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日子已是七月末了,南疆入了深秋,渐渐然的开始飘起了初雪。
祭台上端然立着一位男子,银白的狐裘衣长垂下地,华发如瀑,是南疆的打扮,转过脸来却是中原人。他怀中抱着一个婴孩儿,一步一步走下祭台。
“贵君。”台下的巫满上前几步扶住男子,在他的示意下抬手一触那婴孩儿的额间,良久道,“已无大碍,只是……”
“只是什么?”男子开了口,声音冷的像是南疆常年不化的雪,透着股的寒。
“回贵君。”巫满退了两步起了个手势恭敬道,“只是接蛊续命逆天而行,恐怕难存。”
男子抱着孩子,太轻了,似是一不留神这个小生命就该走了,他眼间一闪而过的是片刻的温情,紧接着又被冷漠所替:“无妨,这天早该换换了,逆天而行又能如何。”
怀中的孩子安静的睡着,面色泛白薄唇乌青,若非是气若游丝的鼻息恐怕当真让旁人误以为是个死婴。
祭坛外传来了喧闹声在这僻静之地显得刺耳,男子眉头一皱,这里是南疆皇族禁地,什么人敢如此……刚想到这,就见一道身形入鬼魅般飘了进来:“私闯贵邦禁地,得罪了。”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男子愣了愣神:“师父?”
“哎!”来人正是萧羽仙,“我说老七啊!”
“……师父。”路寄雪漠然,“小师弟他……”
“打住,往事不可追。”萧羽仙说着转到了这个婴孩近前,“骨像不错,起名了吗?”
路寄雪摇头。
萧羽仙叹了口气:“这孩子不该活啊!生在中元,是个鬼胎。”
“他是鬼门漏掉的人,叫……临疏吧!”思索了一会儿又改口,“疏字不好,要不……”
“疏字没关系,好养活。”路寄雪读出了这个名字的深意就没有要再改的意思,“他的命不好,取个鬼字反倒能压一压。”
“没什么能给他的,就这两样吧!”说着路寄雪小心将孩子抱到萧羽仙手中,接着从怀里取出半块玉佩和一只刻着长命百岁福禄平安的长命锁放入襁褓,接着恭恭敬敬行罢一礼,“遗世血脉,还请师父相护。”
瞧着昔日活泼开朗的徒儿越发的少言寡语,萧羽仙长叹一口气,用真气护下怀中的小婴儿顷刻间没了踪影。
“他怎么样?”
“回贵君,君上他……时日无多了。”
剑宗这几日实实在在地热闹了一番,因为他们的祖师爷兼逍遥堂现任堂主在外面浪了这么多年终于舍得回来了。
华凌烟正在调戏秦月章时就感觉着外头有什么动静不由奇怪:“咱们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咋突然来了访客了?”
闻言秦月章也侧头,确实好像是有人过来,结界叫人给破了:“是羽堂主不成?”
紧随而来的是泰山压顶般的压迫感,华凌烟和秦月章脱口而出:“师父!”/“师父?”
果不其然,一道人影晃进屋中,他们的好师父怀里正抱着个孩子,华凌烟瞬间不淡定了尖声道:“靠!师父你打哪给我们弄出来一个少堂主?啧啧啧还这么大了嗷!月章你打我做什么?”
“闭嘴,丢人现眼。”秦月章警告着,震惊之余依旧不忘礼数像萧羽仙行了晚礼。
而萧羽仙听自己倒霉徒弟如此语出惊人差点气死:“小兔崽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着又把孩子塞进了秦月章怀里,“给你们寻了一个小徒弟,姑且算是半个儿子。”
秦月章愣愣地抱着怀里这个软软的小婴儿,有点不知所措地抬头看向华凌烟。华凌烟则有点不爽,心说糟老头子非要把一个小崽子塞过来。秦月章抱着孩子时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搁着,轻轻在襁褓中翻找了一下后摸出了一把小巧的长命锁和半块……玉佩!瞬间抬头,对上了萧羽仙的目光。
“师父?”
“哦!这个孩子我起了名了,临疏,临时的临,疏忽的疏,生在中元是阴司错漏掉的孩子。”萧羽仙想到什么补充道,“小娃娃还没有字,你们自己起一个吧!”
一番话更是证实了秦月章的想法,不由呆呆地对这个小婴儿出神。一旁的华凌烟脸上也是闪过一瞬的不敢置信,旋即又仔细瞧了瞧这个孩子:“鬼胎?从南疆带回来的?老七救的?”
