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深了,年关的脚步声愈发清晰,丞相府内张灯结彩,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甜暖的、属于节庆的喧嚣与忙碌。
然而,这份热闹似乎刻意绕开了沈知砚与顾言舟之间那片坚实的冻土。
沈知砚近来心情颇有些复杂。
一方面,他享受着岁末学堂休假、可以肆意沉浸在书海琴韵中,乐得轻松;另一方面,那个名为“顾言舟”的存在,像一根巍然不动的巨石,总在不经意间硌他一下。
那人依旧沉默得像块石头,每日雷打不动地在松涛院或演武场挥洒汗水,仿佛与这府邸的精致文雅格格不入。
沈知砚试图忽略他,甚至故意在与他擦肩而过时,将下巴抬得更高些,步履更从容些,以期展示一种“我才不在乎你”的风度,“突显”出自己的地位和文人风骨。
可惜,这番做派如同演给瞎子看,顾言舟的目光从不曾在他刻意维持的优雅姿态上停留超过一瞬,甚至有时还会类似于不自禁地嗤笑一声,令他恼火不已。
这日,沈丞相下朝回府,眉宇间带着难得的轻松笑意。他唤来沈知砚与顾言舟,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盒盖开启的瞬间,温润光华流转,竟是一对雕刻精美的羊脂白玉玦。玉质纯净无暇,触手生温,一龙一凤,盘绕呼应,形态灵动,堪称鬼斧神工。
“年关将至,为父得了这块好玉,便想着雕成一对玉玦,予你二人佩戴,祈愿来年平安顺遂。”
沈丞相语气温和,目光在两个孩子身上流转,并无偏袒。
他拿起那块更大些、龙纹更为霸气凛然的玉玦,递向顾言舟:“言舟,你性子坚毅,颇有龙行之姿,这龙玦予你。” 随即,又将那略小一圈、凤纹优雅翩跹的玉玦递给沈知砚:“砚儿,你性情温雅,凤仪清贵,这凤玦正合你。”
安排得合情合理,无可指摘,不曾偏心。
沈知砚初拿到玉玦,是真心欢喜的。那玉凤雕刻得极美,羽翼细节分明,姿态优雅,玉质更是他生平罕见的上品。他指尖摩挲着温润的玉身,刚想向父亲道谢,眼角余光却瞥见了顾言舟手中那块龙纹玉玦。
只一眼,他心头那点欢喜就像被针扎破的孔明灯,一下瘪了下去。
顾言舟那块龙玦,明显比他的凤玦更大,玉料似乎也更厚实饱满一些。龙身盘踞,张牙舞爪,气势逼人,在窗外雪光的映衬下,那股隐含的、属于力量和霸权的意味,毫不掩饰地散发出来。而自己手中这只玉凤,虽精致,却总觉……小气了。
凭什么?
一个声音在他心里不地叫嚣起来。我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是这丞相府名正言顺的嫡子!这块更好的、更显气势的玉,理应属于我才对!
这股无名邪火,混合着连日来积压的、不被理睬的委屈和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注,在他心口灼灼燃烧起来,烧得他五脏六腑都跟着发烫。他强忍着没有当场发作,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向父亲道了谢,但攥着玉玦的手指,却悄悄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接下来的几天,沈知砚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书读不进去,琴弹得不成调,连最爱的梅花都觉得失了颜色。那块凤纹玉玦被他随意丢在书案上,看一眼,心头的火苗就蹿高一分。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在意,父亲说的没错,龙纹的确不那么符合他的气质,可是,他就是感觉不对劲,心中酸涩得很。
他终于按捺不住。这日午后,他得知顾言舟并未去演武场,而是在松涛院中。沈知砚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奔赴战场般,径直朝着松涛院走去。他甚至没想好具体要怎么说,只是一股意气支撑着他,非要讨个“公道”不可。
院门虚掩着,他推开,只见顾言舟背对着他,站在那株苍劲的老松下,手中正拿着那块龙纹玉玦,指尖轻轻抚过上面的龙纹,眼神有些恍惚,像是在透过这冰冷的玉石,凝视着什么遥远的人或事。夕阳的余晖为他挺拔的背影镀上了一层暖金色,却化不开那周身萦绕的孤寂。
沈知砚心头那点火气,莫名地被这画面刺了一下,但旋即被更强烈的情绪覆盖——看吧,他果然很看重这块玉!定是得意非常!可是……
“把玉还我!” 沈知砚冲口而出,声音因激动而显得有些尖利,像是被什么附身了一般。
顾言舟身形一顿,缓缓转过身,眉头微蹙,看向怒气冲冲的沈知砚,眼中带着不解:“义父所赠,为何要还你?”
