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屋外的花团锦簇,万紫千红,可怎样也比不上屋内的满室风景。
数百幅女子的画像一字排开,如同墙壁上精心刻画的壁画一般,层层叠叠,画像上的闺阁贵女皆是妙龄年岁,风华绝代,气质各异,呈现出不同姿态的貌美,画师技艺高超,一颦一笑都画得好生活灵活现,将不同女子的神态细节描刻得淋漓尽致。
“王上,您可还有可心的?”
总管大人已然满头白发,因为王要挑选女子充盈后宫的消息乐得合不拢嘴。
纵使他们的王英明神武,可是岁月不饶人,怎能三十余岁还是孤零零一个人呢?这些年对王不立后宫的传闻甚嚣尘上,连他也并不知晓原因。
后继有望的喜悦短暂的压过疑虑,没人会在听到这大喜的消息后,还能冷静的去思考王妥协的原因,更无法看清那高高在上的人,如今有多么的落寞。
肖战并不应答,视线并不凝聚在某一处,只是涣散着漫无目的,显然,他对满室仙子一般的大家闺秀并无半分心思。
时至今日,他才发觉,心意二字,当真是真能给一个人的。
可他如今已然三十余岁,那人才多大,十几岁,寻常人家是十二岁左右便定了亲,甚至会觉得自己是他爹,相差那么大年纪,难怪会对他没有那样的心思。
年岁已然成了定数,他如何改得?从前与那人心意相通时,他也不是这般年长,世事无常,纵使他是王,也无法更改。
可在他心里,还总是有那么一丝侥幸在的,万一,万一他的心上人还会重蹈覆辙,再一次对他倾情以待——
“王上,若是后位难以定夺,不若先挑选几名身份寻常的做侍妾吧?”
几副被精心挑选的画卷被送到眼前,肖战眼底没有一丝温度,将上面画着的美人收入眼中,脸上却无一丝欣喜之意。
“不必。”
既然那人想要他成婚,那便成婚。
侍妾与后位,一并补起了才好。
本是他不该痴心妄想,还盼望着那人能待他如从前一样,却不知自己如今年纪大了,只配被人当成长辈一般依赖,不该徒生情念。
“容貌并不重要,便按照出身纳入,后位亦然。”
后位。
他们的王上终于肯思虑纳后之事了。
年迈的总管大人感动的老泪纵横,只差未向皇天后土叩头致谢。
“是,老奴定按身份尊卑来排布,不出一丝一毫的差错。”
肖战微微抬手,示意人下去,明明什么都未做,却似是疲累到极致。
要他如何,他便如何。
如此这般,总该遂了那人的心意了吧。
王嘴角泛起苦涩的笑意,视线望向窗外,却漫无目的,不知落到何处。
若是从此泾渭分明,再无逾越,也未必不是好事。
到于天下公布后位之前,整整半个月,肖战都没再去看王一博。
他怕再看那人一眼,就会忍不住动心动情,忍不住越过雷池。
可他极力忍耐着不去找王一博,那人却反而来找他,不知是不是思念成疾,以至于出现了错觉,要昭告天下的前一日,深夜,肖战被一阵清风惊醒,睁眼,只看到一道羽翼的影子飞出去,速度太快,夜色昏暗,他不敢去认。
匆忙的站定窗边,月光轻柔如蔓,叶影婆娑,只是哪有半分王一博的影子。
肖战怔怔的站了许久,睡意全无。
“定是错觉。”
没心没肺的小东西哪里会来找他?如今他不去找王一博,也许人家反而觉得自在轻松,不必在他面前拘谨了,自由自在的出塔去玩,对王一博来说,或许路边小贩售卖的冰糖葫芦都比自己要有趣罢。
肖战再无睡意,于寝殿独坐到午时,再过一时半刻,何人所至后位便要昭告天下,这玄机持续了小半月,似乎所有人都沉浸于王上立后的喜悦之中,等待着答案中的贵女缓缓揭晓,却无人能知晓他的不情愿。
