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场酣畅淋漓的“补课”像一道分水岭,悄然溶解了两人之间最后那层若有若无的隔膜。
龚俊发现,张哲瀚身上那种紧绷的、随时准备独自应对一切的防御姿态,正在一点点软化。
最明显的变化发生在睡眠中。
以前,即使是同床共枕后,张哲瀚也总是习惯性地睡在床沿,背对着他,身体微微蜷缩,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抽身离去的姿势。现在,他会无意识地滚到床中央,甚至会在他半夜起身时,迷迷糊糊地伸手摸索,直到重新触碰到他的体温,才咂咂嘴,继续安心睡去。
某个清晨,龚俊先醒来,发现张哲瀚整个人几乎都窝在了他怀里,脑袋枕着他的手臂,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抓着他胸前的睡衣布料,呼吸均匀绵长。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亮他毫无防备的睡颜,连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龚俊的心瞬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填满,他一动不敢动,生怕惊扰了这份依赖。直到手臂被压得发麻,也甘之如饴。
张哲瀚自己也察觉到了这种变化。
他开始习惯在龚俊靠近时,自然而然地放松身体,甚至会主动寻求接触。
比如在沙发上一起看电影时,他会很自然地把脚塞进龚俊的怀里;在书房各自工作时,他会端着水杯走到龚俊身边,靠着书桌跟他聊几句刚修好的照片;清晨醒来,如果龚俊还没醒,他会看着对方近在咫尺的眉眼,偷偷用手指虚虚地描摹那凌厉的轮廓,然后被突然睁眼的某人抓个正着,笑着搂进怀里加深这个清晨的问候。
这种亲密并非刻意,而是像呼吸一样自然,渗透在生活的每一个缝隙里。
龚俊的“粘人”也进化到了新高度,并且变得理直气壮。
他会因为在公司开会,想到张哲瀚昨天提到想尝尝某家新开的甜品店,就立刻让助理去买,然后亲自开车送回家,只为了看他吃到时微微亮起的眼睛。
他会毫不避讳地在朋友圈发张哲瀚抓拍他的工作照(当然,经过张老师严格审核),配文简单,可能只是一个太阳的表情,却引得下面一众商业伙伴和好友调侃“龚总画风突变”、“嫂子镜头下的龚总格外温柔”。
他甚至开始“侵占”张哲瀚的工作领域。
张哲瀚筹备的个人影展进入最后阶段,需要筛选最终展出的作品,巨大的样片铺满了客厅的地毯,张哲瀚跪坐在地上,一张张仔细斟酌,眉头微蹙。
龚俊处理完工作,走过来,没有像以前那样只是远远看着,而是自然地在他身边坐下,拿起一张样片端详。
那是一片深邃的星空,是张哲瀚在孕期某个失眠的夜晚,在别墅天台拍的。
“这张很好…”龚俊忽然开口。
张哲瀚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他。
龚俊对摄影艺术的理解,仅限于商业宣传片的范畴。
“哪里好?”他带着点考校的意味问道。
龚俊指着照片角落,一颗几乎被忽略的、拖着黯淡尾迹的流星:“因为它看起来……很孤独,但又很坚持。就像你那时候,”他顿了顿,看向张哲瀚,眼神深邃,“一个人,扛着相机,对着黑夜。我在书房窗口看到过。”
张哲瀚愣住了。
他没想到龚俊会注意到这样的细节,更没想到他能如此精准地捕捉到照片背后,连他自己都未曾刻意赋予,却真实存在的心境。
那一刻,心底仿佛被羽毛最柔软的部分轻轻搔过,泛起细密而温暖的涟漪。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覆在龚俊的手背上,轻轻握了握。
最终,那张孤独而坚持的星空,被选入了影展。
影展当天,龚俊推掉了所有安排,全程陪同,他不再是那个仅仅站在远处、确保一切顺利的“赞助商”,而是以家属的身份,穿梭在宾客之间,从容地应对着来自艺术圈人士的寒暄,甚至能就某几张照片的构图和光影,说出几句颇得张哲瀚真传的点评。
当有记者将话筒对准张哲瀚,问及创作灵感与家庭生活的平衡时,张哲瀚还没开口,龚俊便自然地揽住他的肩膀,对着镜头微笑答道:“他的镜头追逐世界,而我追逐他…家和远方,从来不是选择题…”
闪光灯骤亮,捕捉下张哲瀚侧头看向龚俊时,眼中那抹来不及掩饰的惊讶与动容。
当晚庆功宴结束回到家里,小许涵已经被阿姨哄睡。
两人带着微醺的醉意,靠在阳台的躺椅上,看着城市寂静的夜景。
“今天表现不错啊,龚总…”张哲瀚晃着酒杯,语气带着调侃,眼底却有光。
龚俊侧过身,面对着他,目光在月色下显得格外专注:“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他伸手,轻轻抚过张哲瀚的眉骨,鼻梁,最后停留在唇角,声音低沉而认真:“瀚瀚,我以前觉得,给你空间,不打扰,就是最好的方式,但现在我发现,我更喜欢现在这样——参与你的工作,了解你的世界,在你需要的时候,站在你身边…”
张哲瀚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连表达关心都显得生硬笨拙的男人,如今却能如此自然地说出这样动人的话。
酒精让情绪变得格外敏锐,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浸泡在温热的蜂蜜水里,甜得发胀。
他倾身过去,吻住龚俊。
这是一个带着红酒醇香的、温柔而绵长的吻,不同于以往的激情,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确认和回应。
一吻结束,两人额头相抵,呼吸交融。
“龚俊…”
“嗯?”
