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滴血

时间仿佛被那声巨响震碎了，粘稠地凝固在走廊的空气里。

苏晚晚那张精心修饰的脸，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微张，保持着那个娇柔表情凝固的瞬间，瞳孔因惊惧而放大。

她抓着段墨轩手臂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隔着昂贵的西装布料，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

段墨轩挺拔的身躯僵在原地，脸上的沉痛和疲惫被纯粹的震惊取代。他深邃的目光越过破碎的门框，死死钉在门内那个倚靠着、仿佛随时会碎裂的身影上。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林雨瑶——不，他从未想象过，那双总是盛满怯懦和爱慕的眼睛，可以爆发出如此凶狠的光芒，像被逼到悬崖边，咬碎了牙也要拖着敌人一起跳下去的幼兽。

林雨瑶粗重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四肢百骸的剧痛。刚才那一下，几乎抽空了她这具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冰冷的金属输液架还握在手里，沉甸甸地提醒着她刚才做了什么。

她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一定糟糕透了，像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疯子。

但这正是她想要的。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刃，先是死死剜过苏晚晚那张瞬间失血的脸，仿佛要用眼神在她脸上刻下“凶手”二字，然后，才艰难地、带着一种濒死的挣扎感，移到了段墨轩身上。

那眼神里的凶狠和决绝，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脆弱下的破碎感，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下，用尽了她所有的生命力和勇气。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摇晃。

就是现在！

她松开手，金属输液架“哐当”一声砸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噪音，这声音让门外所有僵住的人都是一个激灵，也彻底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然后，她用尽这具身体里残存的、最后的一丝意志力，朝着段墨轩的方向，不是走，而是踉跄地、绝望地扑了过去——像一个终于看到岸边的溺水者。

不是攻击，而是……坠落。

段墨轩几乎是身体快于大脑，在她软倒的前一刻，猛地踏前一步，伸手牢牢扶住了她几乎要栽倒的身体。少女的身体轻得吓人，隔着薄薄的蓝白色病号服，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肩胛骨的形状和无法控制的、细微的颤抖。她比他记忆中任何时候都要瘦弱。

林雨瑶的手指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栗，死死抓住了他西装袖口，抓得那么用力，指节因为极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她艰难地抬起头，脸色白得透明，汗水浸湿的黑发黏在苍白的脸颊和额角。

她的嘴唇张着，声音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走廊寂静的力量，断断续续地，一字一句地砸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更像是一把生锈的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割开了段墨轩的心防：

“她……说谎……”

这三个字，轻，却重若千钧。

段墨轩扶着她手臂的手掌不自觉地收紧，感受到她骨骼的脆弱。他的眉头死死拧紧，目光锐利地转向一旁的苏晚晚。

苏晚晚猛地从巨大的惊骇中回过神来，那张漂亮的脸蛋上瞬间切换上焦急和委屈，尖声想要打断，声音带着刻意的颤抖：“瑶瑶！你胡说什么！你是不是从楼上摔下来摔坏脑子了？！你怎么能这么冤枉我！”她说着，上前一步，伸出手就想去拉扯林雨瑶的胳膊，动作看似关切，实则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势，想要将她从段墨轩身边扯开。

“别碰我！”

林雨瑶猛地一个剧烈的瑟缩，整个身体几乎要蜷缩进段墨轩的怀里，更紧地、几乎是嵌入般地抓住他的袖子，仿佛苏晚晚的手带着致命的病毒。她声音带着哭腔和濒临崩溃的战栗：

“是她说……你厌弃我了……再也不想见到我……她说……我活着……只会让你恶心……”

她每断断续续地说出几个字，就不得不艰难地喘一口气，胸口起伏得厉害，仿佛下一刻那微弱的气息就要彻底断绝。那声音里的绝望，浓得化不开。

“她逼我……去死……”

最后这三个字，她几乎是用了残存的所有力气，从齿缝里挤出来，很轻，却也很重。像一道惊雷，带着血淋淋的指控，狠狠地劈在段墨轩的心头。

与此同时，一颗滚烫的泪水，恰好从她眼角滑落，砸在他西装袖口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冰冷的箭矢，带着前所未有的审视和厉色，射向一旁脸色煞白、正急切想要辩解的苏晚晚。那眼神，不再是以往的宽容，而是充满了怀疑和压迫感。

“不是的！墨轩哥哥，她冤枉我！她神志不清！她……”苏晚晚慌得语无伦次，她从未见过段墨轩用这种眼神看她，心慌意乱之下，再次伸手想去抓段墨轩的另一只手臂，试图像以前一样，用亲昵的姿态获取信任和安抚。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手臂的前一刻——

林雨瑶抓住段墨轩袖口的手，力道猛地一松。

她仿佛再也支撑不住沉重的眼皮和这残酷的现实，那双刚刚还盛满了无尽委屈、恐惧的眼睛，缓缓地、带着最后一丝不甘和痛苦，闭合了。

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提线木偶，失去了所有的支撑，软软地向下瘫倒。

“雨瑶！”

段墨轩心脏骤然一缩，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他低吼一声，手臂下意识地用力，将她彻底失去意识的、轻飘飘的身体紧紧托住。

