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琉璃境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那晚激烈的争吵仿佛从未发生，但空气中弥漫的无形隔阂，却比任何冷战都更令人窒息。

王一博依旧准时出现用餐，过问肖战的起居，甚至某天傍晚还去画室待了片刻，看着肖战新铺开的大片灰蓝色调画布沉默了一会儿。

但他不再有那些看似随意的亲密触碰，不再为他布菜，夜晚也宿在了书房。他的态度礼貌而疏离，仿佛肖战只是一位需要妥善照料的、身份特殊的客人。

肖战则将自己更深地埋首于画室。他用大号的板刷，蘸取浓稠的颜料，近乎发泄地在画布上涂抹、刮擦。灰蓝、暗紫、沉黑……压抑的色彩占据主导，只有偶尔几笔突兀的亮黄或刺目的红，像绝望中不甘的挣扎。

他不再画王一博，甚至不再画任何具象的东西，只是让情绪通过色彩和笔触肆意流淌。

他知道，王一博在等他低头，等他像过去无数次那样，默默消化掉所有委屈，重新变回那个温顺的、依附于他的存在。

但这一次，肖战心里憋着一股劲。那晚王一博冰冷的话语和那句“你的自由早已被我买断”，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他心里。他不想再那么轻易地妥协了。哪怕只是为了维持一点点可怜的尊严。

在这种僵持中，周五悄然来临。

清晨，肖战醒来时，发现一套熨烫平整的定制西装和搭配好的配饰，已经悄然挂在衣帽间显眼的位置。不是那种彰显“所有物”的奢华风格，而是剪裁优雅、质感高级，恰到好处地衬托他清隽气质，又不会过于扎眼。

是王一博的风格，精确、掌控，连他穿什么出去，都要符合他的审美和意图。

肖战默默换上衣服，看着镜子里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自己。西装合身得仿佛第二层皮肤，将他从日常的闲适状态瞬间拉入一个精致却拘谨的壳里。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

下楼时，王一博已经等在客厅。他今日也是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色西装，气质冷峻，气场强大。看到肖战下来，他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深邃难辨，最后只淡淡说了句：“不错。”

简单的两个字，听不出什么情绪。

加长的豪华轿车无声地滑到门前。上车后，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高级香氛和彼此身上清冷的气息。两人各坐一边，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一路无话。

艺术中心很快到了。并非肖战预想中的公开开放时间，入口处异常冷清，只有几位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垂手侍立。果然如林助理所说，是“清场”状态。

王一博率先下车，很自然地伸出手。肖战犹豫了一瞬，还是将手放了上去。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似乎都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王一博的手依旧有力，却不再有之前的温热，带着一丝疏离的凉意。他握着肖战的手，力道适中，与其说是牵手，不如说是一种程式化的引领。

走进艺术中心宏伟却空荡的大厅，肖战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高阔的空间，充满设计感的布局，墙上悬挂的先锋艺术作品……这一切都让他血液里对艺术的热爱本能地苏醒。他几乎是贪婪地呼吸着这里的气息，目光急切地掠过每一件展品。

王一博跟在他身侧半步之后，步伐从容，目光却很少停留在艺术品上，更多是落在肖战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观察的意味。他像一位沉默的守护者，或者说，一位监视者。

肖战试图专注于展览本身。“城市脉搏”的主题确实很有冲击力，许多作品都大胆而深刻，试图探讨现代都市中人的生存状态和精神困境。他看得入神，偶尔会在一件作品前驻足良久，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而清晰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这件作品试图用破碎的镜面和扭曲的影像，表达个体在信息爆炸时代的自我认知迷失……”

肖战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休闲西装、戴着细边眼镜的年轻男人，正在为几位看似工作人员的人讲解着。正是资料上见过的策展人，苏予。

苏予也看到了他们，讲解的声音微微一顿，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转为职业化的微笑，朝他们走了过来。

“王先生，肖先生，欢迎莅临。”苏予的态度不卑不亢，目光在肖战脸上多停留了一瞬，带着真诚的欣赏，“没想到二位这个时间过来，未能远迎，失礼了。”

他的目光清澈，笑容干净，与王一博那种深沉的压迫感截然不同。肖战感觉到王一博握着他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分。

