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风暖得恰到好处,梧桐絮像细碎的云朵,在校园里打着旋儿飘飞。决赛的日子定在六月中旬,苏霁的日程被切割成规整的方块:上课、兼职、采风。方怀清的存在像无声的背景音,总在他需要时恰到好处地响起。
周三的素描课上,老师布置了动态速写作业。苏霁对着篮球场上奔跑的身影蹙眉——人物动作太快,线条总是抓不准。下课铃响时,他发现速写本里夹了张打印纸,上面是方怀清整理的运动员动态分解图,每个关键帧都标了重心线和辅助网格。
“学生会资料库里的,”方怀清路过他座位时轻声说,“顺手打印的。”
可苏霁分明看见打印纸右下角有手绘的批注,墨迹还没全干。
周五的便利店夜班,林姐突然调了班表。“小方来说你最近要准备比赛,”她往苏霁手里塞了罐热咖啡,“夜班都给你调到周末下午了。”
苏霁握着温热的罐子,看见窗外街角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路灯把梧桐絮照得像飘洒的金粉,那个背影在白茫茫的絮语里格外清晰。
周末的采风变成了固定行程。方怀清总会提前查好天气和光线角度,像专业的勘景师。他不再找“学生会工作”的借口,而是直接等在约定地点,肩上挎着画具包,手里拿着测温杯——里面永远是苏霁喜欢的半糖奶茶。
“逆光拍建筑群,”他指着老街的骑楼,“二层阴影用群青加赭石调。”
苏霁调色时,方怀清就坐在石阶上画速写。画纸上是苏霁支画架的侧影,铅笔印子轻得像怕惊动模特。有次苏霁转头太快,撞见方怀清慌忙翻页的模样,耳根红得像是被夕阳烫过。
决赛作品决定画校园梧桐系列。方怀清不知从哪弄来后勤处的钥匙,带苏霁爬上教学楼天台。黄昏时分,整片梧桐树海在脚下起伏,叶浪翻涌成金色的海洋。
“从这里看,”方怀清指着图书馆的玻璃穹顶,“像不像漂浮的岛屿?”
风很大,吹乱两人的头发。方怀清默默站到上风口,替苏霁挡住大部分的风。苏霁画到掌心发烫时,发现画架旁多了副露指手套——和他弄丢的那双同款,但内衬更厚实。
五月底的雨天,苏霁在美术室修改画作。颜料用完了,他正发愁,方怀清推门进来,卫衣兜帽湿漉漉地滴着水。他从怀里掏出密封好的颜料袋,标签上的水痕还没干。
“画材店清仓,”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凑单买的。”
可苏霁前天刚听店主抱怨进口颜料断货。他拧开一管钴蓝,新鲜颜料挤出的触感,分明是刚拆封的湿润。
六月初的某个深夜,苏霁在画室熬到凌晨。画布上的梧桐叶始终缺一抹理想的绿。他烦躁地揉皱调色纸,转身却见门缝下塞进张色卡——正是他苦寻的秋香绿配方,旁边还附着调色比例和光线折射率分析。
字迹是方怀清特有的工整,但墨色深浅不一,像是分了好几次写完。
决赛前一周,方怀清带来个牛皮纸袋。“评委偏好分析,”他抽出文件夹,语气像在汇报工作,“去年获奖作品的数据统计。”
苏霁翻开一看,里面是手写的观展笔记。每幅画旁都标注着构图评分和色彩权重,甚至推测出评委的视线移动轨迹。最后一页用红笔圈出某幅风景画的云层处理——正是苏霁最近纠结的难点。
“巧合,”方怀清低头整理书包带子,“我姑妈是组委会的。”
可那页笔记的日期,分明是三个月前。
布展日当天,方怀清穿着学生会制服出现在美术馆。他指挥社员挂画时专业得像策展人,但总在苏霁的画前多停留几秒。当《梧桐絮语》挂上主展墙时,他调整挂钩的手指微微发颤。
“角度偏了五度,”他用水平仪反复校准,“逆光会反光。”
苏霁看着画框中旋转飘飞的梧桐絮——那是方怀清陪他观察了十几个黄昏才捕捉到的光影。絮絮在画布上聚成模糊的人形,像某个站在风里的背影。
开幕式那天,方怀清作为学生代表发言。他站在聚光灯下念稿子,目光却总往观众席角落飘。苏霁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坐在最后一排,手里攥着方怀清今早塞给他的入场券。
“艺术的意义,”方怀清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有些失真,“在于记录那些易逝的瞬间。”
颁奖环节,念到“梧桐絮语——银奖”时,苏霁愣在原地。直到方怀清轻轻推他的后背,他才踉跄着走上台。奖杯沉甸甸的,刻着“方怀清”三个字的评委赠言卡贴在底座背面。
合影时闪光灯太亮,苏霁眯起眼。恍惚间有人握住他的手腕,指尖温热地按在奖杯刻字处。等他适应光线,方怀清已经退到镜头外,正低头整理胸前的评委证。
晚宴上没人注意银奖得主。苏瑾躲在廊柱后吃蛋糕时,方怀清端着香槟杯走过来。“李老师说,”他递来橙汁,“美院附中在看获奖者。”
橙汁杯壁上凝着水珠,像某个雨夜伞沿滴落的痕迹。苏霁接过杯子时,发现杯底贴了张便签,上面是熟悉的字迹:
「飞絮终将落地,而光会长存。」
散场时下起小雨,方怀清把西装外套披在苏霁肩上。“打车回,”他拦出租车,“画具我明天去拿。”
车窗外梧桐絮粘在雨刮器上,像不肯融化的雪。苏霁低头摩挲奖杯底座,发现“方怀清”的“清”字最后一笔,墨迹比别的字深,仿佛写字的人在此处停顿良久。
到家时雨停了,月亮从云层后露出半张脸。苏霁推开窗,看见楼下梧桐树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方怀清仰头望着他窗口的灯光,手里攥着朵被雨打蔫的栀子花。
夜风卷着絮语掠过树梢,那些无声的陪伴与小心翼翼的守护,在这一刻忽然有了千钧之重。苏霁握紧奖杯,冰凉的金属渐渐被掌心焐热。
而方怀清在树下站成剪影,直到那扇窗的灯光熄灭,才转身走进夜色。衣袋里,评委证背面用铅笔写着:
「你的名字终于和奖杯刻在一起。虽然只能以这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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