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奖后的日子像被调快了的钟摆。梧桐絮落尽时，期末考试的阴影笼罩了校园。苏霁在奖杯和试卷之间疲于奔命，方怀清的存在变成了更隐蔽的刻度尺——丈量着每一寸悄然流逝的时光。

六月的第一个周一，苏霁在课桌里摸到一盒薄荷糖。糖盒底下压着张便签，方怀清的字迹被尺子打过般工整：「提神用，别熬太晚。」他拆开糖纸，清凉感在舌尖炸开的瞬间，想起昨晚在画室待到凌晨三点。

数学小测发下来时，苏霁对着67分的卷子发呆。放学后，他发现书包夹层多了本手写笔记。公式推导旁画着卡通示意图，重点题型用荧光笔标了三种解法。最后一页用铅笔淡淡写着：「立体几何重点在辅助线，和画画构图一样。」

周三的体育课测八百米，苏霁跑完最后一圈时几乎虚脱。方怀清从看台跑下来，递来的矿泉水瓶盖已经拧松。「慢点喝，」他声音平静，但递水的手腕有细微颤抖，「刚运动完别呛着。」

黄昏的画室里，苏霁为期末作业焦头烂额。颜料溅得到处都是时，门被轻轻推开。方怀清抱着摞新画框走进来：「学生会清仓库，这些用不上。」他放下画框时，最上面那副的背板露出半张色卡——正是苏霁缺的钴蓝系。

更晚些，苏霁收拾画具发现颜料箱被重新整理过。快用完的色号旁贴着补充装，调色盘洗得泛白，旁边搁着罐新买的洗笔液。窗台那盆绿萝的叶片上，还挂着新鲜的水珠。

周五的便利店盘点，林姐往苏霁口袋里塞了把巧克力：「小方说你最近瘦了。」夜班交接时，收银机底下压着张字条：「货架我理过了，你专心对账。」苏霁抬头，看见监控屏幕里那个理货的身影，正踮脚擦着高处的灰尘。

周末的图书馆，苏霁在艺术区睡着。醒来时身上盖着件眼熟的校服外套，书页间夹着张速写——是他熟睡的侧脸，铅笔印子轻得像怕惊扰好梦。画纸边缘有行小字：「梦到什么了？笑得很甜。」

期末考前夜，苏霁在教室复习到熄灯。保安来清场时，他摸黑收拾书包，指尖触到个冰凉物体。是枚磁吸书灯，吸在铁质铅笔盒上发出暖黄的光。灯座底下刻着极小的「FHQ」，像某种隐秘的签名。

考试当天清晨，苏霁在考场外收到保温袋。豆浆杯上手写着「糖度刚好」，配的吸管是他喜欢的波浪纹。他喝着豆浆翻开笔袋，发现每支铅笔都削成了作画用的斜面，橡皮切成方便拿取的小块。

交卷铃响时，苏霁在走廊遇见方怀清。他校服领口沾着铅笔屑，眼下有淡青的阴影。「考得怎样？」他问得随意，攥着书包带的手指却绷得发白。

成绩公布那天，苏霁的排名前进了二十名。他盯着布告栏发呆时，身后传来极轻的吐息声。转头只见方怀清站在人群外，低头划着手机屏幕，嘴角有克制的弧度。

暑假前最后一周，美术社清理画室。苏霁搬着石膏像时，方怀清自然地接过最重的阿格里巴。「学生会存档，」他搬着雕像的侧脸在阴影里，「顺路。」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夕阳下的长廊，影子在斑驳地砖上叠成交缠的曲线。