“苏先生客气，我们随意看看。”王一博的声音平淡无波，却自带一股不容置喙的气场。

“需要我为二位介绍一下展览的核心理念和部分重点作品吗？”苏予热情地提议，目光再次转向肖战，带着征询。

肖战的心猛地一跳，一股强烈的渴望涌上来——他希望能和这位理念相投的策展人多交流几句。他几乎要点头。

但王一博已经先一步开口，语气不容拒绝：“不必，我们自己看就好。不打扰苏先生工作。”

苏予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但很快恢复自然，他敏锐地察觉到了空气中那丝无形的张力，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好的，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找工作人员。肖先生，”他特别对肖战笑了笑，“很高兴您能来，希望展览不会让您失望。”

他的话语礼貌周到，但那份对肖战明显的、区别于对王一博的尊重和关注，却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某种平衡。

苏予离开后，气氛更加凝滞。

王一博松开肖战的手，双手插进西裤口袋，面色看不出喜怒，只是周身的气压更低了些。“看来苏策展人，对你很是青睐。”

这句话听起来轻飘飘的，却带着冰冷的寒意。

肖战抿紧唇，没有回答。他走到旁边一件大型装置艺术作品前，试图将注意力拉回展览本身。这是一件用废弃工业零件和光纤组成的作品，名为《枷锁与流光》，冰冷沉重的金属与绚烂流动的光线交织，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恰好刺痛了肖战此刻的心境。

他看得太过专注，以至于没留意到脚下延伸出来的一段固定线缆。脚尖被绊了一下，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向前栽去！

“啊！”肖战低呼一声，下意识地闭上眼。

预想中的摔倒没有到来，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了他的腰，将他稳稳地带回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惊魂未定的肖战睁开眼，正对上王一博近在咫尺的脸。他的眉头微蹙，眼神里带着一丝未散去的紧张和……薄怒？

“看路！”他的声音低沉，带着责备，但揽在他腰间的手臂却收得极紧，仿佛要将他揉进骨血里。

隔着薄薄的衣物，肖战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急促心跳，以及手臂传来的、不容错辨的力度。这个怀抱，带着熟悉的冷冽气息，却在此刻，给了他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旁边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是听到动静赶过来的苏予和工作人员。

“肖先生，您没事吧？”苏予关切地问，目光落在王一博紧紧揽住肖战的手臂上，眼神微闪。

“没事，谢谢。”肖战慌忙想从王一博怀里挣脱，但王一博的手臂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

王一博甚至没有看苏予，只是低头看着怀里的肖战，目光深邃，语气带着一种宣告主权般的平静：“他没事。有我在。”

这句话，是对肖战说的，更是对在场的所有人，尤其是对苏予说的。

苏予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看了看姿态亲昵却气氛微妙的两人，聪明地没有再多言，只是示意工作人员检查一下现场，便礼貌地退开了。

闲杂人等散去，空旷的展厅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肖战还被王一博牢牢圈在怀里，脸颊紧贴着他的胸膛，能听到他逐渐平复的心跳。刚才那一瞬间的紧张和保护欲，是如此真实，不容作假。

“放开我。”肖战低声说，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王一博非但没有放开，反而低下头，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危险的磁性：“刚才，在看那件作品的时候，在想什么？”

他的目光，锐利地投向那件名为《枷锁与流光》的装置。

肖战的心猛地一沉。

他在想什么？他在想自己是否就像那被冰冷枷锁困住的人，渴望流光，却无法真正触碰。

他的沉默，等于默认。

王一博的眸光骤然暗沉下去，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怒气，有掌控欲，还有一丝……被刺伤的痛楚？

他不再追问，只是猛地收紧手臂，几乎是将肖战半抱着，转身朝展厅外走去。

“不看了，回去。”

他的声音冷硬，不容置疑。

肖战被他带着，踉跄地跟随着，回头望向那件未看完的《枷锁与流光》，望向这个他短暂接触又即将离开的艺术世界，心里充满了巨大的失落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悲哀。

这一次的艺术展之行，非但没有成为关系的缓和剂，反而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将两人之间最根本的矛盾——自由与掌控——血淋淋地摊开在了灯光下。

而苏予的出现，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肖战被禁锢的处境，也照出了王一博那不容挑战的、近乎偏执的占有欲。

回程的车厢里，气氛比来时更加冰冷窒息。 肖战望着窗外飞速流逝的霓虹，觉得那颗刚刚因为艺术而雀跃过的心，正一点点沉入冰海。

而王一博，紧抿着唇，侧脸线条冷硬如冰雕，只有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的手，泄露了他内心远不如表面平静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