“下次我再去采风,”张哲瀚轻声说,带着一种郑重的托付,“你和我一起去吧…”
龚俊的心猛地一跳,随即被巨大的喜悦淹没,他知道,这不仅仅是邀请,更是张哲瀚彻底向他敞开世界的象征。
“好。”他收紧手臂,将人牢牢圈在怀里,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天涯海角,我都陪你…”
夜风轻柔,拂过相拥的身影。
从疏离到亲密,从平行到交融,他们用了不算短的时间,走过了忐忑、笨拙、磨合与突破。如今,终于抵达了这片名为“我们”的广阔天地。
未来,还有更多的风景,要一起看。
亲密无间的日子像浸了蜜,将两人之间的缝隙填得满满当当。
然而,再契合的齿轮也难免有磕碰的时候,过于靠近的温度,有时也会灼伤。
矛盾的导火索,源于一次看似寻常的工作邀约。
张哲瀚收到了一个国际环保组织的邀请,参与一个为期三周的极地摄影项目,记录冰川消融的现状。
这对于一直关注自然议题的他来说,无疑是极具吸引力的。
晚餐时,他带着几分兴奋和龚俊提起这件事。
“极地?”龚俊夹菜的动作顿住,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去哪里?具体行程呢?”
“格陵兰岛和斯瓦尔巴群岛一带,”张哲瀚没太在意他的反应,继续说着,“团队很专业,行程安排也考虑了安全因素……”
“不行…”龚俊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商榷的断然。
张哲瀚一愣,脸上的兴奋淡去:“为什么?”
“太远了,环境也太恶劣。”龚俊放下筷子,语气是惯常的、在商场做决策时的冷静分析,“你现在身体刚恢复,那种极端气候和长途飞行,不适合…而且一去就是二十多天,涵涵还小…”
他列举的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充满了关心和考量。
但张哲瀚听着,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那种熟悉的、被划入“需要被照顾”范畴的感觉又回来了,他努力维持着平静:“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已经完全没问题了…涵涵有阿姨和爸妈看着,我很放心…这是一个很难得的机会……”
“机会以后还会有,”龚俊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上位者习惯性的、终结话题的意味,“安全第一,我不放心。”
又是“我不放心”。
这句话曾经在孕期让他感到被珍视,但此刻,在张哲瀚听来,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所有的专业能力和独立判断都轻飘飘地否定了。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讲道理:“龚俊,这是我的工作,我有我的判断和选择…你不能……”
“我不是在干涉你的工作,”龚俊打断他,目光沉静地看着他,带着一种试图让他“认清现实”的耐心,“我是在为你的安全,为我们这个家考虑…那种地方,万一出点意外,通讯不畅,救援困难……”
“所以在你眼里,我还是那个需要被保护、不能承担任何风险的瓷娃娃,是吗?”张哲瀚的声音冷了下来,一直压抑的火气开始往上冒,“还是说,你只是习惯性地要把所有事情都控制在你觉得‘安全’的范围内,包括我?”
这话有些重了。
龚俊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张哲瀚,你讲点道理…我不是在控制你,我是在担心你!”
“担心?”张哲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带着涩意的笑,“你的担心,就是直接否定我的专业判断,替我做决定?龚俊,我们结婚的时候说好的,彼此尊重,互不干涉对方的事业!”
