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俊的拥抱很用力，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仿佛要将张哲瀚揉进自己的骨血里，酒精的气息混合着泪水的湿咸，扑面而来。

　　张哲瀚的身体先是下意识地一僵，一个月来的冷战习惯让他几乎要立刻推开。

　　但肩膀上逐渐洇开的湿热，和耳边那压抑不住的、像受伤小兽般的呜咽，最终瓦解了他最后那点强撑的硬壳。

　　他僵在半空的手，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轻轻落在了龚俊宽阔却微微佝偻的背上，带着点生疏的意味，拍了拍。

　　“好了……”张哲瀚的声音依旧有些干涩，但那股冰碴子似的冷硬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奈的温和，“多大的人了，哭成这样……难看死了…”

　　这话听着是嫌弃，可落在龚俊耳里，却无异于天籁，他知道，他的瀚瀚心软了。

　　“只在你面前……”龚俊把脸埋在他颈窝，闷闷地、得寸进尺地嘟囔，手臂收得更紧，“瀚瀚，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我知道错了…”

　　张哲瀚没有回应这句想念，但也没有否认。

　　他任由龚俊抱了一会儿，直到感觉对方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才轻轻挣了挣：“松开，你一身酒气，难闻死了…”

　　这次龚俊不敢再违逆，虽然不舍，还是顺从地松开了手臂，但眼睛却像黏在张哲瀚身上一样，红着眼圈，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生怕一眨眼，这点好不容易得来的缓和就会消失。

　　张哲瀚避开他那过于直白滚烫的视线，起身去倒了杯温水，递给他：“喝了…”

　　命令式的语气，龚俊却接得像捧着圣旨，乖乖仰头喝了一大口，温热的水流划过喉咙，似乎也熨帖了他焦灼了一个月的心。

　　“手还疼吗？”张哲瀚的目光落在他贴着创可贴的手指上。

　　“不疼！”龚俊立刻摇头，恨不得把受伤的手指藏起来证明自己没事，“一点小伤，真的！”

　　张哲瀚瞥了他一眼，没戳穿他刚才那声吃痛的闷哼。

　　他拿过龚俊喝过的水杯，放在床头柜上，自己也重新坐回床边，却没有立刻躺下，而是靠在床头，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龚俊不敢造次，也学着他的样子靠坐好，只是身体微微向他这边倾斜，是一个无声的依赖和靠近的姿态。

　　沉默再次蔓延，但不再是之前那种冰冷窒息、充满隔阂的沉默，而是带着一种彼此都在小心翼翼整理心绪的微妙氛围。

　　“那天……”良久，张哲瀚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对着夜色自语，“我很生气…”

　　龚俊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屏住呼吸，认真倾听。

　　“不只是因为你在公司……那样对我，”张哲瀚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更因为……我觉得你不尊重我，没有信任，也没有商量…”

　　他转过头，看向龚俊，眼神清亮而认真：“龚俊，我们是伴侣，是平等的…我不想在任何地方，包括你的公司，被当成你的所有物，用那种……不容置疑的方式对待…”

　　这是他第一次在冷战中，如此清晰地表达自己愤怒的根源。

　　龚俊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了一下，疼得发紧，他终于明白，张哲瀚在意的不仅仅是面子，更是那份被践踏的尊重和平等。

　　“对不起……”龚俊的声音沙哑而郑重，“瀚瀚，真的对不起…是我混蛋，我被嫉妒冲昏了头，又……又潜意识里害怕你离开，就想用那种蠢办法宣告主权……是我错了，大错特错…我从来没有不尊重你，你相信我……”

　　他急急地解释，语速很快，生怕慢了一秒，张哲瀚就会收回这份难得的沟通机会。

　　“我发誓，以后无论什么事，我都会先跟你商量，尊重你的意见…在公司，在家里，在任何地方，你都是我最重要、最平等的伴侣。我再也不会那样了……你看着我，瀚瀚，你再信我一次……”

　　看着他急得眼圈又红了，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证明的样子，张哲瀚心里最后那点疙瘩，也似乎在慢慢软化。

　　他其实早就知道龚俊认识到错误了，这一个月龚俊的煎熬和改变，他都看在眼里。

　　他只是需要时间，也需要一个契机，让龚俊真正明白他为什么如此在意，也让自己彻底放下那份屈辱感。

　　今晚这场意外，龚俊的眼泪，还有此刻笨拙却真诚的保证，似乎就是这个契机。

　　张哲瀚轻轻吐出一口气，没有说“原谅”，而是重新滑进被子里，背对着龚俊躺下，就在龚俊眼神一黯，以为又要回到原点时，却听到他闷闷的声音传来：

　　“关灯，睡觉。”

