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阁的风还没停,把萧珩手里那把折扇吹得微微晃荡。
十二律吕图在扇面上忽明忽暗,像活了似的。
沈知微没退,反而往前欺了半步。
这距离太近了,近到能闻见他身上那股混着铁锈的冷冽沉香。
“王爷,扇骨脏了。”
她抬手,指尖看似随意地在他扇柄暗扣处一拂。
这里有一抹未干的朱砂,红得扎眼。
发簪尖极其隐蔽地顺势一刮,那一层鲜红的软泥被剥离,露出底下藏着的银线刻痕。
一道极短的横折,尾端带个倒钩。
沈知微眼皮子一跳。
这是《云韶残谱》里“林钟”段独有的休止符。
除了沈家嫡系,没人知道这符号代表“杀”。
她两指捻着那点朱砂碎屑,借着整理袖口的动作凑近鼻端。
极苦。
除了朱砂的土腥气,还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
这味道太熟了,刚才杜太医在那张伪造的青鸾笺上验出来的“雪莲粉”,也是这个味儿。
原来这出戏的道具,全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沈知微不动声色地退开半步,目光越过萧珩的肩头,像把钩子一样挂在了阴影里的青梧身上。
这位谢韫的贴身大丫鬟正把自己缩在廊柱后面,左手不受控制地摩挲着袖口的云纹。
那动作很轻,但很有规律。
拇指指腹压在食指第二关节上,一下,两下。
沈知微耳蜗里那层还没完全消退的耳鸣突然尖锐起来。
昨夜在地牢,那个负责伪造文书的老鬼在落笔前,也是这么个搓手指的习惯。
而这指腹上那层厚茧摩擦布料的沙沙声,跟刚才谢韫在案上叩击时的发力点,完全重合。
替身。
谢韫的手是用来养尊处优的,这种干脏活累出的茧子,只会在这个只有三根手指的丫鬟手上。
沈知微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反手在身侧的琴弦上一拨。
“铮——!”
这一下没留力,商弦被强行拧到了“大吕”的高音区。
音波像是一根烧红的针,直接扎进了青梧的耳膜。
“啊!”
青梧浑身一抖,左手像是被烫了一样猛地抽搐,宽大的袖口顺着惯性滑落半寸。
苍白的手腕内侧,三道陈旧的疤痕赫然暴露在灯火下。
两深,一浅。
跟那本沾血的验尸录上记载的、昭德郡主喉骨上的指痕深浅序列,严丝合缝。
原来这第三只手,在这儿。
青梧惊恐地想要拉回袖子,但沈知微已经转身端起了那碗已经凉透的乌梅粥。
她没喝,只是捏着那把黄铜勺子,在碗沿上轻轻叩了三下。
“叮、叮、叮。”
清脆,短促,带着一种行刑般的节奏感。
这节奏跟青梧手腕上那三道疤痕的排列顺序完全同频。
青梧的瞳孔骤然放大,喉头剧烈滚动,那只残缺的右手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开始神经质地痉挛。
这是做贼心虚的生理反射,装不出来的。
沈知微舀起一勺冷粥送进嘴里。
酸涩的梅子味瞬间炸开,但在那股酸味底下,舌尖尝到了一丝极其恶心的腥味。
不是血,是墨。
还是那种为了防腐加了大量明矾和鱼鳔胶的陈墨。
那是用来装裱青鸾笺夹层的浆糊味。
看来刚才这丫鬟熬粥的时候,这双手刚处理完那封要命的伪信,连手缝里的胶都没洗干净。
“味道不错。”
沈知微面无表情地吐出那口粥,将勺子随手扔回碗里。
勺柄翻转,昏暗的光线下,铜柄底部刻着一个极小的篆体字——“梧”。
这笔锋的勾连方式,跟谢韫腰牌背面那个“韫”字,如出一辙。
主仆连心,连杀人的刀都刻着同一个模子的款。
她缓缓抬眼,目光再次落在萧珩手中那把折扇上。
扇骨上那块被她刮开的朱砂痕迹处,此刻正像一面镜子,倒映出青梧袖口那一圈繁复的绣纹。
若是单看,那就是普通的缠枝莲。
但在扇骨这种弧形介质的折射下,那些花纹被拉伸、扭曲,竟然拼凑成了一行诡异的乐谱。
这乐谱全是反的。
是十二律吕暗谱的镜像。
好一招灯下黑。
所有的证据都像拼图一样,在这一刻咔哒一声扣死了。
沈知微不再看任何人,她蹲下身,从袖中摸出一把极细的铜匙。
匙尖并没有去碰琴案上的任何东西,而是直接抵住了墙角那口生满铜绿的丙字三号匣。
锁芯里传来一丝极轻的机簧咬合声。
第一道铜簧,到了。
她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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