总管大人便是喜悦得最显然的一个人,近小半月里,不论来说些什么,嘴角总是扬上去的。
“王上,紫宁姑娘来了。”
“召。”
眼前似有晃来晃去的小黑点来扰乱心绪,肖战本以为是飞虫,微微挥手想要驱赶,却无济于事。
王上住的寝宫里,怎会有飞虫呢?只是他许久未休息好,再加上岁月不饶人的缘故,三十余岁,和十几岁,到底是不一样的。
心境,见识,想法,事事都合不到一起去,如今就连他的身体也在戒告他,不能轻信千秋万岁的谎言,是要服老的。
紫宁匆匆忙忙的跑进来,开口便是一句:“奴婢……奴婢找不见圣子了。”
“找不见是寻常的事情。”
长了双翅膀的小家伙,就跟只无拘无束的小鸟一样,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飞到树林子里,和植物动物待上一整天,因为他们总相会于那片森林,于是肖战不许旁人进去,好方便王一博尽情舒展他的翅膀,通常日落之前便自己回去了,这么些年,肖战早习以为常。
“不是,昨日圣子便不见了,奴婢找了一圈已然没找见,直到晚上,圣子也没有回寒光塔,平时找不见是正常的,可整夜未归,是没有的事情,”
偏偏西冥还要拦着她,说封后喜事在即,不许报告给王听,诚然封后重要,可是名义上与王等同地位的圣子也很重要啊,虽然贪玩了些,可他们身娇肉贵的圣子什么时候整晚都不曾回来?若是出了半点差错,岂不是要他们的命。
“整夜?”
这的确是罕有的事情,肖战锁起眉头,不由得提高音量。
“塔后的那片树林里呢?”
“您曾说了,不准我们进去,奴婢将寒光塔找了个遍,西冥去圣子爱逛的集市找,如今,便只剩那里没找了。”
肖战起身,道:“孤亲自去找。”
眼看着吉时将至,总管大人眼巴巴的凑过去,劝道:“王上,封后的消息顷刻便要放出去了,错过了吉时可怎么行,您看——”
“先延下。”
掌权者寸语成旨,便不容置喙了,即使总管大人再不情不愿,痛心封后之事推迟,也要叹息着跟在王身后,跌跌撞撞的跟着。
肖战仍是不许旁人踏入那片密林,自己耐着性子,拨开荆棘或藤蔓,一点一点搜寻。
果然在这。
一道熟悉的背影,背对着他,坐在那颗横向生长的古树上,肖战的心终于落定,走近。
“昨日便在这住了一晚上?”
惊讶的人露出和怀中猫儿一般的视线,瞧着不大高兴。
“你来了啊。”
“孤不来,他们要将王城翻个底朝天来找你。”
“我不想回去了。”
向来无忧无虑的人此刻却将头垂得很低,似有不符年纪的无尽忧愁,肖战从没见过那人这样,顺势去摸王一博的头,问道:“谁欺负你了?”
“没有。”
出乎意料,王一博却松开了抱着猫儿的手,直接将脸贴入他怀中。
“我不开心。”
王却全然僵住。
他一直小心翼翼的尽力保持他们之间的距离,不敢逾越,不敢过分亲密,生怕徒增妄念,可那人如今却这样毫无保留的将自己贴入他怀中,真当他是无欲无求,可抑情欲的神佛吗?
“肖战,我不开心。”
良久,王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为何?”
“我不知道。”
那人似乎很苦恼,将头埋得更深。
“他们说你要成婚了,我应该为你高兴的,可是我不喜欢他们说的那些女孩子,但她们又很好,很漂亮,很配你,可是我就是不高兴。”
“有了那么多漂亮的姐姐,你就不会来陪我玩了是不是?就像这段时间,你一直都不来找我,你以后也不会来找我了对不对?”