　　龚俊愣了一下，随即巨大的狂喜涌上心头——这是一个月来，张哲瀚第一次允许他躺在同一张床上，而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排斥！

　　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关掉了床头灯，在黑暗中，凭借着感觉，小心翼翼地躺下。

　　他依旧不敢越过那条“楚河汉界”，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朝向张哲瀚的方向。

　　房间里一片黑暗，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龚俊感觉到身边的被子动了动，然后，一个温热的身体，极其缓慢地、带着点试探地，向后靠了过来，最终，后背轻轻贴在了他的胸膛上。

　　那一点接触的面积很小，却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龚俊所有的神经。

　　他全身都僵住了，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失而复得的亲近。

　　张哲瀚也没有再动，仿佛只是无意间的翻身。

　　但龚俊知道，不是的。

　　这是他的瀚瀚，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告诉他——冰在消融。

　　龚俊的眼泪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滑落，但他没有出声，只是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伸出手，虚虚地环住了张哲瀚的腰，将下巴轻轻抵在他的发顶。

　　这一次，张哲瀚没有躲开。

　　他甚至在龚俊的怀抱里，几不可查地放松了身体。

　　黑暗中，龚俊感受到怀中人温顺的依靠，一直悬着的心，终于缓缓落回了实处，他闭上眼睛，贪婪地呼吸着属于张哲瀚的、带着沐浴露清香的气息。

　　他知道，距离雨过天晴，真正的和好如初，或许还需要一点时间。

　　但至少此刻，凛冬已过，春风悄然而至。

　　他收紧手臂，在张哲瀚的发间落下了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晚安，瀚瀚…”他低声说，带着无尽的眷恋和失而复得的珍重。

　　许久，就在龚俊以为张哲瀚已经睡着时，他听到怀里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回应：

　　“嗯。”

　　很轻，却足以慰藉他荒芜了一个月的心田。

　　第二天清晨，生物钟让龚俊准时醒来。

　　宿醉带来的头痛隐隐作祟，但比这更清晰的是怀中真实的温软触感，他猛地低头，看见张哲瀚依旧安稳地睡在他臂弯里，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呼吸均匀绵长。

　　这一幕，让龚俊的心瞬间被填得满满的，一种近乎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小心翼翼充斥着他。他连呼吸都放得更轻，生怕惊扰了这如同梦境般的安宁。

　　一个月了，他终于能再次这样拥着他入睡，在晨光中看到他毫无防备的睡颜。

　　他不敢动，贪婪地享受着这久违的亲密，目光细细描摹着张哲瀚的眉眼，仿佛要将这一个月的空缺都补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张哲瀚眼睫微颤，似乎将要醒来。

　　龚俊立刻紧张地闭上眼，假装还在熟睡，只有胸腔里失控加速的心跳泄露了他的情绪。

　　张哲瀚睁开眼，短暂的迷茫后，立刻察觉到自己正被龚俊紧紧圈在怀里，后背贴合着对方温暖的胸膛。

　　他身体有瞬间的僵硬，记忆回笼，昨晚的一切浮现在脑海——龚俊的眼泪、笨拙的保证，还有自己最终心软的默许。

　　他轻轻动了一下，试图在不惊醒对方的情况下挪开一点距离。

　　但他刚一动，身后那人环在他腰上的手臂就下意识地收紧了，甚至还带着点睡梦中的鼻音，含糊地嘟囔：“……别走……”

　　张哲瀚动作一顿，侧头看了看龚俊。男人眼睛紧闭，睫毛却紧张地颤抖着，分明是在装睡。

　　那副生怕他跑掉的样子，让张哲瀚心里那点残余的别扭，忽然就散了大半。

　　他没再试图挣脱，只是重新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低声说：“醒了就起来…”

　　龚俊知道装不下去了，这才“悠悠转醒”，慢慢松开手臂，眼神里带着点试探和讨好：“早，瀚瀚…”

　　“早…”张哲瀚应了一声，声音还算平和，他坐起身，目光扫过龚俊左手食指上那个醒目的创可贴，“手怎么样？”

