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那种异样的硬度一触即逝,像极了某种为了掩人耳目而被强行塞进软肉里的骨头。
沈知微没那个闲工夫当场拆线,这王府里到处都是长了耳朵的墙。
她不动声色地垂下手,借着宽大的袖摆遮掩,一路疾行出了东偏院。
路过王府西角那条废弃的水渠时,她脚底一顿。
这条渠里的水是死水,只有下暴雨的时候才会流动,平日里积着一层厚厚的绿藻,看着就倒胃口。
但对于此刻手里全是血腥味的沈知微来说,这就是个天然的毁尸灭迹池。
她蹲下身,也顾不上那水有多脏,直接把还在渗血的左手小指浸了进去。
冰凉刺骨的死水激得伤口一阵抽搐,那一圈勒进肉里的银线被水泡软,血丝像红色的烟雾一样在浑浊的绿水里晕开。
随着那一缕血色散去,水面荡起一圈细微的涟漪。
就在波纹破碎的一瞬间,借着头顶那轮惨白的月亮,她看见渠底的淤泥青砖缝里,嵌着三点不正常的反光。
那是三枚铜钉。
位置极其刁钻,不高不低,正好卡在水位线下面一寸。
若不是刚才搅浑了水,加上月光折射的角度刚好,谁也发现不了这水底下的猫腻。
沈知微眯起眼,凑近了些。
这铜钉的钉帽上刻着极细的回纹,笔势苍劲,跟那枚火漆印底的“云韶”二字,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那是她养父的笔法,那种在转折处习惯性加重的力道,化成灰她都认得。
她拔下发间那根用来作案的银簪,簪尖探入水中,轻轻叩在第一枚铜钉上。
“梆——”
声音沉闷,不像金属撞击,倒像是有人在地底下敲了一声更鼓。
这动静顺着水波传导,震得她指尖发麻。
紧接着,她依照某种下意识的直觉,簪尖迅速滑向第二、第三枚铜钉。
“梆、梆。”
两短。
一长两短。
沈知微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这个节奏,她太熟了。
每次萧珩在书房思考事情,或者对属下的汇报感到不耐烦的时候,手指就会在茶案上无意识地叩击。
也是这样,先是一声重击,停顿半息,紧接着两声极快的轻叩。
这不仅是某种个人的坏习惯,这根本就是一种只有那个男人才知道的频率密码。
随着这三声敲击落下,渠水微微荡漾,重新平静下来的倒影里,那三枚铜钉的位置在视觉上连成了一条直线。
直线的尽头,直指西北角那扇终年紧闭、爬满锈迹的铁门——地牢。
连上了。
所有的线索,像百川归海一样,最终都汇聚到了那个鬼地方。
沈知微没再停留,迅速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快步折回自己的小院。
屋里没点灯,她摸黑点亮了一盏如豆的烛火。
柳嬷嬷白天送来的那方素绢帕子被她从怀里掏出来。
这帕子看着普通,也就料子稍好些,可若是放在鼻子底下细闻,能闻到一股极淡的硫磺味。
她捏着帕子的一角,小心翼翼地凑近烛火,在那若即若离的高温区域慢慢烘烤。
丝绸受热,纤维收缩。
原本雪白无瑕的帕面上,像是变戏法一样,缓缓浮现出十二道幽绿色的荧光细线。
这线条并不是杂乱无章的,每一根线的末端都带个极小的箭头,虽然起笔位置不同,但箭头的指向却惊人的一致。
全是西北。
沈知微冷笑一声,将帕子折成长条,动作熟练地塞进案上那架桐木琴的琴轸空腔里。
这地方最干燥,也最不起眼,是个藏私房钱的好地方,现在用来藏命。
接着,她的目光落在了琴腹内贴着的那张泛黄的纸页上。
那是用来记录琴弦张力的墨书,上面还有一行娟秀的小字,那是昭德郡主生前的笔迹。
“曾承郡主指温。”
多讽刺,死人的东西,现在成了活人的催命符。
沈知微深吸一口气,伸手撕下纸页的一角。
指尖沾了茶盏里的冷水,毫不犹豫地按在那墨迹上,用力晕开。
墨汁遇水即化,黑乎乎的一团污渍迅速扩散。
但就在这一团漆黑之中,几笔极淡、极不易察觉的朱砂红,像是不服输的厉鬼,顽强地从墨色底下透了出来。
那不是墨,那是被人用特殊手法封在墨层底下的朱批。
字迹很潦草,透着一股书写者当时的极度惊恐与匆忙:
“癸未年冬至,验尸录存于地牢丙字三号匣。”
验尸录。
这三个字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沈知微的天灵盖上。
昭德郡主不是病死的吗?
若是病死,何须验尸?
若是正常死亡,验尸录为何不入宗卷,反而要藏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牢里?
窗外的梆子声响了。
亥时初。
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沈知微换了一身利落的深色衣裙,提了一盏防风琉璃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地牢的铁门外。
那盏灯的灯罩上,正贴着那张刚刚被她晕开墨迹的残纸。
这里是王府禁地,平时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门口两个守卫如同雕塑般立在阴影里,手里的长戟寒光森森。
见有人靠近,守卫手中的长戟猛地交叉,“锵”的一声挡住了去路。
“王府禁地,擅闯者死。”
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活人气。
沈知微没说话,甚至脚下的步子都没停。
她只是面无表情地将手里那盏提灯缓缓举高,送到了那扇厚重铁门的铜环前方。
火光透过灯罩上的纸页,将那个隐藏在墨迹下的朱砂字,投射在门环上方的一块斑驳锈迹上。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看似随意的锈迹,在特定的光影投射下,竟然显现出一个极其复杂的凹槽纹路。
而那纸上的朱砂字迹边缘,竟然与这凹槽严丝合缝,就像是一把光做的钥匙,插进了锁孔。
守卫的动作僵住了。
他们看不懂这其中的门道,但他们认得这机关开启的征兆。
沈知微神色淡漠,伸出一根手指,精准地按向那个被光影照亮的凹槽中心。
指尖下陷,机括转动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咔哒。”
那扇据说只有摄政王亲临才能打开的铁门,无声无息地向一侧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股阴冷潮湿的风,卷着陈年腐朽的草药味和血腥气,从缝隙里扑面而来,像是地狱张开了嘴。
沈知微没有丝毫犹豫,抬脚便要往里走。
就在她的半个身子没入黑暗的一瞬间,身后那根巨大的廊柱阴影里,突然传来了一声极轻微的皮革摩擦声。
那是手掌按上刀柄的声音。
赵砚站在那里,一身黑甲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那只覆着玄铁护腕的手死死按在腰间的横刀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那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沈知微的背影,眼底翻涌着惊愕与杀意,却始终没有拔刀,也没有出声喝止。
沈知微感觉到了背后的视线,如芒在背。
但她知道,只要这门开了,不管是赵砚还是别的什么牛鬼蛇神,暂时都不敢动她。
因为能打开这扇门的,要么是那个男人本人,要么是那个男人默许的“变数”。
她一步踏入黑暗,铁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
就在门缝即将彻底闭合的刹那,地牢外的回廊尽头,一道高大的人影踏碎了满地月光。
来人没穿那身让人喘不过气的玄铁重甲,只着一身极随意的月白色常服,衣襟微敞,透着股刚沐浴完的慵懒与疏狂。
只是他左手手腕上,那只沾过血、刻着“林钟”二字的漆黑护腕,却依然死死地扣在那里,并未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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