“嗯对老七用蛊救的后头小厨房可有吃食为师饿了。”萧羽仙转移了话题。
“有是有,旁的可以吃,不过剩下半只叫花鸡是月章做给我的你这个老糟头子别抢来吃了。”华凌烟警告道。
“腻腻歪歪,小八做的叫花鸡为师也是多年没吃了,给你留个鸡屁股其余的为师笑纳了。”萧羽仙才不管什么飘飘然离开,临门一脚了还回过头嘱咐了什么,含含糊糊散在风中,不过依旧叫两个徒弟听了个真切。
“故人留遗孤,身世知不知……”
也不知道是谁先得到了信儿,没到半炷香的功夫羽蘅、边羽、楚清晏都纷纷而至,当然了,楚清晏是让边羽拽过来凑热闹的。此时萧羽仙已然端着半只叫花鸡全然不顾自家徒弟的臭脸在逍遥阁对面的矮楼瓦上大吃特吃,站在露天的别院正好里正好看得见,别提华凌烟的脸色有多难看了。
别院的海棠树下支了张躺椅,秦月章怀里抱着小临疏窝在躺椅上,身旁还绕着只苍蝇:“夫君~那个老不死的没脸没皮把你给我做的叫花鸡吃了!”
“你滚开,别吵到阿越。”秦月章轻轻拍着怀中的小娃娃说道,刚不久给起的字,借了华凌烟的烟和秦月章的月,叫华延越。
“夫君!”
“行了下回再给你做一只。”秦月章被磨得没了脾气。
身后门帘上的珠子被装的脆响,羽蘅首当其冲地冲到了秦月章近前:“秦哥!我要看小宝宝!”
好家伙,想来不仅仅是萧羽仙回来的消息在剑宗传了个遍,就连他带了个小孩儿回来的消息也是人尽皆知了。
华凌烟有点嫌弃道:“咋咋呼呼吵死了。”
“好小一只,是祖师爷和哪位姑娘的?”羽蘅戳了戳小婴儿的脸,或许是有萧羽仙真气护体,亦或者是剑宗环境养人,小临疏渐渐有了点生气,面色、唇色开始红润起来,当真的是个水灵灵的奶团子。
对面的屋瓦上传来了咳嗽声似是叫噎着了:“咳咳!我说你是哪堂的小畜生会不会讲话!”
闻言羽蘅才发现对面坐了个人,吓得不轻:“祖祖祖师爷!!!”
“那这是你俩的?”后面进来的边羽拉着楚清晏的手问道,“看不出来啊!华师兄您挺厉害!”
华凌烟刚喝了口茶降火,边羽此言一出让他直接将茶水喷了出来:“边羽你这个混账皮痒了是吧!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和你秦哥哪个是能生的?”
秦月章闹了个大红脸,瞪了华凌烟一眼,大有你再说下去往后都不做叫花鸡给你吃的架势。
“嚯!霁月堂的小堂主啊?这后面牵着的是咱们太子爷?”萧羽仙看热闹不嫌事大,“朝中刚刚下狱了一个二皇子,现在楚慕璃找你找的紧呢!感情好了是在我们这儿。”
边羽和羽蘅交换了个眼神,带着楚清晏行了个大礼。
萧羽仙吃完了叫花鸡拍拍手纵深一跃来到众人近前:“你俩管我的两个徒儿叫哥啊?这辈分稀乱了,得管叫爷爷懂不?”
华凌烟怼了句:“你以为谁都想和你这老不死一样当老妖精啊!”
萧羽仙道:“你看看你看看,我说小八,管管你家这位,欺师灭祖为幼不敬。”
华凌烟没好气道:“你这老不死的吃了我的叫花鸡!”
萧羽仙道:“不说了给你留个鸡屁股吗?年轻人火气这么大。”
华凌烟气死了:“夫君你看他!”
秦月章安抚道:“给你做,明日就给你单独做一只叫花鸡。”
萧羽仙被恶心了一道儿:“你就惯着他。”
再说边羽他们三个,尤其是羽蘅,震惊的下巴快够着地了,就算是打小就听他姑姑羽栖迟说逍遥堂是当时最闹腾的一堂也没想到是闹腾成这样,感情问题是随了根儿。
楚清晏轻轻拽了下边羽悄声问道:“他是逍遥堂的堂主吗?”
“嗯对啊,就是秦哥他们的师父,他还有两个徒弟你也见过的,皇叔和当年挂帅南征的苏长枫。”边羽小声说道,“原以为是什么古板的老头子,感情比华师兄还能折腾,秦哥怎么没叫带偏了?”
大概是反应过来了萧羽仙的话,楚清晏有点懵:“刚刚祖师爷说什么?楚骁野被下狱了?”
“就前几天的事,那时候你还昏着,秦哥和我讲的。”
说话声音不大,却叫萧羽仙听了个七七八八:“哎!现在京里头可有一出好戏啊!太子殿下若是回得早或许还能撞上。”说完后砸吧着嘴吊儿郎当走了。
羽蘅忙着逗孩子,华凌烟手欠地把正在熟睡的小临疏硬生生弄醒呜哇呜哇大哭起来,秦月章手忙脚乱哄着,还不忘踹了始作俑者一脚。这边好不容易哄好了孩子,那边华凌烟又贱咧咧把孩子弄哭了。
“华凌烟!!!今晚你自己滚去柴房睡!”