“肖战,你不成婚了好不好?我想你陪我,我不想你陪别人,可是你又不能一直不成婚,成婚以后总是要对别人好的,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所以真的很不开心,我是不是太任性,我好想以后就抱着小云住在森林里,可我会想你。”
少年人的苦恼胡乱又缠绵,如丝丝黏腻的细雨蒙在心口,将冷静与聪慧掩住,只余下朦朦胧胧的烦扰哀愁。
“我不想你对别人好,我只想你对我好,我好像太喜欢你了,这样不对。”
怀中人说得很轻,似是在自言自语,只是无心之中给旁人听去了一样。
“肖战,那些姐姐能给你的,我也能吗?”
十余岁的小少年懵懂不解,可肖战懂。
方才狠下心来,冷静的强迫自己与人划清界限,可那人轻飘飘的一句话,他便半分理智也无。
“能。”
懵懂直白的心思是燎原的火,点燃那人心中因等待与无望早已干枯的草,点点星火,足以燎原。
“旁人能给的,你都能给。”
“怎么给啊?”
“孤教你。”
可方才忍着喜悦,将人抱起不过一瞬,怀里的王一博又挣扎起来。
“还有小云,我要抱小云一起回去。”
“孤抱你,你抱它?”
层层叠叠抱着算怎么回事,王一博想了想,认真的望向他:“我喜欢这里。”
他大抵懵懵懂懂的猜得出一二,他们总归是要做些从未见过的亲密事,他想留住肖战,他可能是喜欢上肖战了。
虽然那人年纪比他大了太多,他从前从未想过他们会有别的关系,可是一想到肖战要去对别人好,和别人那样亲近,将别人捧起做心上至宝般呵护,他便胸口闷痛,郁郁寡欢,对一切都失去兴趣,甚至忍不住悄悄飞去暗中侦看。
他猜,这叫喜欢,叫心悦,叫男女之情。
从前在寒光塔里没人教给他,他是如今才体会到相思的滋味,时苦时甜,百转千折,带微微的苦楚与酸涩。
“我不喜欢回塔里,不如在这里吧?”
“这里有小树小草,在一起了要算数的,你以后不可以像今日这样抛下我。”
“反正,又没有旁人来看我们——”
他的话未说完。
星月为帐,天为被,地为榻,亦可供缠绵交颈,余下便是薄衫轻解,欲语还休,十指相缠的悱恻缠绵。
那颗横向生长的树能让人躺的稳一些,纯白色的发丝如雪,温柔的铺满身侧。
交汇时,纯白羽翼于身后霎时展开,惊动林中飞鸟,被肖战体贴的抚摸许久,才乖乖垂下,除却随着摆动起伏,安稳如常。
春色旖旎,情雨交融,却任何一场俗世欢好都要纯粹,有无垠苍穹静默为证。
一人初识情字,懵懂青涩,尚是新奇试探,另一人却苦盼已久,只沉默道百转千回。
抱着人回寒光塔的时候,已是晚间。
暮光消弭,余月色指路。
那人半梦半醒的被他抱在怀中,肖战走的小心翼翼,生怕会引起那人一丝一毫的不适,好在他心上那娇贵的小人这会正忙着睡觉,只偶尔冒出一两句傻乎乎的话。
“肖战,那你今日宣了谁为后啊?”
万分仔细的绕开地上盘亘的粗壮藤蔓,肖战耐心的答:“来找你,自然是推了。”
对话未继续,那人倦倦闭眼,呼吸平稳,似是睡了,不久后,又梦话一般的发问:“那……我如今是你的侍妾了?”
肖战拧起两道眉,哭笑不得之余,又有些莫名的火气,似是不敢相信王一博会问出这样稚气的话来。
“……侍妾?!”
“困……那还有什么?噢,说书的说还有一种,叫通房小厮,这个名衔好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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