“医生！叫医生！快！”他猛地转头，对着身后已经吓呆的护士和闻声赶来的保镖们厉声喝道，声音嘶哑，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几乎破音的恐慌和愤怒。

场面瞬间乱成一团。

护士尖叫着，跌跌撞撞地跑去呼叫医生和准备急救设备。保镖们训练有素地分散开，一部分人警惕地围拢过来，另一部分人开始驱散远处探头探脑的其他病人或家属。

苏晚晚被段墨轩那从未有过的、冰冷刺骨的眼神和厉喝钉在原地，伸出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脸上血色尽失，精心打理的形象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看着被段墨轩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易碎珍宝般的林雨瑶，看着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紧张和恐慌，一股冰冷的、名为失败的寒意从脚底猛地窜起，瞬间席卷了全身。

“墨轩哥哥，你听我解释，她真的是在胡说，她肯定是疯了，她……”她不甘心，踩着高跟鞋上前两步，声音带着哭腔，试图再次靠近，挽回局面。

“够了！”

段墨轩猛地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极度压抑的、即将爆发的怒火，“苏晚晚，”他叫了她的全名，字字清晰，带着警告，“在我查清楚这一切之前，你最好离她远点！”

他说完，不再看她一眼，打横抱起轻飘的林雨瑶，动作是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仿佛捧着什么失而复得却又极易破碎的绝世珍宝，快步走向走廊另一头一间早已准备好的、更加安静和安全的备用病房。经过苏晚晚身边时，带起一阵冷风，甚至连一丝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施舍给她。

苏晚晚彻底僵在原地，像个被遗弃的、华丽的木偶。她眼睁睁看着段墨轩决绝挺拔的背影，听着他对着紧跟其后的保镖头子冷硬地下令：“加派人手，二十四小时守在这里！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探视！尤其是——”他顿了顿，声音更冷，“苏小姐！”

最后三个字，像三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苏晚晚的耳朵里。

她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轻微颤抖，这次不是装的，是真的怕了，一种计划彻底脱离掌控的恐惧。她下意识地环抱住自己的手臂，指甲深深陷进胳膊的皮肉里。

怎么会这样？那个蠢货林雨瑶，那个只会哭哭啼啼、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怎么会变成这样？！她不是应该懦弱地承受一切，然后在众人的指责和段墨轩的厌弃中，悄无声息地消失吗？怎么会……怎么会用这种近乎自毁的、疯狂的方式反击？！

段墨轩将林雨瑶轻轻放在备用病房干净的病床上，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安置一件稀世瓷器。主治医生和护士立刻围了上来，紧张地进行各种检查，测量血压、心率，检查瞳孔反应。

他退到一旁的阴影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拳头紧紧攥起，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虬起。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地回放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那双最初凶狠如幼兽、继而破碎如琉璃的眼睛，那气若游丝却字字诛心、带着血泪的指控，还有最后那彻底失去生气、冰凉柔软的躯体瘫倒在他怀里的触感……

“她逼我……去死……”

苏晚晚那张总是带着楚楚可怜的脸，此刻在他混乱的脑海里，莫名地蒙上了一层模糊而可疑的阴影。他一直以为她是单纯善良、不谙世事的，是林雨瑶心思不正、行为不端，一次次挑战他的底线……可如果，林雨瑶刚才那濒死般的指控才是真的呢？

如果，那些他“亲眼所见”的所谓“暧昧”，那些“确凿”的“证据”，都只是……精心设计的陷阱的一部分？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会疯狂滋长，缠绕住他的心脏，他不敢再深想下去，一种前所未有的愧疚和悔恨，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病床上，林雨瑶（李笑）紧闭着双眼，浓密的长睫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任由医生和护士摆布她的身体。

她的意识却无比清醒，像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周围的每一丝动静。

她清晰地听到段墨轩那冰冷而不容置疑的命令，听到门外苏晚晚试图辩解却被保镖毫不客气拦下的、带着气急败坏和哭腔的声音，听到医生低声而迅速地讨论着她“情绪极度激动导致应激性昏厥”、“身体机能极度虚弱”、“有轻微脱水迹象”、“需要绝对静养，不能再受任何刺激”……

她在心里，冷冷地、缓缓地勾起了唇角。

第一步，成了。

这恰到好处的“昏迷”，是她此刻最完美的盾牌，也是最锋利的、淬了毒的矛。它不仅坐实了她的“极度虚弱”和“受害者”身份，将苏晚晚那假惺惺的“关怀”瞬间反衬得居心叵测，更是在段墨轩那颗高傲、自负、曾被蒙蔽的心里，狠狠地、深深地钉下了一根名为“怀疑”的楔子。

这楔子，现在或许只是让他动摇了片刻。但她有信心，只要稍加引导和浇灌，这根楔子终将撬开巨大的裂缝，直至将他那建立在虚假信息上的信任彻底崩碎。

原主林雨瑶，那个只会哭泣、哀求和苍白解释的傻姑娘，已经死了。

从现在起，她李笑，会用自己的方式，带着职场里淬炼出的演技和心计，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世界里，一步一步，杀出一条属于她的血路。

第一滴血，已经由她亲手放出。

好戏，真的才刚刚开始。而她，迫不及待要拉开下一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