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即规则

段墨轩的质问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块，只在她眼中那层薄冰上激起了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旋即消失无踪。病房里死寂得可怕，只有他尚未平复的、粗重的呼吸声在回荡。

他死死盯着她，仿佛想用目光撬开她那平静得诡异的外壳，找到一丝裂痕。

良久。

就在段墨轩几乎要再次开口，被那无声的压迫逼得失控时——

林雨瑶的嘴角，缓缓地、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弧度。

那不是苦笑，不是自嘲，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极致嘲讽的——冷笑。

这声冷笑，像是一把冰锥，猝不及防地刺破了病房里凝滞的空气，也刺穿了段墨轩紧绷的神经。

他瞳孔微缩，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是啊，”林雨瑶开口了，声音不再虚弱，不再迷茫，清晰，平静，却带着一种磨砂般的质感，刮过人的耳膜，“我装的。”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如同三道惊雷，接连劈在段墨轩的头顶！

他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上血色尽褪，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荒谬感。

“你……”他喉咙发紧，几乎失声。

“不装失忆，不装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林雨瑶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她甚至微微向前倾了倾身体，那双凝结着寒冰的眼睛，直直地锁住他，一字一句，如同审判的铡刀缓缓落下，“怎么能让你这个眼盲心瞎、自以为是到了极点的人，看清楚……你一直护在身后，信任有加的，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段墨轩，”她叫了他的全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她才是那个掌控全局的人，“现在，你查到了，你知道了。然后呢？”

她看着他脸上那混合着震惊、愤怒、和被戳破真相后的狼狈，眼底的讥讽愈发浓烈。

“你的信任，廉价又盲目。施舍的时候高高在上，收回去的时候轻而易举。”她轻轻摇头，像是在评价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劣质的商品，“它一文不值。”

段墨轩的拳头骤然握紧，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想反驳，想怒吼，可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话语，比他查到的任何证据都更具杀伤力，精准地命中了他内心深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虚弱。

“是你，”林雨瑶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解剖刀，毫不留情地剖开他试图掩藏的一切，“一次次的偏袒，一次次的纵容，亲手把苏晚晚喂养成现在这个胆大包天、敢直接杀人的疯子！”

“杀人犯”三个字，她咬得极重，像锤子砸在段墨轩的心口。

他的呼吸猛地一窒，脸色灰败。

“你沉浸在她为你编织的崇拜和依赖里，享受着她和我之间为你争风吃醋的戏码，自以为掌控一切。”林雨瑶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彻骨的寒意，“实际上，你不过是她手里最好用的一把刀，一把……用来凌迟我的刀。”

她缓缓地，用手支撑着身体，从床上站了起来。病号服空荡荡地挂在她单薄的身架上，她的脸色依旧苍白，脚步甚至有些虚浮。

但当她站直的那一刻，当她抬起下巴，用那双清冽冰寒的眼睛俯视着（尽管身高不及，但那气势却分明是俯视）段墨轩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而凛然的气场，以她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那不再是属于林雨瑶的怯懦，也不是李笑刻意伪装的柔弱。

那是属于一个从地狱爬回、看透了一切、并且决心亲手改写规则的复仇者的姿态！

“所以，段墨轩——”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最终判决的威严，回荡在寂静的病房里：

“你不配得到林雨瑶毫无保留的爱。”

“更不配站在这里，用这种仿佛受了多大委屈的嘴脸，来质问我。”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段墨轩的脸上。他挺拔的身躯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仿佛承受不住这言语的重量，踉跄着后退了半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站稳。他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破碎的痛苦和一种世界观被彻底颠覆的茫然。

她不再看他脸上那精彩纷呈的表情，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

她径直伸出手，越过他，精准地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铃声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不过十几秒，病房门被推开，值班医生和护士匆匆赶来：“林小姐，有什么需要？”

林雨瑶收回手，重新坐回床边，姿态甚至称得上优雅。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一脸惊愕的医生和护士，最后，落在那面如死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段墨轩身上。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淡，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病人的疲惫，清晰地吩咐道：

“我累了。”

“请这位先生出去。”

医生和护士面面相觑，看了看气场全开、虽虚弱却不容置疑的林雨瑶，又看了看靠在墙边、失魂落魄仿佛遭受重创的段墨轩，一时间有些无措。

段墨轩猛地抬起头，看向林雨瑶，嘴唇翕动，似乎还想说什么。

但林雨瑶已经漠然地转开了视线，将后背留给了他，拉起被子，重新躺了下去，只留给他一个决绝的、拒绝任何交流的背影。

那背影，单薄，却挺直。

像一面迎风而立、永不弯曲的旗。

医生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对段墨轩低声道：“段先生，林小姐需要休息，您看……”

段墨轩死死地盯着那个背影，仿佛要将它烙进灵魂深处。最终，他什么也没能说出来。所有的愤怒、质问、愧疚、懊悔，都在她那句“你不配”和这个决绝的背影面前，被碾得粉碎。

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颓然垂下眼眸，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踉跄地走出了病房。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隔绝了两个世界。

病房内，林雨瑶缓缓睁开眼，看着窗外终于穿透云层、洒落下来的阳光，眼底没有任何情绪。

第一卷，终。

旧的林雨瑶已经死了。

新的规则，由她来书写。

而她的战场，才刚刚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