“那是以前!”龚俊脱口而出,语气也带上了火气,“以前你怎么样我管不着,但现在你是我老婆!是涵涵的妈妈!你有家庭,有责任!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只顾着自己!”
“只顾着自己?”张哲瀚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龚俊,胸口剧烈起伏着,“在你眼里,我追求我的事业,就是只顾着自己?龚俊,你把我当什么?你的附属品吗?”
积压的委屈和不被理解的愤怒像火山一样喷发,他为了家庭,为了孩子,已经调整了很多,推掉了不少需要长期外出的项目。
他以为龚俊懂他,懂他对摄影的热爱,懂他镜头下想要表达的世界。
可现在他才发现,在龚俊那套以“安全”和“家庭”为名的逻辑里,他的热爱和追求,似乎都成了可以轻易被牺牲、被搁置的“不理智”。
“我不是这个意思!”龚俊也站了起来,语气急躁,“你能不能不要钻牛角尖?我只是不希望你去做明知道有风险的事情!”
“什么是风险?坐在家里就没有风险了吗?”张哲瀚的声音带着颤抖,眼圈不受控制地红了,“龚俊,你根本不明白!摄影对我来说不仅仅是一份工作,它是我的眼睛,是我看世界、理解世界的方式!你凭什么……凭什么一句话就否定它对我重要性?”
他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哽咽,强烈的委屈和失望涌上心头,眼前一片模糊,他不想在龚俊面前失态,猛地转身,想离开餐厅。
然而脚步仓促间,绊到了旁边的落地灯电线,灯座摇晃着倒下,发出“砰”的一声脆响,灯泡碎裂在地。
这声响仿佛按下了某个开关。
张哲瀚看着地上碎裂的玻璃渣,就像此刻他心里的某种东西也跟着碎裂了。
他僵在原地,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地板上,晕开小小的水渍。
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肩膀微微颤抖着,背影显得单薄又无助。
龚俊在看到他被绊到时就心头一紧,下意识想伸手去扶,却在看到他无声落泪的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见过张哲瀚很多样子,冷静的,专注的,温柔的,甚至孕期脆弱无助的,却从未见过他像现在这样,被他气到浑身发抖,委屈得掉眼泪。
那无声的泪水比任何指责都更具冲击力,像一把钝刀,狠狠割在他的心上。
所有的火气、所有的据理力争,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心疼和慌乱。
“瀚瀚……”他上前一步,声音干涩,带着前所未有的无措。
张哲瀚没有回头,只是抬手用力抹了一把眼泪,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赌气般说道:“别碰我!”
他绕过地上的狼藉,快步走向客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甚至还传来了反锁的轻微“咔哒”声。
餐厅里瞬间只剩下满地碎片和令人窒息的寂静。
龚俊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又低头看看地上的碎玻璃,仿佛能看到张哲瀚刚才站在这里时,那红着眼眶、强忍着泪水的样子。
他烦躁地扒了一下头发,心里堵得厉害。
他明明只是担心他,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那句“只顾着自己”脱口而出的瞬间,他就后悔了。
他知道不是这样的。
张哲瀚为家庭付出的,一点都不比他少。
可他当时被那种“可能会失去他”的恐惧攫住了——极地、遥远、恶劣环境、三周无法联系……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轻易地触发了他内心深处最敏感的那根弦,让他本能地采取了最强势的否定态度,试图将一切风险扼杀在摇篮里。
他却忘了,他的爱人,是一个独立的、有着自己理想和追求的个体,而不是需要被他牢牢护在羽翼下的所有物。
客房里,张哲瀚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将脸埋进膝盖。
眼泪止不住地流。
不只是因为争吵,更是因为那种不被理解的刺痛感。他以为经过这么多,龚俊已经懂他了。可原来,在对方根深蒂固的思维里,他的“诗和远方”在“柴米油盐”面前,依然是可以被轻易让步的。
那种孤独感,比极地的寒风更让他觉得冷。
门外,龚俊沉默地站了许久。
最终,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一片一片,将地上的碎玻璃捡起来,用纸巾包好,扔进垃圾桶,又拿来吸尘器,仔细清理了每一个角落,确保没有遗漏的碎渣。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客房门口,抬起手,想敲门,动作却停在半空。
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可能都显得苍白。
手缓缓放下,他最终只是靠在门边的墙上,像一尊沉默的守护者,静静地陪着里面那个被他气哭的人。
夜色渐深,别墅里一片寂静,只有两人隔着一扇门,各自消化着这场婚后第一次、却足够尖锐的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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