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相府的马车里，气氛死寂。

　　能拧出水来。

　　宁晚晚把自己缩在角落，脑袋垂的很低，手指无意识的揪着裙摆上的绣花。

　　身旁兄长的视线，是一根针。

　　一根冰做的针。

　　一下，又一下，扎在她后背上。

　　她打了个寒颤。

　　这一关，不好过。

　　“你早就知道那围栏有问题。”

　　宁修远的声音响了。

　　平铺直叙，没有半分起伏。

　　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宁晚晚的心脏猛的一停。

　　她抬起头，撞进兄长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眼圈瞬间就红了。

　　眼泪成串的滚下来。

　　“哥，你在说什么……我哪可能知道。”

　　“我只是……被那个丫鬟拉着，害怕……”

　　“脚下一滑，就……就摔了。”

　　“我也不知道会那么巧，刚好撞到她身上。”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肩膀不住的抖动，整个人看起来弱小又无助。

　　这套说辞，她练了上百遍。

　　滴水不漏。

　　宁修远就那么看着她。

　　看着她苍白的小脸，看着她眼睛里的恐惧和委屈。

　　他看了很久。

　　久到宁晚晚的伪装快要裂开。

　　他才叹了口气。

　　手伸过来，用指腹抹掉她脸上的泪。

　　动作很轻。

　　“好了，不哭了。”

　　“是哥不好，吓到你了。”

　　宁晚晚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了。

　　她顺势往兄长身上一靠，像只找到了窝的猫。

　　“以后，不许再去了。”

　　宁修远的声音温和下来，话里的分量却没减。

　　“京城的宴会，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嗯。”

　　宁晚晚闷闷的应了一声。

　　她巴不得呢。

　　回到晚晴苑，送走兄长，宁晚晚脸上的柔弱和惊恐，刷的一下全没了。

　　她脱力的倒在软榻上。

　　应付这个聪明过头的兄长，比算计李若兰累多了。

　　“绿珠，去外面守着，谁也不许进来。”

　　她打发了丫鬟，一个人在屋里来回走动。

　　白天的凶险，让她更清楚一件事。

　　必须抓紧谢远。

　　他是她对抗这个操蛋剧情，唯一的武器。

　　也是最锋利的那一把。

　　她的“投资”，不能有任何闪失。

　　夜深。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的进了屋。

　　是王嬷嬷。

　　“小姐。”

　　她行了个礼，声音压的极低。

　　“怎么样了？”宁晚晚问的急切。

　　“回小姐，都按您的吩咐办好了。”

　　王嬷嬷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帐本。

　　“那位公子伤势以经稳住，就是不爱说话，整天看书。”

　　“送去的饭菜伤药，他都收了，一次没落下。”

　　“这是这几日的开销，老奴都记着呢。”

　　宁晚晚接过帐本，悬着的心落回了肚子里。

　　收下就好。

　　只要他肯收，就说明他在放下戒备。

　　她的善意，递到了。

　　“嬷嬷，辛苦了。”

　　她从妆台下摸出一个荷包塞过去。

　　“这些钱你拿着，多买些补身子的食材，他伤的重，得好好养。”

　　“再有，天冷了，给他添两床厚被褥，备些过冬的炭火。”

　　“是，小姐。”

　　王嬷嬷收下荷包，一一应下。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宁晚晚的嘴角，终于勾起一丝真心的笑意。

　　一切，都在变好。

　　相府，书房。

　　灯火通明。

　　宁修远坐在书案后，脸色冷得像铁。

　　一个黑衣侍卫单膝跪在他面前，头埋的很低。

　　“大人，都查清楚了。”

　　“说。”

　　一个字。

　　冰冷。

　　“平阳侯府的丫鬟招了，是李若兰指使，想在诗会让你当众出丑，最好大病一场，坏了名声。”

　　“起因是嫉妒您，得了太子的青睐。”

　　宁修远面无表情。

　　这都在他意料之中。

　　太子那个蠢货的示好，只会给晚晚带来麻烦。

　　“还有呢？”

　　他问。

　　侍卫的身体压的更低了。

　　“属下还查到，小姐她，最近再暗中资助一个人。”

　　“就是上元节那晚，在朱雀大街西巷，被一群恶少打的那个少年。”

　　宁修远的瞳孔狠狠一缩。

　　“他是谁？”

　　侍卫迟疑了下，才艰难的吐出几个字。

　　“他叫谢远。”

　　“是镇国公府，遗弃在外的那个外室子。”

　　“据说他母亲曾是京中有名的歌姬，多年前难产死了。镇国公府视他们母子为耻辱，从未承认过。他这些年，一个人在京城最破败的贫民窟……苟延残喘。”

　　镇国公府。

　　那个盘踞军中，连父亲都要忌惮三分的顶级武勋世家。

　　而谢远，是那个家族最见不得光的污点。

　　宁修远的脑子嗡的一声。

　　无数线索瞬间串联。

　　平阳侯府，太子党。

　　李若兰害晚晚，因为太子。

　　晚晚在躲避太子时，“巧合”的，遇到了被打的谢远。

　　“巧合”的，救了他。

　　然后，又“巧合”的，在湖心亭反杀了李若兰。

　　他的妹妹。

　　那个体弱多病，大声说话都会喘的妹妹。

　　那个单纯善良，看折子戏都会掉眼泪的妹妹。

　　她真的，只是运气好？

　　一股寒气，从宁修远的尾椎骨窜上后脑。

　　他一直以为，晚晚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是被他，被整个相府保护的太好了。

　　可现在，她好像比他想象的，要复杂的多。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

　　他的妹妹，他捧在手心里的妹妹。

　　正被卷入一个巨大又危险的漩涡。

　　一边，是太子党。

　　另一边，是深不见底的镇国公府。

　　而她像只蝴蝶，闯进了两头巨兽的狩猎场。

　　不行。

　　绝对不行。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宁修远眼中的温和，一点点的剥落。

　　只剩下冰。

　　和决绝。

　　他挥了挥手。

　　“下去。”

　　“是。”

　　侍卫如蒙大赦，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宁修远一个人。

　　他看着窗外浓稠的夜色，很久都没有动。

　　良久。

　　他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两个字。

　　谢远。

　　他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扔进脚边的火盆。

　　火苗窜起，瞬间把纸团吞噬。

　　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