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今年六月份起，临城的所有高中除高三之外都不需要上早自习。

天才刚刚透出几分亮，楼下邻居养的公鸡就早早的打起了鸣。

周梧念比鸡鸣声起得还早。

夏季早晨总是起雾，晨风裹着露水往屋子里钻。

周梧念轻声洗漱好，把落地扇关好，又去把窗户关紧，走到床边扯过一角被角盖住周梧汀的肚子，而后悄声离开。

客厅里早就没了张梁的身影，餐桌上多了一份装得满当当的餐盒。

周梧念把餐盒装进书包，外套挽在臂弯，轻手轻脚的走到张梁卧室门口敲了下，听见从房间里传出来的轻微应答声，他才压低声音说：“妈，我去上学了。”

“嗯，注意安全。”

隔着门板，张梁的回应声又低又轻。

走过楼道拐角，宋知声的背影立在不远处的杨梅树下。

周梧念一路小跑过去，“我不是说了不让你来等我吗？”

“我又不是刻意来等你的。”宋知声耸耸肩，无所谓道：“我家离你家又不远，顺路的事。”

“多个伴跟我一起去上学，我妈也放心。”

他说着轻轻撞一下周梧念的肩膀，扯唇笑了下：“你妈肯定也这么想的。”

周梧念没理会他这句话，因为他确实没说错。

他妈巴不得宋知声每天都跟他一起上下学。

晨风迎面吹过来，宋知声就穿了一件夏季校服，是短袖，手臂上冷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没带外套吗？”周梧念的外套没穿，瞥他一眼，把手臂伸到他面前，“你先穿我这件吧。”

宋知声却把他的手臂推开，没接受他的好意，“谢谢你的关心，外套我就不穿了。”

“免得你那个堪比狗转世的弟弟又嗅出来我的味道，冲过来指着我的鼻子警告我不准我跟你玩。”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宋知声说这话的时候总感觉背后阴森森的，警惕的往后瞥一眼，搓了搓手臂，有些忌惮的把周梧念的手又推远点。

周梧念想着这对对抗路朋友有些好笑，“他鼻子哪有那么灵光。”

“你别自己当挑衅的话说给他听，故意让他闹就行了。”

宋知声从这话里听出点别的，好笑的瞧着他，问：“你弟弟昨天又闹你了？”

“怎么可能不闹。”周梧念瞪他，“你以后少惹他闹，明明知道他最不禁你逗。”

“我不逗他他不也看不惯我？”宋知声早就摸清了周梧汀跟他闹的原因，一语道破：“他就是纯粹看不惯每一个跟你走得近的人，好巧不巧，我就是那个除了他之外跟你走得最近的，这才被他针对好不好。”

“你弟弟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这么黏你？”

“你以后要是找女朋友了怎么办？他还这么黏着你，你女朋友也会有意见的吧？”

周梧念把他指着自己的手指推开，翻出来的白眼略显无语，“你别总是扯一些这么久远的问题。”

“哪久远了，谈恋爱不是每一个男人都要经历的吗？”宋知声盯着他的侧脸，像是故意引出这个话题，等着看周梧念的反应。

闻言，周梧念只是垂了下眸，没什么太明显的神情变化。

宋知声撇撇嘴，似乎对他的反应有些意料之外的失落，轻轻“嘶”了一声，继续说：“不过啊，你弟弟真挺好玩的，惹毛他只需要一个你，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护着你跟狗护主一样......”

“宋知声。”周梧念的语气冷下来。

宋知声挑眉，瞬间就明白自己的话过分了，赶在周梧念生气前双手合十，虔诚滑跪：“行行行，我不说了，你别生气。”

“弟弟是宝贝，弟弟是心头肉，谁都说不得，行了吧。”

周梧念没理会他，快步走到停满自行车的遮雨棚下。

宋知声叹了口气，跑着跟上去。

因为两兄弟在同一所学校上学，张梁就只买了一辆带后座的自行车。

高三之前，周梧念都是跟周梧汀一起早起去上学的。新政策出来之后，还在上高二的周梧汀终于摆脱难熬的早自习，每天都能一觉睡到七点半，然后踩着晨读的上课铃赶到学校。

知道周梧汀上学恨不得踩点的德行，周梧念把家里唯一一辆自行车留给了弟弟，自己则要么走路，要么蹭宋知声的自行车。

今天就是后者。

临城小学的教师宿舍和临城一中的直线距离有近两千米，等会两人还要骑车，路上免不了要吹风。

周梧念懒得跟他就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推拉，还说着就扯到了别的事情上，直接把外套取下来塞他怀里，顺便堵住他要张开的嘴，“就穿一路，到学校了你就还给我。”

大清早的，校门口没什么人，自行车被偷走的概率不算高。

宋知声连锁都不上，直接把车停在门口。

“那等你弟弟问起来了，你可千万得站在我这边，不允许动摇哈。”

宋知声穿好外套，把原本立起来当靠背的后座扳下来，倒好车，侧头示意周梧念坐上来。

一中门口的马路边站满了卖早餐的小摊贩。

宋知声骑着车在最常去的那辆推车前停下来，对着摊主喊了一声：“刘阿姨，给我拿一个花卷，两个肉包，一杯豆浆。”