“那本该是我的!” 沈知砚上前一步,伸出手,理直气壮地索要,“你一个外人,凭什么拿最好的?定是你……定是你哄骗了父亲!” “外人”二字出口,他自己都觉有些过分,但话已出口,如同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顾言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此刻像是骤然凝结的寒冰,锐利地射向沈知砚。
他握紧了手中的玉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冷得能冻伤人:“沈知砚,休得胡言!义父公允,待我如子,我顾言舟行得正坐得直,从未有过谄媚之举!这玉,是义父念及我先父,所赐之物,我受之有愧,却绝非巧取豪夺!”
“你胡说!若非你,父亲怎会……” 沈知砚被他眼中的寒意和话语里的决绝激得更加口不择言,见他丝毫没有归还的意思,一股邪火直冲头顶,竟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伸手就要抢夺!
他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哪里是日日打熬筋骨的顾言舟的对手。顾言舟只是侧身一避,沈知砚便扑了个空,脚下被松树裸露的根系一绊,惊呼一声,整个人失去平衡,直直向后倒去!
那一瞬间,沈知砚脑中一片空白,只来得及想:完了,这下定要摔得很难看!
同时,他也清醒了,想到刚才的所做所为,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
然而,预期的疼痛并未到来。
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如同铁钳般,迅捷而准确地揽住了他的腰,一股巨大的力道传来,将他猛地向前一带!
“砰!”
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撞进了一个坚实而炽热的怀抱里。额头重重磕在对方硬邦邦的胸膛上,撞得他眼冒金星,鼻尖瞬间被一股强烈的、混合着汗味、冷冽松香和阳光气息的味道充斥。这味道……陌生,却并不难闻,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跳加速的侵略性。
两人靠得极近,近到沈知砚能清晰地看到顾言舟浓密睫毛下那双骤然缩紧的瞳孔,以及其中一闪而过的惊慌与……担忧?
他愣住了,忘了挣扎,忘了愤怒,甚至忘了呼吸。只觉得被顾言舟手臂箍住的腰间,那片皮肤隔着厚厚的冬衣,都仿佛要燃烧起来。脸颊更是烫得吓人。
担忧自己……?……怎么可能呢?
顾言舟也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烫到了一般,身体瞬间僵硬。
他能感觉到怀中身体的单薄与柔软,能闻到沈知砚发间传来的、与他截然不同的清淡墨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梅花冷蕊气息。沈知砚因惊吓而微微睁大的眼眸,像浸了水的黑琉璃,清晰地映照出他自己此刻有些失措的脸。
一种从未有过的、剧烈的心悸感,如同失控的野马,冲撞着他的胸腔。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猛地松开了手,力道之大,让沈知砚又踉跄了一下,然后还是摔了。黑琉璃一样的眼眸茫然地抬头望着顾言舟。
顾言舟迅速后退两步,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层可疑的红晕,但他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语气反而比刚才更冷,更硬,像是在掩饰什么:
“沈公子若无事,请回吧。玉是义父所赐,我不会让,但也从未想过与你争什么。”
说完,他不再看沈知砚一眼,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进了屋,“哐当”一声,将房门关得严严实实。
沈知砚爬了起来,独自站在院中,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怀里、腰间、额头上,似乎还残留着方才那股陌生的温度、力道和触感。心跳得像擂鼓一样,又快又乱,脸上更是红白交错。是气的?是吓的?还是……因为那瞬间过于贴近的、属于顾言舟的炽热气息?
他分不清。
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像是被顽童打乱的线团,剪不断,理还乱。那枚被他紧紧攥在手心的凤纹玉玦,硌得他掌心生疼。
他低头看了看玉玦,又看了看那扇门,最终什么也没说,像个打了败仗又莫名其妙慌乱的士兵,握着那枚似乎还带着对方体温余韵的玉玦,转身快步离开,脚步竟有些虚浮踉跄。
松涛院内,顾言舟背靠着紧闭的房门,缓缓抬起刚才揽住沈知砚的那只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截腰肢纤细柔软的触感。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试图平复那失序的心跳和脑海中不断回放的、沈知砚跌入他怀中时那双惊慌又湿润的眼睛。
这场源于嫉妒和不平的玉玦之争,似乎……和预想的不太一样了。
那瞬间的靠近与触碰,像一颗投入冰封湖面的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
而这一切,两个懵懂的少年,一个在门外心乱如麻,一个在门内心潮澎湃,都尚未能清晰地名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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