“别啊夫君~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有了他你都不要我了~”
羽蘅摇摇头:“自作孽不可活。”
瞧见楚清晏一直不讲话,边羽拉着他上了一边。逍遥堂是剑宗的最高处,比起长夜漫漫有着小幽冥之称的霁月堂,这里堪称是九天之境。趴在凭栏前,仰首是浮云遮望眼,低头是云霰漫天,逍遥阁在云海中连成一片宛若天上宫阙。
楚清晏趴在凭栏前发呆,边羽双手一撑面对楚清晏坐在了栏杆上,带着些许玩味去勾爱人搭在栏杆上的芊芊玉指。楚清晏顺从的牵上他的手,任由那浪荡子轻浮地摩挲着自己的指腹。
“我的太子殿下,何日启程回京?”
“你要赶我?”楚清晏喃喃道。
边羽见闹了误会忙解释:“哪的话?”
楚清晏道:“我不想回去。”
“成小傻子了?不回皇都你去哪?你是皇储啊!”边羽捏了捏楚清晏的脸颊。
“可是……”可是你说这里是我家的,亲口说的。
边羽的手顺着脸颊扫到了鬓角,旋即拢过楚清晏的脑袋俯身在其眉心落下一吻:“乖,多宝阁里少的那三盏兔子灯也该带回去了不是?更何况……”
“我不喜欢那。”楚清晏打断了边羽,抬手拨开了他拢着自己脑袋的手侧过身去,“你就是要赶我。”
“没有的宝贝。”百转千回的妩媚之声拂过楚清晏的耳,没反应过来时边羽已然跳下凭栏搂住了自己的腰,“我怎么舍得?”
“那你叫我走,我想和你在一起。”楚清晏有点委屈。
你已经是霁月堂的堂主了,注定要留在云梦逍遥自在,可我……我不愿回那个牢笼。
“定然是和你在一块儿的啊!”边羽牵上楚清晏的手,两人十指相扣晃了晃,“我陪你一道入京,顺便去见见义父,他老人家嘴上不说,明眼人都知道其实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
“还不说话?小哑巴?”浪荡子惯会调戏人,低头亲上爱人的侧颈,伴着微风缠绵,“谁舍得叫你一个人走。”
红痕从侧颈一点点爬上面颊,风一吹连成一片天,楚清晏拍开他牵着自己的手:“你不用留在着?”
边羽不解:“留在这干嘛?朝中纷乱老帝昏聩四海不宁,自然是等我妻处理完朝中的肮脏事,待到一身清闲,风风光光迎娶回宗。”
“谁是你妻?”楚清晏嗔怪。
“谁应谁是。”边羽调笑道。
云梦的风夹杂着秋日的清凉吹散了少年郎纷乱的思绪,仅一句话被留在了长风里:待四海安宁朝纲匡正、海清河晏时和岁丰,吾于盛世之中,大轿八台红妆十里,迎娶心上人归宗……
“不要这么早走好不好?”楚清晏轻轻摇了摇边羽的手央求,受过太多苦的孩子,在尝到了一点点甜头后就自然而然陷了进去,再也挣脱不出。楚清晏不是没有幻想过,如果自己从小就能在这里,从小就能在云梦长大,如果自己身上没有流着皇家的血脉不用承袭什么皇位,只是水泽中的一只闲云野鹤,那该多好。
边羽的心软了一片,哄着他问:“一个月够不够?带你游遍整个云梦泽。”
“嗯……”
风起云涌,掠过了身后的嬉笑打骂声,边羽带着楚清晏登上了逍遥阁的顶楼。与霁月堂的祠堂异曲同工,只不过这里只放了画像,没有什么牌位。
楚清晏怔怔地打量着最下面一排最后一幅画像,画中少年郎一袭白衣,手中一柄软剑,剑眉星目放荡不羁,正盈盈笑着,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是逍遥堂的关门弟子——楚慕辰。
原来,那个还没有被官场与身份束缚、曾受万人敬仰的广陵王楚慕辰,曾经是这般绝代风华。
发现了楚清晏望着那副画像出神,边羽不由一阵辛酸苦楚涌上心头,冥冥之中好似一切都是有所牵连。数十年前年少的逍遥堂九弟子在云梦逍遥自在,数十年后的他被身份与地位所束成了王爷,最后这位百年一遇的天之骄子因谋反而受了剔骨之刑死在天牢,而今又一位皇家人站在他的画像前隔着时空与其对望,也即将走进属于自己的牢笼。
终究是没能在云梦玩上一个月,日子堪堪过半,边羽和楚清晏就离宗北上,到皇都时正逢中秋。楚骁野一案尘埃落定,从皇族除名,郑妃赐了三尺白绫自缢宫中,楚骁野及其母族妻族于秋后问斩。
后来朝中施新政,废中书门下,设内阁;童守廉、魏珂等老臣由陛下钦点入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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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佑二十九年秋末,元佑帝病逝,太子楚清晏即位,国号晏昭
次年,史书上载,晏昭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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