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起，品尝柠檬糖成了苏霁每天最隐秘的仪式。他不再急于一次吃完，而是像拆解一封绵长的情书，每天只小心翼翼地打开一颗，将糖纸内侧那句简短的话反复咀嚼，再抚平，珍重地夹入素描本。

那些句子成了他平淡生活里最温柔的注脚。

「今天你蹙眉思考的样子，像一幅名画。」——这是在解出复杂数学题后看到的。

「你的指尖有星空。」——这是在美术课调出惊艳的蓝色后发现的。

「想为你撑一辈子伞。」——这出现在一个突如其来的雨天。

每一句都精准地对应着某个瞬间，仿佛方怀清的目光从未离开过他。苏霁的素描本越来越厚，里面不仅有自己的画，还有方怀清无声的心事。

周三午休，苏霁照例去美术室。画架上夹着一本崭新的画册——莫奈的《睡莲》，精装版，价格不菲。他疑惑地翻开，扉页上是方怀清熟悉的笔迹：「光影会说话，正如你笔下的世界。生日快乐（补）。」

苏霁这才想起，自己的生日就在上周。他从未提起，也从未期待有人记得。这个迟到的礼物，却比任何及时送达的都要珍贵。他摩挲着光滑的铜版纸，心里某个角落柔软得发烫。

放学时，方怀清在走廊叫住他，语气如常：“画册还喜欢吗？出版社多寄了一本，想着你可能用得上。”

这个借口拙劣得可爱。苏霁看着方怀清微微泛红的耳根，轻轻点头：“很喜欢，谢谢。”

“喜欢就好。”方怀清像是松了口气，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纸袋，“还有，这个…我妈非要我带的。”

袋子里是还温热的曲奇，这次是小猫形状，憨态可掬。苏霁接过，指尖碰到方怀清的手，两人都迅速缩回，空气中弥漫着微妙的电流。

周五的篮球训练，苏霁被李老师叫去画速写。他坐在场边，画笔快速勾勒着队员们奔跑的身影。画着画着，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方怀清。那个在球场上挥洒汗水的少年，与平日里温和克制的学生会长判若两人，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中场休息，方怀清径直走向苏霁，汗湿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光。他很自然地从苏霁放在地上的水瓶里喝了一口水，喉结滚动。

“在画我？”他俯身看向速写本，带着运动后的热气。

苏霁下意识想合上本子，方怀清却轻轻按住了他的手。那只手因为运动而发烫，熨帖在苏霁微凉的手背上。

“画得真好。”方怀清的声音有些哑，目光从画作移到苏霁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周围的队友发出善意的起哄声。方怀清直起身，笑着朝他们挥挥手，耳根却红得透彻。那一刻，苏霁清晰地听到了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周末的便利店，方怀清带来了他的旧素描本。说是旧，其实保存得极好。里面是他从初中到现在的涂鸦，有窗外的树，路边的猫，更多的是同一个少年的侧影和背影——在教室低头写字，在操场安静散步，在便利店橱窗边凝神画画。

那是苏霁自己都未曾留意过的模样。

“画得不好，”方怀清有些不好意思地翻着，“就是…随手记录。”

苏霁一页页翻看，心脏像是被温水浸泡。他从未想过，在那些他以为无人注视的角落里，自己早已成为别人笔下反复描摹的风景。这些画作的日期，远早于他们的第一次正式交谈。

“这张…”苏霁指着一幅雨中的背影，是他高一刚入学时，“这么早？”

方怀清摸了摸鼻子，目光飘向窗外：“嗯。那天雨很大，你没带伞，在校门口站了很久。我觉得…那个背影很好看。”

真相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在苏霁心里漾开层层涟漪。原来这场看似偶然的靠近，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深情。

下班时，又下起小雨。方怀清撑开伞，很自然地将苏霁揽近。这一次，苏霁没有躲闪，任由自己的手臂贴着方怀清的。雨声淅沥，伞下的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走到楼下，苏霁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塞进方怀清手里。那是一颗用崭新糖纸重新精心包裹好的柠檬糖。

“给你的。”苏霁的声音轻得像耳语。

方怀清摊开手掌，那颗糖安静地躺在他掌心。糖纸是苏霁平时收集的，透亮平整，在路灯下泛着微光。他剥开糖纸，将糖放入口中，酸甜的味道弥漫开来。然后，他借着灯光，看清了糖纸内侧，苏霁用极细的笔，模仿着他自己的字迹，写下的一句回应：

「你的目光，是我见过最温柔的光。」

方怀清猛地抬头，看向苏霁。苏霁却已转身跑进楼道，只留下一个仓促的背影，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柠檬清香。

那晚，方怀清对着那张糖纸坐了许久，最后将它小心地压平，贴在了日记本最新的一页。他在旁边写道：

「他知道了。而他，回应了我。」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清澈地洒满房间。方怀清想，有些心事，或许早已洇透了时光，再也无法隐藏，也无需隐藏了。

而苏霁在书桌前，剥开了今天的最后一颗柠檬糖。糖纸内侧，方怀清写的是：

「我所有的预谋，都只为走向你。」

他将糖放入口中，甜味丝丝化开。这一次，他不仅尝到了柠檬的酸甜，更尝到了那份呼之欲出的、双向奔赴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