离校那天暴雨倾盆，苏霁在屋檐下等雨停。方怀清撑着黑伞出现时，肩头湿了大片。「送你去车站，」伞面倾向苏霁，「我刚好要去那边书店。」

公交车窗上雨痕纵横，苏霁透过水幕看见方怀清站在站牌下的身影。雨伞始终朝着他离开的方向倾斜，像固执的指南针。

暑假开始后第三天的深夜，苏霁在便利店值夜班。凌晨两点，自动门叮咚响起。方怀清带着一身夏夜的热气走进来，手里拎着杯奶茶：「夜跑路过。」

奶茶杯壁上凝着水珠，糖度是他最喜欢的七分甜。苏霁咬着吸管抬头，看见方怀清运动服后背的汗迹，分明是跑了很远的路。

交接班时，林姐在账本里夹了张照片。画面是昨天深夜的监控截图——方怀清站在便利店窗外，仰头望着亮灯的收银台。照片背面有行圆珠笔字：

「他来看过你四次，这是最长的一次。」

苏霁把照片塞进画册夹层，指尖触到硬纸边缘。抽出来看，是张市美术馆暑期实践班的报名表。截止日期用红笔圈出，推荐人栏签着方怀清母亲的名字。

夜风卷着热浪涌进便利店，苏霁擦着玻璃门上的雾气，忽然看清了那些藏在光阴刻度里的心意。像铅笔在纸面留下的划痕，浅淡却无法抹去。

而此刻的方怀清，正在台灯下修改暑期计划表。他把「陪练素描」的日程用荧光笔标黄，在「美术馆值班」旁画了颗小小的星。

窗外，七月的蝉鸣撕开夜幕，那些藏在光阴刻度里的心事，正随着夏夜的风，悄悄漫过年少的心堤。

七月中旬的实践班开课日，苏霁在美术馆门口踌躇不前。玻璃门映出他洗得发白的衬衫，与周围背着昂贵画具的学员格格不入。正要转身时，身后响起温和的嗓音：「在等你。」

方怀清穿着浅灰POLO衫，胸前别着实习生的蓝色工牌。他自然地接过苏霁的画箱：「我带你去报到。」穿过大理石长廊时，他指着墙上的作品介绍：「陈教授喜欢用赭石打底，和你风格很像。」

画室在二楼东侧，阳光透过百叶窗切割成金色的条纹。方怀清把画架支在靠窗位置：「这里下午三点有侧光。」他调试画架角度时，工牌绳缠住了纽扣。苏霁伸手帮他解围，指尖擦过对方微烫的锁骨。

第一堂课是静物写生。模特台摆着青瓷花瓶，苏霁调色时发现颜料盒里多了管珍贵的孔雀石绿。旁边搁着张字条：「试试加群青调暗部。」

休息时学员聚在走廊聊天，苏霁独自在洗手间冲洗调色盘。隔间外传来对话声：「方怀清居然来当实习生？他爸不是理事吗？」「听说为追人，天天帮那个穷小子占座……」

水龙头哗哗作响，苏霁盯着镜子里泛红的眼眶。回到画室时，他的画架上放了瓶冰镇乌龙茶，瓶身贴着便利贴：「别理闲话。」

下午的速写课，模特是方怀清。他坐在高脚凳上，白衬衫解开了第一颗纽扣。当老师要求画手部特写时，他悄悄将左手无名指的内侧转向苏霁——那里有块小小的颜料渍，正是今早帮苏霁挤颜料时沾上的钴蓝。

课程结束前，老师布置了城市街景作业。学员散去后，方怀清递来一张交通卡：「我知道有个地方。」他们乘公交到老城区，爬上天台时正值黄昏。整片旧式骑楼在夕照中泛着暖光，晾衣绳上的白床单飘成帆影。

「从这角度看，」方怀清指着交错的天际线，「像不像你的梧桐系列？」

苏霁支起画架时，发现画箱夹层塞了包湿纸巾。包装上画着栀子花，和他窗台那盆一模一样。晚风掀起画纸一角，他看见方怀清的速写本摊在水泥地上，最新一页画的是他低头调色的侧影，发梢被夕阳镀成金棕色。

夜幕降临时，方怀清亮起手机电筒：「最后一班公交在八点。」下楼梯时，他始终走在前面半步，背影替苏霁挡开黑暗。公交站牌下，他忽然说：「我报了美院的暑校。」

夜风裹挟着栀子花香，苏霁捏着口袋里的交通卡，卡面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远处车灯渐近，光柱扫过方怀清微笑的嘴角：「明天见。」

车窗上，两人的倒影随路灯明灭。苏霁翻开速写本，就着颠簸的光线画下方怀清映在玻璃上的轮廓。画纸边缘，他写下今日学到的色彩公式：

「钴蓝+赭石=黄昏的温度。」

而另一边的方怀清，正对着手机里偷拍的照片微笑。画面里，苏霁在天台作画的背影，与漫天晚霞融成温暖的色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