　　“没事！一点都不疼了！”龚俊立刻把手举到他面前，证明自己所言非虚，眼神亮晶晶的，像只等待夸奖的大狗狗。

　　张哲瀚没再多说，起身下床，走向浴室，这一次，他没有刻意错开时间，也没有将龚俊当做空气。

　　龚俊愣了一秒，随即巨大的喜悦冲上头顶，他几乎是跳下床，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

　　洗漱间里，两人并排站在洗手台前。

　　镜子映出他们的身影，一个低头挤牙膏，一个就偷偷从镜子里看对方，当张哲瀚抬眼，透过镜子与龚俊的视线撞个正着时，龚俊立刻咧嘴露出一个有点傻气的笑容，迅速低下头开始刷牙，耳根却悄悄红了。

　　张哲瀚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很快又抿直，专心刷牙。

　　这种无声的“同频”让龚俊备受鼓舞。吃早餐时，他试探着给张哲瀚夹了一个他喜欢的虾饺。张哲瀚动作顿了顿，没有像之前那样拨到一边，而是默不作声地夹起来吃掉了。

　　虽然依旧没有主动交谈，但这小小的进展，已经让龚俊觉得今天的阳光格外灿烂。

　　小许涵被保姆抱过来时，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同。她看看妈妈，又看看今天明显不再苦着脸的爸爸，伸出小手指着龚俊，奶声奶气地说：“爸爸开心～”

　　龚俊的心都快被女儿融化了，他期待地看向张哲瀚。

　　张哲瀚放下牛奶杯，拿起纸巾擦了擦女儿的嘴角，柔声道：“嗯，爸爸今天听话了…”

　　一句“听话”，让龚俊差点热泪盈眶。他知道，这不仅仅是说给女儿听的。

　　去公司前，张哲瀚在玄关换鞋，龚俊磨磨蹭蹭地跟在他身后，欲言又止。

　　“那个……瀚瀚，我晚上早点回来？”龚俊小声说。

　　张哲瀚系好鞋带，直起身，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随你…”

　　没有热情的回应，但也没有拒绝，龚俊已经很满足了。

　　“那我走了！”他鼓起勇气，快速在张哲瀚侧脸上亲了一下，然后不等对方反应，立刻转身开门，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家，心跳如擂鼓。

　　张哲瀚被这突然的袭击弄得一愣，看着被关上的门，抬手摸了摸刚刚被亲到的地方，最终，一丝很浅的笑意还是从眼底悄悄泄露了出来。

　　这一整天，龚氏集团总裁办的低气压一扫而空。

　　员工们惊讶地发现，龚总不仅眉梢带笑，开会时思路清晰，甚至还在某个经理汇报出错时，难得地和颜悦色说了句“下次注意”。

　　所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看来，龚总家的“冷宫”生涯，似乎是告一段落了。

　　晚上龚俊果然推掉了所有应酬，准时回家。餐桌上，气氛虽然还不算热烈，但张哲瀚偶尔会回应他一两句话，不再是单音节的“嗯”“哦”。

　　睡前，龚俊洗完澡出来，看到张哲瀚已经靠在床头看书。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像昨晚那样直接靠过去，而是在自己那边规规矩矩地躺下，只是眼神一直眼巴巴地瞟向张哲瀚。

　　张哲瀚翻了一页书，眼角的余光将龚俊那副想靠近又不敢的怂样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几分钟，然后合上书，关掉自己这边的床头灯，滑进被子里，习惯性地侧身躺好。

　　就在龚俊有些失落地准备也关灯睡觉时，背对着他的张哲瀚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淡淡开口：

　　“关灯，过来…”

　　龚俊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还要我说第二遍？”张哲瀚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恼。

　　“不用！马上！”龚俊手忙脚乱地关掉灯，在黑暗中，心脏狂跳着，小心翼翼地挪了过去，从身后，轻轻地将张哲瀚拥入怀中。

　　这一次，他的拥抱不再带着不安的颤抖，而是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珍重和踏实。

　　张哲瀚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放松地靠着他。

　　冰冷的隔阂终于被体温驱散。

　　龚俊将脸埋在他后颈，嗅着那令人安心的清香，哑声低语：“瀚瀚，谢谢你……还愿意让我抱着你…”

　　张哲瀚沉默了片刻，才轻声回道：“睡吧…”

　　语气依旧算不上多么温柔，但落在龚俊耳中，却已是这世间最动听的妥协。

　　长夜漫漫，但这一次，相拥的两人之间，再无距离。

　　他知道，他的春天，真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