,却一眼看穿了他冰封外壳下,那从未熄灭的、对极致美与生命力的渴望。
霍野这时转回头,目光灼灼地看向他,茶棕色的眼睛在星光照耀下,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欣赏、试探和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
他指着那片浩瀚的星空,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但就算这满天星星加起来……”
他的声音顿住,目光紧紧锁住凌曜微微睁大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
“……也不及你眼里的万分之一光芒。”
轰——
像是有烟花在脑海里炸开,凌曜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滚烫的手紧紧攥住,然后又猛地松开,疯狂地跳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雷鸣般的回响。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霍野。这话……如此直白,如此热烈,甚至有些笨拙的文艺,完全不符合霍野平日里的混蛋风格。可正是这种反差,让这句话拥有了摧毁一切心防的惊人力量。
冰冷的血液仿佛瞬间被点燃,汹涌的热意不受控制地窜上脸颊、耳根,甚至脖颈。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冷静、自持、理性,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只剩下一片空白和震耳欲聋的心跳。
霍野看着他罕见的、近乎呆滞的失态模样,看着他迅速泛红的皮肤和微微颤抖的指尖,心里那点紧张忽然就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柔软和得意。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沙哑而愉悦,带着点坏:“怎么了?总监大人,被土味情话吓傻了?”
凌曜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地想别开视线,维持自己摇摇欲坠的镇定。但霍野的目光像是有魔力,牢牢地锁着他,不容他逃避。
山风更猛烈了些,吹得凌曜单薄的衬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的腰线。他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霍野立刻注意到了。他没有任何犹豫,脱下自己那件带着体温的皮质外套,动作近乎强硬地披在了凌曜肩上。
厚重而温暖的皮革瞬间隔绝了寒意,上面还残留着霍野的气息,霸道地将凌曜包裹起来。
凌曜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挣脱:“我不冷……”
“闭嘴。”霍野打断他,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他凑近了些,额头几乎要抵上凌曜的额头,呼吸交融,带着山风的清冽和自身的滚烫,“我说你冷你就冷。”
他的眼神霸道,语气蛮横,动作却带着一种笨拙的体贴。
凌曜所有拒绝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肩上外套的重量和温度,身前人灼热的呼吸和眼神,都像一张网,将他牢牢困住,无处可逃,也……不想再逃。
他看着霍野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出自己此刻慌乱失措的倒影。一种陌生的、汹涌的情感彻底冲垮了堤坝。
他忽然极轻地、几乎微不可闻地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一丝卸下所有伪装后的疲惫与坦诚:
“我……小时候,为了研究一种丝绸的经纬密度,偷偷剪了我爷爷一件珍藏多年的唐装内衬……”
霍野愣住了,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个。
凌曜似乎也有些窘迫,睫毛快速颤动了几下,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像是一种笨拙的回应和……交付:“被他发现后,关了三天禁闭。但那块料子……我后来成功复刻出来了。”
霍野看着他那副难得流露出的、带着点孩子气的懊恼和隐秘骄傲的模样,心尖像是被羽毛狠狠搔过,软得一塌糊涂。他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声爽朗,在寂静的山顶传得很远。
“哈哈哈哈!真没看出来啊凌总监!小时候就这么……嗯,有科研精神?”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凌曜被他笑得耳根更红,有些恼羞成怒地想推开他。
霍野却顺势一把将他紧紧抱进怀里。结实的双臂环住他,下巴抵在他的发顶,笑声渐渐变成低沉的、愉悦的震动,通过紧贴的胸腔传递给凌曜。
“行了行了,不笑了。”霍野的声音带着笑意,在他耳边低语,“跟你比起来,我那点黑历史都不算事儿了。”
凌曜僵硬地被他抱着,鼻尖全是霍野身上令人心安的气息。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最终,他极其轻微地、试探性地,将额头抵在了霍野的肩膀上。
这是一个默许的、依赖的姿态。
霍野感受到他的软化,收紧了手臂,心里涨满了某种难以形容的、饱胀的幸福感和成就感。能撬开这块坚冰的一角,看到他内里不为人知的柔软和笨拙,比赢得任何一场秀都让他满足。
“我啊,”霍野也来了倾诉欲,声音变得懒洋洋的,带着回忆的趣味,“第一次正式走秀,大概十六七岁吧,紧张得同手同脚,差点把前面的女模特的裙子踩掉。下来就被经纪人骂得狗血淋头。”
凌曜在他怀里闷闷地出声:“想象得到。”
“喂!”霍野抗议地收紧手臂,“能不能给点面子?”
凌曜的嘴角,在霍野看不到的地方,无声地向上扬起一个清浅却真实的弧度。
两人就这样在星空下相拥,分享着彼此童年或年少时微不足道却又记忆深刻的糗事和趣事。那些被凌曜刻意尘封的、属于“凌曜”这个人的过去,而不是“Aether总监”的过往,一点点展现在霍野面前。而霍野也描绘着一个没有镁光灯和流言蜚语、只有热血和莽撞的、更真实的自己。
山风依旧在吹,星空沉默地注视着。
但在相拥的体温和低语的笑声中,某种坚冰彻底消融,心防彻底撤下。
两颗原本孤独的、轨迹迥异的星辰,在这个夜晚,于群山之巅,悄然改变了运行轨迹,向着彼此无限靠近。
霍野低下头,寻找到凌曜的嘴唇,这一次,不再是篮球场上那个带着恐慌和掠夺意味的吻,而是温柔的、珍重的、充满了无声告白的亲吻。
凌曜没有躲避,他闭上眼,生涩却坚定地回应了这个带着星光和自由气息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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