摊主忙得顾不上他，还是她那帮忙打下手的儿子听见了，动作利索的扯了个袋子把宋知声要的早餐装好递过来。

“哥哥，一共四块钱。”

宋知声侧头，“钱在我书包右边那个侧袋里，我记得有张五块的，你帮我拿给他。”

周梧念没应声，伸手接过来，拉开宋知声的书包塞了进去，紧接着依着宋知声的话又从他的书包侧袋里摸出一张折成长条的纸币展开递给小男孩。

宋知声提醒：“小朋友要找哥哥一块钱。”

小男孩听话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钱递给周梧念。

宋知声笑着摸摸他的脑袋，“真听话。”

以一中校门口为起点的早点香沿着马路悠然飘远。

周梧汀是被一阵肉香给馋醒的。

卧室门不知道怎么打开了，毫无阻隔的从厨房飘来的香味让人闻了口水直流三千尺。

周梧汀那双眼睛都还没睁明白，脚就踩在鞋上了。

“妈......”他循着香味摸进厨房，整个人无力的靠在厨房门口，没睡醒的语气含含糊糊的，“今天又要做什么好吃的给我带去学校啊？”

张梁剥了两颗蒜扔进锅里，“你不是闹着要喝鸡汤吗，刚刚我去楼下集市买了新鲜的香菇，给你煲鸡汤喝。”

她瞥一眼像是没骨头似的靠在门口的儿子，嫌弃就在一瞬间爬上了脸，“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几点了，快去洗漱！”

“今天怎么又这个点才起？！”

张梁一个箭步上前推着周梧汀的后背往浴室走，借机看一眼手表，分针正好蹭过数字七落在了左边的第一个小尖上，怒火蹭蹭的往心口烧，就听她儿子懒洋洋的搬出了自己万年不变的理由

周梧汀：“我的闹钟没响......”

话音还没落，张梁的巴掌就恨铁不成钢的狠狠落在了背上，“就你的闹钟天天不响，你哥哥的闹钟每天提前响是吧？！”

“周梧汀你要找理由也要动脑子想个新的了！”

“三分钟！”

张梁一把把一个一米八五的大高个推进浴室，不给他回嘴的机会直接伸出食指指着他的鼻子，给周梧汀下达最后通牒，“三分钟之后没看见你穿戴整齐出现在客厅，你明天就跟你哥哥一起去上早自习！”

周梧汀顿时不乐意了，张嘴想给自己多争取哪怕一分钟，结果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又被她堵回去。

“没有商量的余地！”

说完就不再给周梧汀眼神，‘砰’地一声关上门。

洪亮的声音穿梭在房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周梧汀捂着被震得哄哄响的耳朵，花了两分钟刷牙，半分钟洗脸，最后挂着一脸的水珠踩着最后三秒的赶脚，用端正的军姿站在客厅里。

等张梁提着两个保温桶出现在厨房门口时，周梧汀像打报告似的扯着嗓子高喊：“报告母亲，周梧汀洗漱完毕！”

张梁扫一眼脑袋都快顶到天花板的儿子，再多的怒气也转为了无奈，“行了，这一招你拿去学校哄一下你班主任就好了。”

“这两个保温桶你带去学校，是午餐，别上课偷偷喝。”

她把保温桶放在桌上，一边从厨柜里拿出一个保温袋，一边说道：“你下课要是有时间就送一个给你哥，下课时间对不上的话，你就打好饭提着去你哥哥教室跟他一起吃，听见没？”

周梧汀狗腿似的接过来装进去，用力点头，“保证完成任务！”

张梁扯了两张纸按他脸上，看他不像是记在心上的样子，不放心的又强调一遍，“不准上课偷偷喝，这一点最重要。”

周梧汀随手擦一把，嘿嘿一笑，准备开溜，“我尽量。”

张梁刚挠完的那只手又痒了。

等周梧汀换好衣服，背着书包再次出现在客厅的时候，张梁也收拾好提着包准备出门。

母子俩一前一后走下楼，在学校操场前，张梁才想起来有个事忘了叮嘱。

“重一点的那份是你哥哥的，装了两个人的份，你别给错了。”

“两个人？”周梧汀眼珠一转，提着装好的保温袋轻轻晃了下，敏锐的发现这话里的别意，“还有一个人是谁？”

“妈你让哥哥跟谁一起吃一份？”

“是不是宋知声？！”

张梁当然知道周梧汀跟宋知声像是八字犯冲一样的看不对眼，撇撇嘴没回应。

“问那么多干什么？”她抬手把周梧汀脸上的碎纸屑摘下来，试图转移话题，“把脸擦干净再说。”

“妈妈！”只要是跟宋知声沾边的事，周梧汀就恨不得打破砂锅问到底，“你就说是不是宋知声！？”

张梁看手表，提醒道：“你还有十五分钟就上课了。”

“看是上学重要，还是跟我在犟在这里迟到最后挨批重要。”

“事先说明啊！”她板了板脸，一字一句道：“我不希望再接到你班主任的电话。”

小学的上课铃非常应景的响起。

周梧汀不想去上学，张梁作为班主任也该上班了。

最后，周梧汀顶着一脸的怨气出现在了教室门口。

到了嘴边的报告还没说出口，上课铃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